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婵没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围尽是快步来往忙碌着的侍女,李轻婵不怕他动手脚了,跟着他往外走,问:“是说我的字好看吗?”
    钟慕期脚步一顿,侧身看她,重新拿过她手中握着的笔,用笔杆在她鼻尖上点了点,道:“你可真有自知之明。”
    李轻婵停在原地,笔又被塞回了她手中,望着钟慕期离开的背影,她心里犯了嘀咕,难道表哥不是在夸她字和人一样好看?
    李轻婵不得而知,回去继续边练着字,边等冯梦皎上门来,若不是昨日侍女没有问冯梦皎的住处,她都想直接出门去找她了。
    另一边,钟慕期刚到府门口,又有侍卫来报,这回说的是冯梦皎的事。
    冯梦皎嘴巴严,李轻婵的事一个字都没往外说,更是丝毫不提钟慕期。侍卫盯了一宿和半个白日,都没探查出她真正的目的。
    只查出他夫妻二人是来京求学备考的,侍卫道:“原本是计划年后才来的,如今提前来了,都是因为冯梦皎有急事要见小姐。属下无能,没能查出是何事。”
    冯梦皎不会无故改变计划,连年节都不顾了赶来找李轻婵,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
    钟慕期派去姑苏的人道姑苏李府并没有什么变动,那就只能是她从秋云那得知了什么。
    钟慕期虽因为李轻婵更偏信冯梦皎而不悦,却也知道她的到来是真的让李轻婵喜悦,静默片刻,道:“放他们来见阿婵。”
    冯家祖宅里,早早穿戴整齐的冯梦皎已焦急了半日。
    一早她正准备去公主府见李轻婵,还没踏出府门,就有官差上门核验他们一行人的身份。
    初时,冯梦皎当是京城近日不太平的缘故,他们才会遭到严查。
    她是不怕的,毕竟冯意大小是个知府,她与秦升的户籍路引等绝无问题。
    可这一查就是大半日,期间他们一行人被困在宅中不得外出,冯梦皎如热锅上的蚂蚁,后来逼迫自己静下心来,才有了几分猜测。
    官差没道理独独扣留着他们,除非是有人授意,而他们初入京,除了公主府再也没去过哪里,更没见过旁人。
    是钟慕期!
    冯梦皎肯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是他不想自己去见阿婵。
    他果然不安好心!
    冯府这一代只有她一个女儿,是自幼跟着冯意见多识广的,确定是钟慕期动的手脚之后也不动声色,毕竟现在在京城,不能与他硬碰硬。
    午后被放出时,冯梦皎即刻前往公主府,她已做好了再次被为难的准备,却意外地一路顺畅,被恭敬地迎了进去。
    刚在花厅拜见了平阳公主,便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冯梦皎转头,就见一个穿金戴银,粉面桃腮的姑娘急匆匆到了厅门口。
    她是跑过来的,扶着门框喘着气,明显是累着了,然而双目闪着光,声音清脆喊道:“梦皎!”
    冯梦皎差点没认出她,况且照秋云所言,她该是路都走不了多远的,怎么会这般明媚娇艳?
    她站起身来,正欲说话,听高座上的平阳公主不悦道:“有什么好急的,还能又不让你见吗!”
    冯梦皎心中一震,正要帮李轻婵说话,后者已迈进来,自己回了,“不会的,姨母昨日既已告诉了我,就一定会让我见表姐的。”
    “我懒得搭理你。”平阳公主嫌弃地挥手道,“你的客人你自己招待,别在我这待着。”
    “哦。”李轻婵道,然后过去拉着冯梦皎的手,再朝一旁的秦升笑了笑,道,“我们去里边。”
    她领着两人往听月斋去,一路上说着府中的花草楼阁,脚步轻盈,语气欢快,看得冯梦皎心生疑惑。
    她拉住兴奋的李轻婵,低声道:“去一处好说话的地方。”
    李轻婵为难住了,这就是她为什么想和冯梦皎秉烛夜谈的原因了,公主府里没有可以给她说悄悄话的地方。
    因为前几次或真或假的毒发,以及后来被人掳走的遭遇,平阳公主吩咐了她院子里的人,绝不能让她与别人独处,不管在哪,身边都得时刻有人。
    然而她这神情落在冯梦皎眼中,却是她受困于人,时刻被监视的表现,让冯梦皎的心猛然下沉。
    冯梦皎又把这笔账算在在钟慕期头上,难怪他有恃无恐让自己来见阿婵。
    最后几人去了阁楼上,仅余两名侍女近身伺候,其余人皆在下面候着。
    两个姑娘各有想说的秘密,却只能压抑着先说着近来的情况。
    冯梦皎又格外焦急,她迫切地想知道李轻婵到底有没有失身于钟慕期,看着李轻婵喋喋不休说着府中事物的样子,堪堪忍住了到嘴边的阻拦。
    苦于没有私人空间,最后关键性的话谁也没能说出口,而这日又是除岁,没道理一直留在别人府中。
    天渐晚,冯梦皎压着心头焦躁与秦升一道出府,李轻婵恋恋不舍地送他们。
    到了府门口,下人正挂着檐下灯笼,冯梦皎终究是没忍住,道:“守岁当与家人一起才对,表姐既来了京,你就应当与我一起。”
    李轻婵怔住,冯梦皎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又道:“再者说,如今我与秦升住在祖宅,是你娘亲长大的地方,你外祖父母的家,你回去守岁是理所应当。”
    见她面色茫然,冯梦皎紧紧抓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婵,听我的,跟我走。”
    李轻婵陷入了为难,论亲疏她的确该与冯梦皎走,况且只有她与秦升二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太寂寥了。
    可公主府里也仅有平阳公主与钟慕期两人,更不用说平阳公主早就让人将晚上守岁的东西备好了,尤其是她的那份,她怎么好临时走了,弃平阳公主的心意如弊履?
