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真君闻言,立即放下茶盏,认真地说,“敢问你家师姐纳妾吗?小弟不才,也有几分姿色,很乐意替霁哥哥分忧!”
    江霁瞟他。
    “你去问问,看她收不收你。”
    玄青真君啧了一声。
    “看来你对你师姐是很放心了,也是,你们是同门师姐弟,又是青梅竹马,她把你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倒是不会轻易移情别恋。”
    他又道,“不过我来太上墟之前,也听过江掌门一些传言,她当合欢宗的宗主那段日子,惹下了不少风流情债,是真是假我也难以辨别,但她的爱慕者遍布十洲三岛,这却是无可辩驳的。”
    “你们如今还未举行道侣大典,他们可不承认你的正宫身份,该逼宫还是会逼宫的。霁哥哥,你可得千万当心呢!”
    江霁情绪淡薄,可有可无应了一声。
    玄青真君捧着喝空的杯盏,意犹未尽,“要不,你跟你师姐说说,把我提为掌门夫人,我给你们俩当挡箭牌?有我守关,保证那些妖魔鬼怪都进不来!俸禄月钱嘛,也无需太多,你有的给我半份就行!”
    他越说来越来劲,“我这个挡箭牌做得能做的可多了,你们就算在野外乱来,我也能给你们把守得密不透风!怎么样,霁哥哥,考虑一下?”
    江霁捋着身上的鹔鹴衣,语气仍旧平缓,“临幽,你说话真是愈发恶心了,难怪被女修们甩了五百七十一遍。”
    玄青真君一噎。
    您说话也是愈发歹毒了。
    这是很平常的一日,天气淡晴,友人来访。
    待玄青真君走后,江霁也披着霜白的鹔鹴衣,外出走动,他经过一树梅花,它铺着山雪,梢头破了一点红。他眸光落了半分,依稀记得那日,十四岁的少年被师姐抱到了树上,当时他的身量堪堪及着她的锁骨,小猫似地窝在她胸口。
    江霁又去了他们定情的红蓬崖,傍晚时分,火烧天廓,那一簇簇鲜红的蓬草也像是情人的红丝,招摇到了江霁的眼底。
    他想起他们一夜未睡,只为在清晨给对方展现出最美的姿态。
    江霁指尖支着眼尾,晃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江霁走过了太上墟留有他们回忆的地方,弟子们看见他,都是恭敬问好,有的甚至还蹦出一两句掌门夫人。她用她的实力、地位、声望,什么障碍都给他扫平了,哪怕江霁现在是个道心破损的废人,也无人敢轻视他半分。
    可惜,这只是个梦境。
    昆山玉君清醒又冷酷地想着。
    所有人都是假的,是以他的恐惧编造的梦境。
    他的恐惧是什么?
    ——是永无止境的温柔沉沦。
    当夜幕吞噬了最后一缕夕阳余光,江霁步入了大观卦殿。
    这里空无一人,只悬着一面云脚神兽纹的镜子。
    两世镜。
    它显露出了原先的模样,庞大得如同一座城门,能映出前世跟来世,却独独没有今世。
    既然两世镜是梦境的起源,昆山玉君想要脱离梦境,同样需要借助两世镜。
    江霁正要有所动作,脚步微顿,他从芥子里取出了一个青玉罐子,里头盛着饴糖。
    都三百年了还是满的。
    江霁知道她会偷塞一些进去,他也没有戳穿,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捡起了一颗,放进嘴里。
    这舌尖化开的,不仅是蜜水,还有他四百年的情爱。
    练剑,牵手,生辰,寿面,喂酒,观星,相拥,除妖,棺内风流,赠玉,生病,照料,相守。
    他眼梢微动,似破开了冻土的春溪。
    另一边——
    系统高兴不已,‘宿主!男主的爱慕值涨了!’
    它敲锣打鼓,普天同庆,还给绯红撒了一把小花。
    ‘现在男主爱慕值是47.5%!不,是56.2%!等等,它又升了,是78.8%!’
