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一个个性烈如火,根本按捺不住脾气,还没等聂昭咂摸明白这称呼,就以“螳臂当宝马,蚂蚁撼豪宅”的势头将神像团团围住,一边用火烤,一边用水滋,还有一边往里面塞树种,不多时便将底座撑开了一道缝隙。
    “三、二、一!”
    那神像本就是掩人耳目之用,不算十分坚牢,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先是原地晃了两晃,接着便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歪向一边,最终“轰隆”一声倒入尘埃。
    或许是倒地的姿势不凑巧,这无头神像一摔之下,不仅摔碎了半边肩膀、一条胳膊,脐下三寸还崩开了几道裂纹,中间又恰好被砸出个洞,看上去好像刚做过拆弹手术。
    “快看!就在这里!”
    碍事的神像一挪开,障眼法随之消失,底下真正的防御法阵便暴露出来。
    “聂仙官,你这些小朋友真热情啊。”
    杨箐原本已做好动手的打算,见此情景,反倒有些哭笑不得,“雪尘,记得安排些人手照看,可不能教他们遭了报复。”
    “是。”
    暮雪尘自去布置,杨箐便指挥精于法术的仙官破阵,确保内中安全无虞后,自己走在队首,挥手点亮狭长幽深的甬道,带领聂昭一行人踏入其中。
    在甬道尽头,果然坐落着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与地面上方的大殿一样,庄严、朴素,通体以蕴涵灵气的青石砌成,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丝丝缕缕的寒意漂浮在四壁之间。
    一眼望去,俨然是个正经的闭关苦修之地。
    就在密室正中央,雕刻成祭坛形状的高台之上,赫然坐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武的中年男子,正是碧虚湖现任掌门向南飞。
    向南飞听见人声,蓦地睁开一双鹰隼般的锐目,目光中却带着几分茫然:
    “请问诸位是?造访我碧虚湖,不知有何要事?”
    聂昭:“?”
    杨箐:“?”
    天工长老:“???”
    他们有许多问号,向南飞的问号却比他们更多。
    “我在此闭关多年,门中一应俗务,都交由天工、无涯几位师弟打理。莫非我闭关期间,碧虚湖出了什么岔子?但从未有人禀报——”
    “掌门师兄,您这是何意?!”
    不等聂昭开口,天工长老已经先一步方寸大乱,饿虎扑食一般冲上前去:
    “什么闭关多年?您不是昨日才来过春晖峰吗?这些年来,种魔植、聚灵力,都是您亲自下令,我们为碧虚湖大计着想,才会听命而行……”
    向南飞疑惑更深:“什么魔植?什么灵力?师弟,我只让你好好照看宗门,几时吩咐过你这些?还有,你怎么老得这般厉害,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那罗浮君呢!”
    天工长老再也顾不上掩饰,几乎惨叫出声,“您说您为了门派不惜与虎谋皮,从罗浮君——白骨桥手上拿到了附骨木,这总不会有错吧?”
    “白骨桥?!”
    向南飞面色一变,也跟着提高嗓门,“那魔头害人无数,若是让我见了,决不轻饶!师弟,你见过他?莫非就是因为他,这些仙官才会上门?他伤了我碧虚湖弟子?”
    天工长老:“师兄!你在说什么啊!”
    向南飞:“师弟!你又在说什么啊!”
    “……”
    两人一来一往,没一句话能对上号,突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
    其他人还在蒙圈,聂昭和杨箐已经察觉端倪:
    “等一下,向掌门。你说你闭关修炼,是哪一年的事情?”
    “哪一年?”
    向南飞不解其意,两道黑漆漆的浓眉打了个结,“就是三年前,红尘渡掌门阮轻罗出人头地,在仙界代掌太阴殿那一年。”
    “我向来与她不对付,还酸了她几句,事后犹有些忿忿不平,就回门派闭关了。有什么问题吗?”
