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时候,北边儿鞑子最会挑空子,伏击抢粮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说粮食抢抢走,只伤亡的兵士数目就叫人心疼的慌。
    是以,轮到今年,沈敬重格外看重这事儿,特意同属下商量组多对策,为的就是防止半道儿劫粮滴!
    也是正巧,今儿夜里,南方运来的粮车已抵达边城,沈敬重正吩咐底下安排好接收事宜。
    现下这会儿,已是接近尾声,最后了了两句交待完,命几人各自行事,他这才腾出功夫看向家里来的两人。
    秦东一看国公爷,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沈敬重身子微微斜靠在椅子上,缓缓吁出口气,斜撑着脑袋,打量着沉香,过了半响,缓缓张口,道:“你……”
    “报——”
    话刚出口,不妨外头一声高声打断,沈敬重眉头微蹙,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沉香,微微垂眸,淡声道:“进来!”
    沉香后背一片濡湿,微风拂过,身上一阵发冷,然而心中焦灼却是不减分毫。
    这种不可言说的感觉,在门外黑衣侍卫掀开帘子,进到账子里头之后更甚。
    沉香一双眼睛牢牢盯住拿到矮个身影,见他低头上前,在桌前跪下行礼,同沈敬重回禀事宜。
    “遵爷的令,运往兵库粮仓的二百车粮食已点验完毕,书记官已点收画押。”
    沈敬重满意颔首,眉目显出一丝柔和,淡淡道:“如此便好,吩咐灶上给大家伙儿做顿夜宵,吃饱了好休息,不可耽搁明日操练。”
    那矮个男子一直垂着脑袋,闷声应道:
    “是!”
    只是跪在地上不动。
    沈敬重抬眼,眉头微蹙一瞬,随即挥手淡淡道:“若无要事,便退下罢。”
    那人仍是瓮声吐出几个字来,“是,属下告退。”
    说罢,作势起身,身子微微弓起,似要退将出去,脚步向后一动,一错之间,却是突然发力,猛然跃起,手持匕首,大喝一声,俨然直往沈敬重心窝刺去,气势凶猛,令人胆战心惊。
    刺客本与沈敬重相距不过两臂之远,沈敬重不妨,待察觉危险,不及多思,反手一拉沉香,便想往侧旁躲去。
    只是沉香反应更快,她本心怀戒备,眼瞧着不好,手下飞快惦起角落摆放的巨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刺客砸去,那巨锤大约百十来斤重的模样儿,只听“哐当”一声,那刺客来不及惨叫,便被准头特别精确的巨锤砸在脑门儿上,身子重重落在地上,红红白白的脑浆洒了一地,那场景,啧啧……
    秦东候在帐外,听见不对时候,连忙提剑进来,好巧不巧的正好见到满空中飞洒的红红白白,待尘埃落定,他脸色已是变得青白难看,忍了又忍,终是憋着口气儿把涌到嗓子眼儿的那股子酸涩味道给压下去,然鼻端萦绕的血腥味儿却是敬酒不散。
    “爷,您无事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后炮。
    沈敬重若无其事的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背在身后,面上惊诧尽敛,眉头微微皱起,瞥了眼没用的小厮,幽深视线在地上那具尸体上一晃而过,略过沾满血渍的巨锤,最后落在身侧静然而立的沉香身上,眼神莫测。
    那柄巨锤,乃是火荣山上采集玄铁,数十工匠精心炼制而成,非六臂力超群壮士合力,不能举动分毫,可如今……
    谁能告诉他,这么个只到她腰际,身形瘦弱的小丫头,是怎么把它举起来不说,瞧着竟轻而易举的弄死个人的?
    谁能跟他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28章 对牛弹琴
    死人老搁到屋里也不是那么回事儿,贴心小厮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赶紧叫了几个人把那倒霉催的连全尸都没有的稀客兄抬出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了一遍,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可人身上干净的很,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秦东一气,给他扒了个精光,定睛一看,哎呦……
    好大一颗狗头,额,是狼头——
    那刺客胸前纹着一头青狼,狼首高昂,分离咆哮,气势十足。
    这样的记号,除却鞑子,不会有其他人啦!
