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话一落,拥挤狭窄的玉林县衙里,没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回话。
    因为眼下的时局对于大明而言或多或少有些无奈。
    经济封锁是大明对塞外蒙古诸部最有效的控制方式。
    可如今,因为有内贼通敌,经济封锁一旦不能凑效,便意味着大明拿小王子的军事行动毫无办法。
    因为在茫茫大漠,大明的军队无法确定小王子会在何处蒙古右翼决战。
    这不是二十一世纪,没有便捷的通讯手段,就算大明要阻止小王子统一蒙古而救援蒙古右翼,也只怕在大明援军还未找到小王子之时,小王子就已经灭掉了蒙古右翼。
    中原王朝有时候会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因为游牧民族的骑兵机动灵活,会使得中原王朝即便有强大的国力,也很难做到全歼游牧民族,有时候为了惜民力,还不得不采取守势,只能等游牧民族来袭扰时才能与之交战,即便交战最多也只是击退之!难以实现追歼而永葆太平的目的。
    如今,大明再一次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小王子没有因为朱厚照凌迟了其子乌鲁斯博罗特,而选择与大明为敌,依旧执行着自己先统一蒙古的战略。
    而大明要么选择主动出击,耗费国力去救援蒙古右翼,阻止小王子统一蒙古的战略,但这样做的话,有可能会因为迷路而无功而返,也有可能因为在大明还未来得及救援,小王子与蒙古右翼的战争便已经结束。
    要么大明就只能在一旁看着,坐看小王子统一蒙古,然后进一步做大,将来对大明构成更大的威胁。
    而且,现在摆在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面前还有一个问题,便是朱厚照刚刚钦封了三个王爵给蒙古部落,让其归附大明。
    但现在。
    这三个刚被封王爵,且归附大明的蒙古部落,其中,有两个即将被小王子给消灭,有一个直接叛变,投靠了小王子,并且勾结小王子要消灭另外两个已归附大明的蒙古部落。
    如果大明对此放任不管,都会对大明的国威造成负面影响。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其他蒙古部落会以为归附大明毫无意义,因为即便是归附大明,其他部落依旧可以肆无忌惮地打击自己,而大明会对此毫无办法,不会救援自己,从而会因此轻视大明。
    另外,大明如果坐视察哈尔部这种先归附大明又背叛大明勾结小王子的行为,而不给于打击,也会损失大明的威信,让将来归附大明的蒙古部落会毫无忌惮地背叛大明。
    在历史上,故事就是这样演进的,在后金崛起之后,尽管俺答已经被大明封王,但蒙古诸部后来依旧先后背叛大明,做了满清的走狗。
    可见,大明如果这次对小王子和察哈尔部这种践踏自己威严的行为放任不管,是会有严重后果的。
    内阁首辅焦芳、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以及在场的其他官员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此时都不敢建言朱厚照让大明挥兵救援,因为这样会很可能耗费钱粮,而无任何结果,那样提出挥兵救援蒙古右翼的人很可能会因此背锅。
    朱厚照自己也知道现在是自己要面临一个抉择的时候,一个要抉择要不要维系大明对外威严的时候,而如果要维系这个威严,就得做好耗费钱粮甚至会无功而返乃至战败的准备。
    甚至,这个抉择只能由朱厚照自己来做。
    朱厚照见没人回答,也更强确定这件事犹如仇钺所言,只能由自己这个大明皇帝重新抉择。
    干枯的柴块在冬夜里燃烧着烈火,时不时地发出嘎嘣一声吹响!震荡起些许尘埃,待尘埃落下,整个玉林县衙又归于沉寂。
    朱厚照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一溅落在地上的木炭上,木炭还留有火星,但转眼就被朱厚照厚实的鞋履给碾压成了一地的墨迹,他不由得说道:
    “小王子猜准了大明不敢轻易出击大漠的心理,而不顾及大明的尊严,只以为草原是他们元人的世界!可朕偏不如他所愿,大明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
    他小王子若敢灭归附大明之部落,朕就敢灭他,饶是耗费国力又如何!国力还可再恢复!但汉家王朝的尊严不能亵渎,大明王朝的威信不能局限于关墙之内!何况,朕不会干为邀名而吃亏的事!”
    说着,朱厚照便看向了内阁首辅焦芳与司礼监掌印刘瑾:
    “拟旨!着大明各边镇,骑兵尽出大漠!骚扰小王子之后路,遇骑兵则杀之!遇牧民则掠之!遇帐庭则烧之!遇马羊则抢之!袭击为主!
    不以歼敌为目的,以抢敌财物多寡为战绩,若遇小王子部主力撤回,则迅速撤回关内!