    杨箐:“…………”
    她笔直地注视着向南飞双眼,一字一顿道:
    “向掌门。阮仙君执掌太阴殿,已经是一甲子前的事情了。”
    “如果你对此一无所知,那么这些年里,统领碧虚湖的‘向掌门’,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49章 二进宫
    “这些年里,统领碧虚湖的‘向掌门’,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好端端的反腐纪实,突然画风一转,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故事。
    待众人恢复冷静,再坐下来细细梳理,更是越理越古怪、越说越离奇,让人不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天工长老大受震撼。
    他本就不是善类,一直对掌门向南飞颇有微词,觉得他心慈手软,白白在外门弟子身上浪费资源。
    转折发生在六十年前——
    那一年,向南飞独自闭关,出关后突然转了性,将天工等几位长老叫来密谈,声称要利用外门那些“扶不上墙的废物”,积蓄灵力壮大碧虚湖。
    天工长老闻言大喜,当即投身做了马前卒,为他一手操办附骨木之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打从一开始,“掌门”就已经被调了包。
    “……”
    向南飞更加大受震撼。
    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密室里打了个盹,双眼一闭一睁,人间竟已是沧海桑田。
    这次出关,不仅他自己平添了一甲子的年纪,碧虚湖还被邪魔入侵,成了妖树盘踞的大本营。
    过往志同道合的师兄弟,纷纷在利益面前腐化堕落,为虎作伥,对外门弟子极尽迫害之能事,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苏无涯倒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没参与贪污腐败,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没参与,只因为他是个傻x。
    “向掌门,节哀。”
    聂昭看出他的震撼发自真心,不无同情地宽慰道,“我老家有一句话,只要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资本……邪修就敢于践踏人间一切法律。你认清了邪修的真面目,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向南飞叹道:“话虽如此,但本门弟子伤亡惨重,若非仙官援手,只怕已是不可收拾。我忝居掌门之位,愧对历代先贤……”
    “先别忙着自责。”
    杨箐冷静地打断他道,“事有蹊跷,须得从长计议。请您再仔细想想,当年闭关之前,您可曾见过什么人,遇上过什么事?”
    向南飞不知今夕何夕,要么是遭人夺舍,要么便是有人设法将他困在密室里,迷惑他的神识,自己大摇大摆地冒名顶替。
    无论哪一种,幕后主使都必然与他有过接触。
    “这……”
    向南飞沉吟半晌,仍然只是摇头,“那日我受岁星殿之邀,前往仙界观摩阮轻罗就任,除了诸位神君、仙君之外,就再没与旁人说过话了。妖魔再神通广大,还能混入仙界不成?”
    黎幽:“嘁。”
    向南飞:“……聂仙官。刚才,你的猫是不是咂了咂舌头?”
    “哈哈,怎么会呢。这小家伙可能是饿了,我这就给他喂、点、东、西。”
    聂昭抬手捂住黎幽的嘴巴,两指发力,在他腮帮子上狠狠拧了一把。
    黎幽:“啾!”
    他吃痛地捂住脸颊,被迫转移阵地,在聂昭脑海里接着哔哔:
    “向南飞这人,倘若只做个打打杀杀的江湖掌门,勉强也能算条好汉。可惜他脑子不太灵光,打心底里迷信仙界——那等腌臜地方,我还不稀得去呢。”
    聂昭听惯了他满嘴跑火车,也不接话,只是一门心思追问道:“假冒他行事之人,黎公子心里可有数?莫非就是罗浮君?”
    黎幽:“罗浮君虽然难缠,却没有这等通天的本事。尸魔是他手下不假,但附身向南飞与他里应外合的,另有其人。”
    聂昭:“另有其人……”
    黎幽:“向南飞好歹也是凡间大能,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上了他的身,数十年运筹帷幄,不让任何人察觉端倪,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
    聂昭微微一怔。
    数十年运筹帷幄。
    未曾现身于人前。
    深受向南飞信任,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绝不会被碧虚湖众人识破。
    这样的人物,她的确知道一个。
    虽然匪夷所思,但——
    聂昭:“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可能性后,剩下的无论多么难以置信,那都一定是真相’。多谢你,黎公子,我完全理解了。”
    黎幽:“?”
    福尔摩斯是谁?
    她的前男友吗?
    “前辈,借一步说话。”
    聂昭既已打定主意,便不再耽搁,将杨箐拉到一边耳语几句,解释了自己的推测。
    “……我明白了。事关重大,必须尽快禀报仙界。”
    杨箐面笼寒霜,但方寸不乱,随即转向众人道:“我这便前往仙界,将此间变故告知阮仙君。其余人留下,协助向掌门收拾残局。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离开碧虚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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