    然而快乐没多久,系统就听见一条条冰冷无情的播报声。
    男主[江霁]爱慕值-20%。
    男主[江霁]爱慕值-20%。
    男主[江霁]爱慕值-30%。
    它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下一秒,绯红所在的浮蚁观景色一变,系统的视角也变成了大观卦殿。
    而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主昆山玉君毫不犹豫,一头撞死在两世镜上。
    “嘭!”
    镜面泼上浓血,符文逐渐显露。
    江霁的面部也被鲜血分割成了几部分,他听见后面有动静,略微转眼一看。
    “师姐,你来了啊。”
    他冲着她,扯着唇,似乎想给她留下最后一笑,而努力数次,终以失败告终。
    有人曾经评价,昆山玉君是冰中玉璧,山阴夜雪,他的身畔总是清寒彻骨,与红尘隔了数万丈,得他一笑,比登天还难。就算绯红跟他同床共枕了数次,也鲜少见他真心一笑,昆山玉君的情绪被埋在万尺深冰之下,轻易不显露人前。
    既然笑不出来,昆山玉君索性也不为难自己了。
    他又说,“师姐,你不该来。”
    他要重返现实,就要撞死在镜前,这样的死法恐怖又惨烈,想来会给她留下阴影的。
    “师弟,你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心疼不已。
    绯红正要上前,被他阻止。
    “蓝绯红——”昆山玉君又摇头,“不,合欢宗主,你的演绎的确天衣无缝,从两世镜入手,混淆我的耳目,又掺杂着叛出师门、入魔苏疆、妄机宜飞升等事,甚至是我的寂焉玉,鹔鹴衣,都被你拿来做文章。你的过去跟我的过去糅为一体,半真半假,雾里看花。”
    她焦急不已,“师弟!你又魔怔了!快过来!”
    昆山玉君凝视着她。
    这个虚幻的、温柔的、却不能触摸的年少情人。
    她就像是红蓬上的朝露,一瞬剔透的心动,又被乌光吻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爱如琉璃彩云易碎,唯有大道永恒不朽。
    他很清楚,此时此刻,他要的是什么。
    “少年江霁会爱上江敛红,但昆山玉君——”
    伴随着一道剧烈碰撞,江霁决绝撞向两世镜。
    “绝不会被情爱拖累!”
    昆山玉君成功了。
    血迹蜿蜒之下,他撞进了两世镜——唯有必死之心,才能进入镜中。
    而在镜面之外,是她惊恐的神色,昆山玉君只见女子疯了一般扑向两世镜,像一头扑火的蛾。
    “师弟!师弟!”
    她双手疯狂砸着镜面。
    嘭!嘭!嘭!
    手掌被她锤得血肉模糊,那一粒粒血珠也在昆山玉君眼前溅开。
    她又哭又叫,歇斯底里。
    “阿霁!阿霁你出来!”
    昆山玉君感觉到镜中起了一阵罡风,想必很快他就要脱离梦境了。
    虽然知道她是演的,但见她浑身血迹斑斑,道家仙尊心里也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
    他缓缓说,“江敛红,到此为止了。”
    绯红用那双染红的手掌摸着镜面,几乎走火入魔了一般,“到此为止?谁同你到此为止?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你!”
    昆山玉君微微一怔。
    这种燃烧着烈焰、灼热、滚烫的目光,他曾见过的,却不料有一日会落到他的身上。
    说着,她一头撞上两世镜。
    一次比一次凶。
    一次比一次决绝。
    血沥沥地淌落指尖,她就像是一头破了荆棘的蝶,不惜一切代价冲向他。
    昆山玉君微皱着眉,“够了,你做什么,你以为自伤就能让本座回心转意吗,本座之前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骗你——”
    嘭!
    镜面碎了。
    在道尊惊愕的目光中,她一身血衣,宛如烈马,悍戾无比闯了进来,恶狠狠咬住昆山玉君的唇。
    “殉情,做鬼,你都摆脱不了我!”
    昆山玉君难以置信,“你——”
    怎么进来的?
    她似乎气急了,又仰起头,当场甩他一巴掌。
    又清脆又痛快。
    昆山玉君被她扇得一懵,随后脸色一沉。
    他容忍她,并非没有底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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