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点头,这个这样淡泊的性子与龑没像了个十足十!他叮嘱了暗中保护宅院的暗人几句,随后与罗立离开了若弥,一路往南。
    落玉国,是处在浩瀚沙漠之中一个绿洲,如坠落人间的一块玉石。原本,这块玉石是很大的,树繁草长,水也清。可近几年,落玉国降水越发少了,绿地也便越来越小。落玉国人苦苦坚守,最终看着人迈出沙漠,或活活渴死,留下的不足百人。
    不惊带着人站到沙漠边缘,看着一望无际的金黄漫向天边。他转过来看向队伍中穿得最突兀的一人,道:“你能带路?”
    “是!”那人名叫塔特,一身白衣,全身上下包的严严实实,只留了一双深沉的眼眸。
    不惊摸了摸身下的骆驼:“那么,出发!”他自然不是单靠这人的指引,这片沙漠埋藏了多少人他是知道的。他带出来的暗人都是最忠心的,每只骆驼上驼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敢贸然前行。
    “从边境到落玉国绿洲要走几日?”不惊喝了一口水,问塔特。
    “三日。”塔特的眼睛扫过那几头骆驼,又迅速压抑住渴望然后垂下。
    不惊不动声色地看了这人一眼,才大半日功夫,看着老老实实,却也藏着一颗狼子心。
    “东家,吃点东西歇一歇。”罗立拿了馕饼递给不惊,背着塔特打了个暗号。
    不惊明了,接了馕饼来吃。
    “恕我冒昧,”塔特道,“你们真是走商?”
    “是啊。”不惊点头,只不过这次买卖的东西有些特殊。
    “可是里头什么都没有,日子过得还不如外头边缘小村子的人,你们要买什么呢?”塔特想不通。
    “自然是买外面买不到的东西。”不惊道,“不若你与我说说你们落玉国的情况。”
    “我……”塔特看着与天际相连的金黄色边缘,眼神柔软了许多,“很多很多年前,我们落玉国有着最美丽的绿洲,仿佛是镶嵌在黄金里的一块翡翠。”突然,眼眸一沉,“沙漠每年都在向绿洲侵袭,我们的家园越来越小。”
    不惊至始至终都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说的属实,便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苦守着那一处地方?”
    塔特的瞳孔放大了又迅速缩小,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不惊淡笑,并没有追问的意思:“阿罗,分他一个饼子一袋水。”对侵入者有本能的抵御,他可以理解,他对忠诚的人一向持包容态度。但是,若要对他耍什么心思,他也不会放过。
    塔特看着那人递来的吃食,有些犹豫。
    “吃吧,我们东家心善,等你将我们带到落玉国,打赏肯定是少不了的。”罗立道。
    “你们……”塔特接了吃食却没有吃,只拎在手里,“我还是不明白,穿越沙漠九死一生,里面也没好吃的,也没好看的,为甚呢?”
    “你操心甚么,好好带你的路便是。”罗立斜着脑袋懒洋洋地看他,若不是知道落玉国的人温饱都没法保障,按这人如此追问的势头,他都要怀疑里面是不是藏了黄金。
    “为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不惊却是答他了。
    塔特沉默了,似乎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走商的意义不就在此?”不惊一笑。
    塔特便不再言语,只带着大家往前走。太阳落下之前,塔特寻找了一块安全的地方落脚。
    沙漠里日夜温差很大,白日里晒得几乎要成人干,晚上却得裹着被子。不惊站在一边,看着罗立与暗人搭帐篷,稍稍瞥了一眼,只见塔特直挺挺地躺在沙地上,仰望着天空,旁边是一只只卧倒的骆驼。
    “今夜无风,比较安全。”罗立小声在不惊身旁道。
    不惊点头,走进帐篷里。原本架在骆驼上的东西都被卸了下来,码在帐篷里头。不惊拿了酒分与大家,夜里冷,喝了酒也好暖和一些。他晃了晃剩下的,也就一人份的,便让罗立拿去给塔特。
    酒喝一些是御寒,多喝却会误事,大家很有分寸地饮了一点便躺下睡觉。帐篷不大,不惊也没有摆架子,同大家睡在一起。虽有帐篷,可门口还是有两人守夜的,守夜的裹上两条大被子靠着门口闭目养神,依他们的耳力,留意方圆百里的动静是不成问题的。
    临睡前,罗立见塔特窝在骆驼之间,很是可怜地蜷缩着,便借了他一条被子,却被拒绝了。按他的说法,他都已经习惯了。如此,罗立也没强求。
    凌晨时分,塔特起了身,往帐篷边走了几步,见门口两人丝毫反应都没有,便更近了几步。他听着帐篷里的动静,好似鼾声一片,睡得很熟。他在那儿停顿了许久,久得让门口的两个暗人犹豫着是不是要睁眼,看看这人有什么花招。
    塔特最终什么都没做,回到骆驼身边躺下,看着满天的星星。
    不惊睁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最终又闭眼睡着。
    第二日起来,不惊拿着水囊漱口,被塔特盯得全身发毛。他吐掉口中的水,道:“看我做甚?”说完之后他才发现塔特并不是要看他,而是盯着他口中的水。水吐沙地上的那一刻,那人看着沙地上一滩印渍眼里满是可惜。
    不惊背过身,然后看到众人拿着准备洗牙的水漱也不是,不漱也不是。塔特知道自己过了,垂下了头,又窝到骆驼身边。
    吃了一点干粮和水,众人继续上路。走了没多久,风便愈来愈大,骆驼伏下身子,不惊知道不好了,便用衣帽拢住脸,紧抓了骆驼。风沙袭得很强劲,众人被吹得七零八落。
    塔特待身边一切平静下来,才从沙里钻了出来。四下里很安静,一眼望去沙丘上一个印子都没有,光滑平坦得如同丝绸一般。他拍了拍衣衫上的沙子,躬身爬沙丘。翻过两座沙丘,他寻到了一头骆驼,骆驼上的袋子沉沉地挂在一边,扯得骆驼一脚重一脚轻。他解下布袋打开,伸手掏了掏,都是种子!为什么是这个!就算不是水,来袋子干粮也是好的!