    秦东摸着下巴,摩挲着手中巴掌大的物件儿,思量半响,招手叫人把这刺客给埋了,衣裳烧成灰烬,自个儿回去复命去了。
    军营中混入鞑子,这事儿非同小可,必要上报给爷才好。
    沈敬重得知这一消息,眯着细长眼眸沉思半响,对着秦东耳语几句,见他点头应下,便让他出帐去了。
    沉香仍是立在屋中,只来及看见秦东难得肃着张脸,神色凝重的躬身退出,然后……
    然后,对上一双细长深邃的眼眸!
    沉香怔了下,乌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随即垂下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那模样儿,一看就知道老实的不得了。
    沈敬重此刻心情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好,军中出现细作,还赶到他眼前,若不是面前这个小丫头,说不得还得费一番周折。
    尤其,那刺客说得一口好汉话,能够出入大帐,自是不会跟普通小兵一般,这条暗线,埋的倒是深,只是不知,他后头的主子是哪个?挑在这样的时机发难,着实有些可惜不是?
    沈敬重心中思绪万千,却是丝毫不曾表露于面上。
    此刻,他也不过是静静打量沉香一会儿,叫了她上前,难得和风细雨的问道:“这回又是觉得不对劲,要出事儿,才赶来的,是不是?”
    可怜沈国公平日里肃着张脸成习惯,一下子改不过来,这会儿新有成算,有意缓和语气,却只是微微扯了扯嘴角,看在沉香眼里,就跟皮笑肉不笑一样,那模样儿——还不如板着张脸呢!
    沉香呆着一张小脸儿,袖子底下手指微微一动,其实,她更想我这拳头放嘴边儿咬着,省的忍不住失声叫出来,也就她这乞丐堆了混啦半辈子的人才能这么坦然的立在原地,换成其他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真要吓死个人啦好么!
    哎呦——她也学会腹诽了呢!
    沉香眼神特别可疑的飘移了下,视线移到正前方,清脆嗓音,一板一眼的回道:“是!”
    沈敬重又问:“那你是怎么感觉的?什么感觉?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出不对的?”
    一连串儿的觉不觉的,绕的沉香脑袋都快晕了,好容易反应过来,回答仍是简洁无比,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来,说道:“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不知道那要命的感觉什么时候来?觉得不对时候她屋子里又没更漏,所以不知道具体时间。
    是以,面对着沈敬重越发僵硬的面容,沉香只能实话实话——除了实话,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好么!
    沈敬重只觉得胸口渐渐生出一股子闷气,却还是耐着性子,再问:“你赶来军营,是觉得爷会出事?”
    这个她知道。“是!”沉香重重点了点脑袋。
    沈敬重觉得自个儿终于问到重点上头,意味深长,道:“你为何觉得这祸事会出在爷身上?这也是你的直觉?——沉香!”
    沉香深吸口气,清澈眼眸案抬起,认认真真,不带一丝犹豫的一字一句道:“猜的!”
    千真万确!
    你想啊!
    上回山林里,国公爷不就倒霉催的站在一块崖边儿松缓的石块儿上,险些掉到悬崖里头。
    那这回,她就猜啦嘛!说不定又是主子倒霉催的,又遇到什么麻烦?
    事实证明,他猜得一点儿不错啊!
    沈敬重:……
    如果不是下哟啊头眼神清澈认真,他真的会以为这丫头在敷衍他,可现下看着,人家是实话实说来着!
    沈敬重身子一松,往后一靠,心中难得的生出几丝无奈,哭笑不得。
    看着情形,应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此时天色已不早了,沈敬重几许思量间,便叫沉香先消息去,至于旁的——,总归是他家的人,早晚能弄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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