人,不断的往山外迁徙。
    只剩下祂留在了深山的神庙里。
    没有了村民信仰的祂,日渐衰落。
    最后,在一场山洪中,神庙被冲垮,而祂也被洪水冲进了溪陵江。
    无知无觉,它飘飘荡荡在江水中许多年,浑然是一块烂木头一般。
    直到月娘最后的祈愿,激起了祂最后一丝神性,祂庇护月娘的魂魄不至于消散在溪陵江中。
    而作为交换,月娘要为祂寻那源源不断的香火。
    画面中断在祂被郭大娘请进门的那一刻,看着眼前这低垂着双眸,似悲悯众生之苦的神像,宋延年摩挲了祂那光滑的木身。
    “何必呢!”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似这般强求,多数是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他看了一眼还在船舱外,面上一片焦急的月娘,侧头对神像说道:
    “她虽能为你引来信仰,但你豢养鬼物,岂不是助纣为虐?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的。”
    神像不言不语,双眼低垂,也是,这神灵早已经随着最后的村民离去,溃散于天地间了,这尊神像,也只是曾经的真神罢了。
    宋延年拂过神像的眉眼,祂原本的慈眉善目,已经有一层寻常人看不到的阴霾附着。
    郭雅踟躇了两下,开口问宋延年:“延年,现在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问道,“需要开坛设法,超度亡魂吗?我们得准备什么材料?”
    起码桃木剑和桌帏是要有的吧。郭雅说完看了眼天色,这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下来了。
    她不由得忧心现在这个时辰还能不能备齐材料,要是备不齐的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明天再做这法事?
    才刚起了这个念头,她就自己摇头否定了。
    不行不行,这鬼物狡猾善辩,长夜漫漫的,她又来搅动人心可怎么办。
    宋延年不知旁边郭雅的所思所想,他摇了摇头,“这月娘现在还不能超度!”
    “为什么不行?”郭雅急了。
    宋延年指了指月娘和神像,“它们已经浑然是一体共生了,得将月娘从神像上先剥离了才行。”
    如果此时简单粗暴的将月娘打散或者超度,神像就会分崩离散,支离破碎。
    而他,舍不得见这曾经庇佑了一方土地的神袛,最终落得这样的下场,哪怕这神像此时只余一丝对香火的执念。
    宋延年将神像身上的红绸展开,铺平在桌面上,又将神像包裹进其中,这才回头对郭雅和郭大娘说道。
    “这尊神像我就带走了,你们放心,只要这尊神被请走,月娘自然不会再纠缠你们。”
    听到这,郭雅可算是松了口气,旁边的郭大娘倒是没什么反应。
    只见她听闻宋延年要走,连忙交代郭雅撑船送送他。
    “丫头,快送延年回去吧,迟了书院该关门了。”
    转头又对宋延年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大娘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下次旬假时,你和舟舟再来玩吧。”
    对上郭大娘显得疲惫的笑容,宋延年从那沓黄符中找出一张,递了过去。
    “好,大娘你快好好休息吧,夜里临睡前将这符箓化了和水喝下,它能祛晦气。”
    郭大娘伸手接过。
    宋延年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这次我不能过来玩,爹前些天和我都说好了,这次旬假要接我回村子里,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郭大娘听闻这么认真的解释,也是一笑。
    “好好,你啥时候来都行,到时大娘让你郭雅姐姐抓最新鲜的鱼,给你做好吃的。”
    在郭大娘的挥手中,宋延年抱着神像乘上小船。
    郭雅撑着篙,耳畔是竹篙撑过流水的声音,前方有几盏渔民留下指路的灯火,火光映照在河面上,影影绰绰。
    她原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因为这几日来的遭遇,打破了她固有的认识。
    以至于她看江面上的影子,都有一瞬间的揪心,只觉得下一秒就会有鬼从底下蹿上来将她拖下水。
    为了缓解这种害怕,她吞了吞口腔里的唾沫,和宋延年搭着话。
    “延年,这神像你要带回书院吗?”
