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公手掌劈碎茶盏,啪的一声打断他。
    “你叔公是杞人忧天吗?你叔公是不想你送死!人家二十九岁结金丹,你是吗?人家不到百岁就成了道墟行走,你是吗?你是天才,你可以傲,但遇上了更绝的天才,你就得认清差距,摆正心态后再追上去!而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
    徐观喉咙有些涩然,扛不住长辈的焦灼眼神,索性和盘托出。
    “叔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并非意气之争。”
    徐家五叔公听完之后,震惊到双目险些脱眶。
    “所以你他娘的就为了你的小师妹把人家的心头血给挖了?挖了八次还不够还要挖人第九次?现在人家不乐意了,你们就拿命去给你们的小师妹搏杀一次?”
    他一定是没睡醒!
    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妹死。”
    “嘭!!!”
    徐观被自家五叔公抽了一个大嘴巴子。
    五叔公胸膛上下起伏,气到极致,“徐观,五叔公一直都觉得你是个聪明克制的好孩子,对你寄予厚望,委以重任,想着徐家能在你手里开疆拓土,成为世家之首!但现在,不,是明日,你完了,我们徐家也要完了!”
    五叔公怒气冲冲摔门而去。
    徐观捂着发红的脸庞,喃喃道,“我真的……做错了?”
    作为师兄,救师妹是不应该的吗?而且师妹还身负天灵根,几乎可以抵过上百座王朝的凡人和低级修士,对于一个宗门,珍贵性不言而喻。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郑家、应家、楼家。
    而瑞家比较特殊,他们反而鼓励瑞鳞,“你若胜出,就是我瑞家扬名的大好时机,太上墟跟昆山玉君想必会更加提拔我们瑞家,鳞儿,你成就真君指日可待!”
    或是震惊,或是担忧,或是煽风点火,让这一次的太上墟宗门大比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
    掌门从子时起就睡不着了。
    他是在五百年前从前任掌门的手里接过太上墟的,当时他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而昆仑五子早已成名,是他仰望而不可及的星辰日月。当他被选为掌门,他自己都觉得太上长老们是在集体梦游,宗内天才辈出,怎么就挑了他这么个比上不足比下有馀的家伙?
    前任掌门宽慰他,是他的宽厚、真诚、谦让等美好品格打动了太上长老们!
    掌门一度哭得像个孩子。
    这可真是士为知己者死!
    掌门勤勤恳恳起早贪黑地处理宗门事务,就是报答太上长老们的知遇之恩!
    后来他才得知一个扎心的事实——
    因为门内天才太多,暗潮汹涌,不管选哪一个当掌门都是腥风血雨,动摇根基,太上长老们头疼不已,索性抛了骰子,选了一个最不容易搞事的。
    掌门多年的感动碎成了饺子馅。
    错付了啊。
    但不管怎么说,昆仑五子就如同太上墟的垂空星斗,是宗门的不世之材,经不得半分的折损。
    而现在他们无一例外都上了太上渎仙录。
    非死即残。
    掌门心惊肉跳,实在忍不住了,去了天经宫拜见昆山玉君。
    “进来罢。”
    昆山玉君的声音一贯淡漠,好似万物都不曾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
    掌门走进了宫殿,刹那,云雾丛生,星罗万卷,他的袖袍被吹得盖在了脸上,样子很是滑稽。
    “师祖!师祖!我有事禀报!”
    掌门使劲扒开袖子。
    星罗万卷被一直无形大手拨动,掌门终于见着了自家师祖的身影。昆山玉君乌丝飘动,一身鹔鹴衣亦是猎猎飞舞,他手持着一卷星辰,皎洁如月的脸庞则是光影动荡,覆着一张斗转参横的星图。
    那一颗横斜的参星,不偏不倚,落在昆山玉君的玉白眼尾。
    而在天经宫外,蓝真真落后了一步。
    她被拦住了。
    “我要见师尊!”
    侍奉的剑奴垂眸道,“主人正在与掌门商谈。”
    蓝真真咬着唇,眼眸水亮,“他们谈他们的,我找师尊说一句也不成吗?”
    剑奴冷冰冰的,“不成。”
    蓝真真气得跺脚,不解风情,真是一块臭石头!
    她吐血之后,吃了一些丹药,总算止住了,可心口还是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蓝真真揉着胸口,嘴里念叨着,“不会有事的,师兄们那么厉害,怎么会连一个乳臭小儿都打不过呢?”