    况且,回头钟慕期回来了不见她,该生气了……
    李轻婵正不知所措,冯梦皎抓着她的手的力气加大,问:“是不是……是不是他不许你走?”
    平阳公主是不许她随便出府的,李轻婵正要点头,听见了马蹄声,转身一看,是钟慕期跨马而来。
    隔得有些远,李轻婵看不大清,就转回来继续与冯梦皎说话,“我不能随便出府……”
    “会有危险”几个字尚未出口,冯梦皎打断她。
    “你出得了!”冯梦皎声音尖起来,厉声道,“你马上跟我走!离了这地方,再也不回来!”
    李轻婵茫然眨眼,“再也……再也不回来?”
    说话间马蹄声已至跟前,钟慕期翻身下马,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小厮,大步带风地朝几人走来,冷声道:“再也不回哪里?”
    李轻婵自己都没弄明白,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来看他,刚借着檐下灯笼看清他的脸,就惊叫出声,“表哥你怎么了?你脸上怎么有血?你是不是受伤了!”
    李轻婵吓得忘了身处何处、身边都是什么人了,往前一步抓着他手臂就往他脸上摸去。
    第79章 灯笼
    她个子矮一些, 便踮起了脚,攀在钟慕期身上借着力,而后者脸一偏,让她的手落了个空。
    钟慕期抓住她的手腕, 道:“脏, 别碰。”
    说完, 他的手松开, 人也向后退了一步。
    李轻婵下意识地追着他再近一步,这才看见他手腕上和衣摆都沾了暗色的血迹, 手又搭到了他身上,睁着双满是担忧的泪眼看他。
    “别人的血。”钟慕期声音缓和下来,简短解释完,冲着一旁的侍女看去,“外面冷, 把阿婵带回去,给她把手洗干净。”
    侍女应声上前将李轻婵往回带,再次回到冯梦皎跟前。
    冯梦皎看着这两人的几句对话和接触,心中五味陈杂。
    她好好的表妹没有了母亲的教导, 被养成了个不灵活的笨美人, 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现在又落入这无耻的世子手中, 怕是已经被骗身骗心了。
    这世子并非正人君子……
    她爹写信问了当年婚约, 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那就意味着平阳公主不肯应这门婚事。且她对李轻婵的态度也格外的差,钟慕期又是那种卑劣的行径, 这两人毫无疑问, 根本没有可能。
    李轻婵只能做个不伦不类的存在。
    他日喜烛成双, 等着李轻婵的恐怕只有毒酒一杯。
    冯梦皎很清楚她此时根本没法与钟慕期抗衡,方才是她冲动了。
    她心思转动飞快,很快就想通了,对李轻婵道:“既已离了姑苏,那以后就再也不回去了。”
    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方才劝说李轻婵离开的地方是姑苏一样。
    李轻婵见她微微摇头,虽不懂却也顺势应着,“嗯。”
    冯梦皎再与秦升对着钟慕期行礼,得了一个不带什么感情的眼神。
    “那我跟你姐夫就先回去了,等我们安顿好了,过几日再来接你回祖宅,你娘以前住的院子里有个秋千,我爹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呢,我想找人把它修缮好,你说好不好?”
    冯梦皎主动退让了,没再说让李轻婵跟她走,又拿着冯娴来勾李轻婵。
    李轻婵不再为难,开开心心地被她这个钩子勾上了,立马道:“好啊,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太小了……”
    “阿婵,回府里去。”冯梦皎的话被拦截。
    钟慕期虽与李轻婵说着话,目光却是看向冯梦皎的,眼神沉静如海面,深不见底,漫不经心地看去。
    这时候他才知晓冯梦皎的目的,原来是不怀好意,过来拐人的。
    冯梦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为以防万一又与李轻婵道:“我与你姐夫初入京城,好多事不懂,若是过几日还没来寻你,那多半是不甚得罪了什么权贵……”
    李轻婵忙道:“不怕,我表哥不会让人欺负你们的。”
    为让冯梦皎安心,她转向钟慕期与他确认:“是吧,表哥?”
    钟慕期迎着她满是期盼与信任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嗯。”
    冯梦皎再行礼,客气又周全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等她与秦升上了马车离去,李轻婵又在门口遥望了会儿,才跟钟慕期一道回府。
    跟在他身旁与他说话,“表哥你身上是谁的血?你不是去赴宴的吗?是不是谁为难你了?”
    钟慕期进了府门就变了脸色,完全不搭理人了,他大步跨着,走了不远李轻婵就有些跟不上了。
    “表哥,你等等我啊。”
    还是没有回应,李轻婵追到游廊下实在没力气了,扶着红漆柱子弯腰喘气,不跟着他了。
    她停下了,钟慕期反而走回来了,问:“我急着回去洗干净换衣服,你跟我这么紧是想做什么?”
    李轻婵微赧,目光漂移着道:“我……我去找姨母,只是碰巧跟你顺路,想跟你说说话。”
    钟慕期弯腰看她,“这么急吗?”
    “也没有……”李轻婵偏过头去,“表哥你快先去洗干净吧,这样一点都不好看。”
    冬日天黑的快,只是方才在门口说几句话的功夫,天已经几乎完全黑下来了,好在府中处处挂着灯笼,倒也能视物。
    烛光映得雕梁画栋都染上温暖的熏黄色,也映得李轻婵眼波如水,粉面如画。
    她今日漂亮的妆发仍完好无缺,唇上口脂红艳艳的,偏头时带着羞色,像是喜烛下娇羞的新娘,而那身锦衣上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闪着光,金灿灿的,也像极了精心缝制的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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