    宋延年沉吟,“暂时不了,郭雅姐姐,反正现在回书院也已经迟了,索性就再迟一点吧。”
    “你送我去上一次我们放虾笼的那片水域吧,我记得那附近有一块江中岛,上面鲜有人迹。”
    他将神像往船上一放,站起来就要去拿船桨。
    郭雅的心好似也随着那神像的一放,晃了晃。
    她连忙制止,“别别别,你抱着它就好。”她别过眼,“我认得路。”
    话音刚落,船行的速度陡然被加快。郭雅以她的实际行动表示,她一个人的速度也是可以的。
    宋延年只得将神像又抱回怀里。
    来到江中岛,郭雅寻了个岸边有大石头的地方,将竹篙侧插船沿边,见竹篙暂时固定住乌篷船了,这才捡起船上的缆绳,两下跳上岛,将缆绳系在石头上。
    她才转头,就见宋延年已经抱着神像站在她的身后。
    悄无声息。
    郭雅吓了好大一跳。
    宋延年:“姐姐在这里等我下。”
    他说完,抱着神像就往岛中走。
    那一阵惊惧缓过后,郭雅又忍不住的好奇。
    她跟上宋延年,“延年,你打算怎么做?”
    “还有,那个月娘,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
    宋延年看了郭雅相互揉搓的手指头,而且言语吞吐,他突然恍然,“郭姐姐是想和月娘道别吧。”
    郭雅:……
    不,我没有,你别瞎说。
    只是还不待她摆手拒绝,就见宋延年伸手往神像一拂袖。
    虽然这少年尚且年幼,但这沉静以及潇洒的动作,隐隐可见其今后的龙姿凤章。
    郭雅心里呐喊,不,她不想见鬼也不想道别。
    随着宋延年放下的动作,一道飘忽的身影凭空出现在神像上空。
    脚尖掂着,声音幽幽似缥缈环绕。
    “小恩公~真是好狠的心吶。”
    郭雅听来,只觉得她的声音鬼气森森,丝毫不复方才娇媚迷人的模样。
    月娘转过头,两行血泪流了下来:“月娘做错了什么?小恩公要如此待月娘,月娘还帮郭家母女用计取回了三十两银子了。”
    宋延年却不受影响,转头对郭雅说道:
    “你看,眼下这般才是她掉泪的模样,方才那副漂亮的样子都是骗人的。”
    郭雅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耳畔,月娘呜呜哭得伤心,声声拖沓,凄凄惨惨哀哀不绝。
    宋延年叹了口气,“你说你对郭大娘没有起过坏心思,我有两分相信,毕竟郭大娘上了年纪,以你对容颜的执着,确实不大看得上。。”
    “但是!”宋延年脸一沉,“你敢说你没对郭雅姐姐起过坏心思吗?”
    他摊开了郭雅一开始拿来的符。
    “要是没有这张符,你是不是就打算害了姐姐,好换上她的皮囊?”
    “我,我。”月娘哑言。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不是还没有犯下错误嘛。”
    宋延年:“你该庆幸自己还没犯下错误,不然就算是会毁了这尊神像,我也会将你打散。”
    月娘呐呐不敢言,将那血泪收了回去。
    郭雅这才知道,自己曾经离鬼门关是这么的近,心里更加的感激宋延年了。
    她低头似在想什么,最终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延年,这次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了。”
    宋延年正在堪舆哪个地方最适合镇这神像,他琢磨着利用这山河之势,将神像染上的邪性祛除,好解去祂和月娘的捆绑。
    等这之后,再将月娘送去阴者该去的地方。
    是以听到郭雅的话,也并不在意,他头也不回的道:“嗨,这有啥,我和郭荣可是好朋友。”
    郭雅继续道:“戏文里可都唱了,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宋延年的手一抖,好悬没把手中的神像给摔了。
    他回过头,想说你这是在说笑吧。
    却不想撞进郭雅认真的眼睛。
    “姐?你也说了,这是戏文里唱着的,当不成真!”紧张之下,宋延年说话都有些吞吐了。
    郭雅认真的摇头:“虽然是戏文里唱的,但道理却是相通的,大家不都说滴水之恩该当涌泉相报嘛。”
    “你救了我和娘。”想了想,“也许还有舟舟和其他许多人。”
    “我也没什么能够报答你的,想来想去,只能以身相许了。”
    宋延年无言的看了郭雅一眼:……
    垂死挣扎,“我还小呢。”
    郭雅:“没关系,我常听伯伯伯娘们说了,女大三抱金砖,我比你大差不多六岁,你等于抱了两块金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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