    塔特解开头帷,伸手抹了抹脸,坐在骆驼旁边。像以往一样,将人丢在这沙漠里?埋下头,正看到沙地上的硬壳小黑虫爬拉着沙土,他将小黑虫按到沙里,没多久小黑虫又挣扎着钻出来。塔特叹了一口气,伸手扒拉了一把那口袋种子,还能清晰地想起那人的言语,他道来这儿便是为了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生活得更好。将种子种满沙漠,恢复他们落玉国以往的美丽?他遥望着起伏的沙丘,眼里渐渐涌现了希冀。
    塔特看了看四周,也没有别个骆驼了,便起身将袋子扎好,重新放到骆驼身上,牵着它缓缓走着。他隐隐地好像听到类似鹰的鸣叫声,便加快了脚步爬上沙丘顶。上空飞翔的黑隼盘旋了两圈,直往下扎。塔特看到,在遍地金黄里,那人一身白衣闲适地一伸手,黑隼落到他手臂上。
    “看甚!”那人连头都没抬,便直道。声音不大,带着几分慵懒,却清清楚楚地落到塔特耳里。
    塔特拉着骆驼下沙丘,到他面前道:“你……没事……”也是废话一句,那人的状态比他都好,一丝狼狈都无。他便又道:“我只找着这一头骆驼。”
    “不用担心,等着便是。”不惊道。他暗自打量了一下这人,眼里仿佛少了些东西。
    塔特站在骆驼旁边,没有与他一样坐在沙地上。几声鸣叫响彻天际,此起彼伏,仿佛对答般。很快,这人的手下陆陆续续赶着骆驼回来,手上皆有一只黑隼。
    罗立待最后一名暗人归位,便与不惊报道:“东家,人员已全部到位,骆驼也没有丢失,只丢了一袋子物件,排查了一下,应当是树种子。”
    不惊点头:“无妨,多年后哪里绿树成荫,便是那袋子的下落了。”
    众人笑着点头。
    塔特这时候才庆幸,方才的没有一走了之是明智的。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一队人即使没有他带路,也能到落玉国。他的眼眸透过雪白的头帷看向那个领头人,这样人也许真能给落玉国带来新生。只是,他又扫了一眼骆驼上的袋子,拿树种过去换什么?落玉国人连吃饱都成问题,怎么会买树种?且看吧,他垂眸迈着步子往前走。
    罗立在沙漠里漫步的时候,时常会想起若弥京都中的虞谧。冬日里受伤好得慢,他应当会安安分分地在家中待着。过年时候,京都里那么热闹,罗立原是想带着他好好在街市里转一转的,现下……他看着漫无边际的沙漠,心思不知能否在元夕节赶回去。
    若弥京都里,虞谧并没有如不惊和罗立料得那么安份。前一刻龑没给他换好药包扎好伤口,后一刻他便偷偷溜出宅院。也是罗那国内正乱,并没有暗卫或杀手派来,而他身后也总是有悍支暗人远远盯着,倒是很安全。没有罗立在身边,也或是没人提醒禁术的事,虞谧的状态便稳定了许多。他在胭脂店买了一些工具,回来自行改了容,再出来时,趴在暗处的暗人也是暗暗称奇。他知道常在他身边晃的两人离开了,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更不知不惊因为他午夜的那句话,坚定买下落玉国的决定并加快了动作。
    宅院里另一名外客也不安份,自打改了头发的颜色,岫如烟仿佛改了性子似的,三日两头出去乱晃。依旧是那张清清淡淡的脸,眼眸却是充满了新奇,从街头看到街尾,从城东走到城西,连个豆腐坊磨豆子,他都能看上半日。
    有时,龑没带着驰儿去吃豆花,岫如烟便跟着也去,一大一小坐着一口一口地吃。也有时,龑没抱着昊宝儿去看花灯,岫如烟跟在他们身后,仰头看着挂在上头旋转的灯盏。星星点点的火花在他眼眸里流转,仿若古老的咒术。龑没偶尔转头看他,心思一个娃也是溜,多个“娃”一样溜,岫如烟想跟便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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