    此次之作战目的在于扰乱他小王子整个河套后方!他小王子能抢掠中原,朕的骑兵也能抢掠他现在占据的河套!”
    朱厚照说完,内阁首辅焦芳等都很诧异地看向朱厚照,他们承认这是一种很有效的应对措施,而且也是最好最有利于大明的措施。
    但是,焦芳不由得心想,这样做是不是太无耻太卑鄙了些,不与人家之军队正面决战,却抄人家后路,抢掠其后方,这与鞑子无异呀!无天朝上国之正气也!
    “陛下!此举恐遭天下士林所不齿,被言官弹劾陛下您不以王道而霸天下,却以残忍而掠天下,会弹劾你这是失天下民心之举,毕竟天朝乃礼仪之邦,若战也不能用此下作之举”,焦芳忙提醒道。
    朱厚照很诧异,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很正常吗,再说,现在也只能以此作为唯一手段,难不成就坐视小王子做大不成?对于敌人有必要讲究手段的卑劣与高雅吗?
    但朱厚照没有多问,他知道这个时代受儒家影响颇深,讲究师出有名,言出有理,讲究以礼治天下,饶是对待敌人也当有宽仁之心,因而,焦芳的提醒也让朱厚照能够理解,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这些受儒家教育长大的官员们,但他是皇帝,他有决策的权力,因而,朱厚照依旧笃定地说道:
    “拟旨便是!弹劾与非议是他们的权力!但决策是朕的权力,朕是大明的皇帝,而不是他们!而且此举非失天下民心之举,而是得天下民心之举,自古人无不服强者!国与国之间,亦是如此!”
    “遵旨!”
    内阁首辅焦芳回道。
    正德四年年末,正德五年的新年到来之前,从甘肃到宣化,各处官道上,开始多了无数传令兵,马蹄声响彻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经验丰富的老兵们知道,朝廷要有大动作了。
    甘肃、陕西、延绥、宁夏、宣化皆开始有边军在各边镇督抚镇守太监总兵官带领下相继出塞!一时间,倒也是整个河套一带,皆是大明铁骑出没,而也因为小王子已带本部五万铁骑全部征战蒙古右翼,所以后方极为空虚。
    陕西总制才宽仅带三千铁骑,从榆林卫出发,便横扫了整个河套,直接一路劫掠到母纳山附近!
    一路上遇见鞑靼帐庭便烧!
    遇见鞑靼游骑便杀!
    遇见牧民奴隶和羊马便抓!
    待三月春暖回来时,三千人直接裹挟着近一万牧民和奴隶,马更是达六千匹,羊群也不下一万!
    其他边镇官兵也同样发了横财,也解救了不少被鞑靼劫掠而去的汉民。
    等到三月开春,马文升奉旨派御史清点所劫物资时,看见一个个回来的边军官兵不少都带着满足之意,明显也是尝到了女人的滋味,一个个比之前都温驯了许多。
    而且,按照规矩,这些边军们自己拾掇到身上的金银细软算他们自己的,因而,往日只能靠禄米多日的边军们这次是彻底发了一次财!
    对于很多官兵而言,这次出塞奉旨劫掠,不仅仅是发财也是一次扬眉吐气!
    毕竟,以往大明都是被鞑子劫掠的,如今换了一下角色,瞬间让边镇军民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军民矛盾也都缓和了不少,毕竟官兵们发了财,也不会再对本国百姓太过,军纪也好了不少。
    边军们巴不得皇帝再下一道旨意,再让他们出塞去劫掠一次。
    但很明显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劫掠行为是不被儒家士绅们能容忍的,鞑子都被劫了,他们暗中把持的商业边贸靠什么赚钱。
    以往都是鞑子劫掠边镇军民之财,然后转手从权贵士绅背景的商人们手里买走盐铁茶布等物,最终获利最大的是权贵士绅。
    甚至他们还得养寇滋寇,让虏寇做大劫掠边镇,这样自己好趁此兼并土地。
    如今鞑子被劫,杀了不少,他们将来怎么养寇为自己兼并土地大行方便?
    而如今边军们把鞑子抢来的钱抢了回去,权贵士绅们自然也没办法再赚到钱,利益自然也会受损。
    所以,毫无疑问,他们是要阻止朱厚照这种鼓励本国军民对外劫掠的行为的,而且他们对于这件事的理由是尤为正义的,即皇帝让边军们这样做实在是有干天和,太失人心以及非天朝气度所应做之事。
    进谏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飞往大同府,都在议论此事,都在以儒家理论,告诉皇帝,大明立国当遵圣人言,以德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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