    是的,在蓝真真的心里,蓝绯红就是一个刚吃完了奶才学会爬的,她一百年还想赶上师兄们一千年的苦修吗?倘若修炼真的像喝水吃饭这么容易,她怎么会卡在元婴的门槛,迟迟不得进境呢!
    “姑——姑姑!”
    侍女连滚带爬跑过来,眼睛残留着惊恐之色。
    “你不要这样喊我。”蓝真真心头烦躁,“就跟青虫叫呱呱似的。”
    侍女也顾不得告罪了,扯着蓝真真的手臂,“姑姑,你快过去看看吧,那个蓝,蓝绯红,她快把瑞小仙君打个半死了!”
    “什么?!”
    蓝真真撩着裙子,心急火燎地赶过去。
    寅时,瑞龙池已是一片血腥。
    “鳞儿!鳞儿!”
    “是我们错了!错了!鳞儿!”
    瑞家长辈抱着一具奄奄一息的身体,恸哭不已。
    “龙……鱼儿……还没化龙……”
    瑞鳞艰难抬起手,捧起了一尾金灿灿的死鱼,它叫化龙鱼,是瑞鳞从一处倒塌的福地里找到的。他养了很久,很久,很爱惜地养着,蓝真真问他要都不肯给。他总想着,再等等,鱼儿还没有化龙,他的心意也没有开花,或许就差那么一点。
    他想要送给谁呢?
    污血浸染了瑞鳞的头颅,他的视线早已变得模糊不清。
    唯有一道人影。
    她就像是一寸锋芒,扎进了他的眼睛里,疼得他流泪。
    蓝姑娘,是蓝姑娘,那个从蓝家来的少女,他从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她是他那条小鱼,那晕着红的肌肤,就像是桃花般粉白的鱼鳞。他想把这一尾小桃花鱼捉进手里,但她总把他当成家中的弟弟,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她会笑着投进大师兄师雪绛的怀里,耳铛晃荡,仰着脸喊他云哥。
    他好嫉妒呀。
    所以他生气了,都不想要管她什么心不心头血了。
    瑞鳞发脾气想着。
    但为什么那天,他嘴里哄着蓝真真,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着她呢?
    旁人总是说他孩儿心性,什么喜欢的玩具到他手里,没几天就被丢到角落里。但他们却不知道,瑞小仙君惦记了一个小姑娘,从见她第一面就惦记了。
    “鱼……化龙……可补……”
    你的心头血。
    他气若游丝,努力睁大眼,想把这一寸血红锋芒扎进他的心头。
    可她却走了,头也不回。
    唯有笛尖滴落一抹属于他瑞鳞的血。
    “这是……六师弟的血?你杀了他?!”
    寒峰翠冷,竹里风生,这是昆仑三公子郑风生的洞府。
    他死死盯着绯红那一支笛子。
    而绯红并不作答,反而笑了一声,她手腕轻抬天淡寒玉笛,这是她成了道墟行走之后,师雪绛送给她的庆贺礼物。天淡寒玉笛遍体冰寒,而瑞小仙君的血却是温热,她舌尖轻勾一抹,冷热相交,滋味奇异。
    郑风生眼睛红了。
    “你……你简直疯了!”
    那个初初登岛还冲着他们笑得羞涩矜持的少女,此刻杀起人来却毫不手软!
    “噗嗤!”
    她终于禁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疯了!疯了好啊!!!”
    丧心病狂的猖狂,与撕心裂肺的痛楚,郑风生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同时见到,她笑得病态,笑得喘息,那殷红唇缝里还咬着一缕黑发,而她舌尖轻慢一缠,将丝发与血沫一并唾了出来,竹叶也沾了星星点点的红。
    “我要是不疯,现在应该是被你们师兄弟押在一间密室里,一个人捂着我的眼睛,一个人捆住我的手脚,还有人在我旁边轻声地安慰——”
    她模仿着男子的低沉嗓音。
    “不疼,不疼的,我在。”
    绯红又挑了一下眉尖,“或许,我还应该加上一句——”
    她深情地朗诵。
    “等你醒来,我们就结为道侣,我永生永世护着你,好不好?”
    郑风生的隐秘念头被她察觉得一清二楚,脸上漫上一层烟霞。
    “你、你乱说什么!”
    “我乱说了?”
    绯红朝着他步步走去。
    “我的好公子,你敢说,我那一只荔枝月耳坠不是你捡的?你把它藏在哪里了?你的床头?还是你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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