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去吧,孩子也困了。”
    ……
    郑二走后,宋延年抬脚往前走。
    夜渐渐的深了,长乐坊里的小摊贩或挑着担,或推着小车,陆陆续续的家去了。
    散心的百姓也踩着清凉的夏风,带着愉悦放松的心情朝家的方向走去,中间夹杂着小儿娇憨赖皮的声音,以及母亲温柔的絮叨。
    夜色既静谧,又带着无限的温情。
    ……
    宋延年沉吟了片刻,想着老夏摊子上的那盏灯笼,转了个身,朝梅江江畔走去。
    ……
    江畔的堤岸上搁着一个扁担和长柜,那是方才做糖活儿老夏的家当。
    宋延年:果然。
    这是来放河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
    越过河堤,在一片青葱郁郁的河草旁,头发花白的老夏半蹲着,他的背影瞧过去有几分的佝偻。
    在他的手边有一盏河灯,河灯是荷花的造型,中间花蕊的地方摆一根矮胖的白蜡烛。
    老夏点了蜡烛的烛心,烛火颤颤巍巍的跳跃了下,随即就在荷花花瓣的保护下稳住了光芒。
    白烛涓涓的流着烛泪,豆大的光团照亮了这一片漆黑的水域。
    宋延年的目光跟随着流水中的荷花灯。
    在民间,放河灯除了许愿,便是寄托哀思。
    传说流水都是相通的,在水天尽头连接着阴间的冥河。
    因为人世间亲人真挚的思念,便赋予了河灯穿梭人世和亡者之地的能力。
    老夏照例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这才捶着发麻的腿站了起来。
    看到宋延年,他面上闪过诧异。
    “公子可是有事?”
    他摆了摆手,走上河堤准备去挑担。
    “还是要吹糖人吗?明儿赶早,要是实在早不了,我给您留几个糖团吧。”
    宋延年:“老丈误会了,明儿我会早点到长乐坊买糖人,我找您,不是了为了这件事。”
    老夏有些意外,“那您这是?”
    宋延年将拿在手中的荷花图递了过去,示意老丈打开。
    老夏觑了宋延年一眼,面前这人一身青衣长袍,虽不似京师那些贵公子那样一身华服,但他也瞧得出,这人气质不凡。
    甚至更为出众!
    这样的人,没有必要戏耍他这个老头子。
    ……
    老夏将有些湿的手在身上擦了擦,迟疑的接过宋延年递来的画,一边摊开一边嘟囔道。
    “这是……”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在摊开画的那一瞬间,他一下就僵住了。
    宋延年手中的烛灯将画照得很明亮,老夏一眼便看清了画作。
    他的视线死死的盯着画中人的脸颊,尤其是那形似红莲的印记上。
    不过是片刻时间,老夏便老泪纵横了。
    他浑浊的眼有两分失神,喃喃道。
    “是小妹……这是我的小妹啊。”
    虽然已经四十多年过去了,但他仍然记得小妹的音容笑貌。
    “哥哥别怕,你脸上的红斑一点也不丑……”
    “你瞧它,就像一朵莲花似的,莲花多好啊,寺庙里,神仙的屁股下坐的也是莲花呢。”
    “小妹不可乱讲!小心奶奶听到了打你的嘴巴!”
    “好吧好吧,是我说错话了,不是屁股,是祂们座下的宝座。”
    “……”
    “……哥哥,是他们乱讲,咱们出去玩啊,一起去买糖人,你吃大个的,我吃小个的就成。”
    ……
    老夏的手都抖了,想起过往小妹稚气的话,又是好笑又是怀念,失神的喃喃。
    “我家的小妹最好了……”
    “她说了,要是有下辈子,换她来长这个红莲,她一点也不怕丑……村子里张家婶婶生娃娃的时候没了,小妹吓得厉害,哭得也厉害。”
    “后来,张家婶婶家的大兄来了,哭得昏厥过去,小妹瞧着瞧着便不哭了,回来安静了好些日子。”
    “后来,她就同我说了,女娃娃成婚后要生娃娃,说不得她会比我没得早,她不想见到我像婶婶家的大兄那样伤心。”
    那时他听到这话呸呸呸了好几口,骂小妹胡乱的说话。
    小妹委屈,她说要是自己再投胎,一定会想法子让家里人认出她的。
    老夏褶子脸上无声的淌着泪水。
    原来小妹,真的想出法子了。
    这和他一模一样的红斑,就是小妹在告诉他。
    她回来了……
    想到这里,老夏自责不已。
    “一定是我那时候呸得不够用力,小妹这才早早就没了。”
    是他,都是他啊。
    ……
    宋延年听得心里酸涩,安抚道。
    “老丈,这是恶人行恶事,跟您没有关系的。”
    老夏拿袖子擦了擦脸,又就着烛火去看这副画。
    宋延年见状,便将宫灯提起凑近一些,让他瞧得更清楚。
    老夏仔仔细细的又看了看这画作,不住点头道。
    “是我的小妹,一定是她。”
    “你瞧她的眼睛,我小妹就是这样子的眼睛。”
    说着,他的声音有些抖。
    “小妹她,她更漂亮了,傻瓜,长着这红斑作甚?”
    “好好的姑娘家……长着这红斑作甚?”
    他越说,越是伤心起来。
    ……
    宋延年顿了顿,开口道。
    “老丈,我带您去见见她吧。”
    老夏忙不迭的问道,“可以吗?”
    面前这位公子瞧过去便是仪表不凡,画上的女郎说不得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老夏又瞥了一眼画作。
    虽然这画……画得有点奇怪。
    他家小妹还能踩在荷叶上?
    甭说,还怪美的。
    ……
    老夏挪开看画的视线:罢罢罢,他以前还看一副画,那人骑在毛驴上都能过江呢。
    估摸着,这便是做画人夸张的画法吧。
    老夏搓了搓手掌,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这位公子……”
    宋延年:“我姓宋,老丈唤一声小宋便成。”
    老夏摆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是唤一声宋公子吧。”
    “宋公子,我明儿什么时候去见我小妹,她……”他见宋延年看了过来,忙不迭的保证道。
    “您放心,我只要远远的看她几眼,知道她过得很好便成……我不会乱说话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是小妹的又一辈子啊。
    ……
    宋延年看了看天色,开口道。
    “老丈放心,今晚便成。”
    老夏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今晚么……”
    这,这不会唐突到小姑娘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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