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县生员任礼自恃自己为缙绅之人,也没有对严嵩有什么畏惧,在南京秦淮河骂够严嵩也风流够后才带着一批通过走私途径得来的一批香料准备去苏州发卖。
    当任礼坐在四驱马车里带着一大批货物和在秦淮河买到的美人刚到关口时,江南国税局的守关警务官便来到了这任礼面前:“牙牌拿来!车上载的什么货物!”
    这生员任礼早对严嵩在南直隶去苏州的水泥路上设关卡收厘金的事不满,又见这国税局的警务官不过是一普通武官,胸前一个警字更是让他觉得和公门里的衙役没什么区别。
    但这样的一个低贱武官却敢在自己一个堂堂生员面前如此傲慢,任礼也就来了气,当即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就直接就朝这警务官踢了一脚:
    “混账东西!任某乃读书人,孔孟子弟,更是府学廪生!你不过一介小小武官,将来前程不过守门而已,有何资格敢拦我的去路!”
    这任礼说着就摇晃了一下头,在他看来,自己头戴方巾,就意味着自己高人一等,眼前这些卑贱的武夫就算要和自己说话也应跪着和自己说话,就像自己父亲做七品御史时,高居五品的千户武官都会给自己父亲跪着回话一样,所以心里不由得腹诽道:“眼瞎么,没看见本公子头上方巾吗?”
    “他虽是小小武官,却是正七品总旗,是大明之朝廷命官,汝不过是一介秀才,才高不到八斗,志远不过买妓而已,谁给你的胆子敢打我公门之人!
    寻常百姓畏官吏若虎狼,你等生员倒是奇特的很,见官吏却敢以下犯上!来人,按照规矩,殴打朝廷命官,杖责他六十!将他押下去!”
    严嵩这时候恰巧路过这里,也恰巧看见了这一幕,他也懒得问这生员是谁,只依仗法令行事起来。
    “慢着!”
    而任礼见严嵩穿的是猩红文官袍,就先喊了一下,旋即便直接拱手道:“学生任礼见过这位大人,但学生乃是读书人,大人也是文臣,既是如此,大人为何要为一武夫撑腰,难道大人有意要让士林说您重武轻文吗?”
    “本官只知道你坏了规矩,你打了朝廷命官,而他没打你!”
    严嵩没想到这人就是在背地里骂自己的任礼,说后便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待会往死里打!”
    严嵩身旁的警务官以前是锦衣卫系统的人,自然也知道该怎么打才是往死里打,便点了点头:“大人放心!”
    而这时候,两名警务兵便走过来捉住了这任礼。
    任礼这时候开始有些害怕起来,色厉内荏道:“这位大人,学生家父乃是朝廷御史,你若殴打学生,你就不怕家父找你寻仇吗?!”
    “本官向来刚正不阿,不惧权贵,别说令尊是家父,令尊就算是阁老,本官也一样要按规矩办事,不过,你可以告诉本官你家父是谁,本官正好参令尊一个教子无方之罪!”
    严嵩说后,任礼的一管家忙走了过来:“这位老爷得罪了!我们家少爷不通世事,冒犯了您,还请您见谅,通融一下,这是五百两皇家银行的汇票,您看能否饶了我们家少爷一顿打?”
    “正德五年由三法司提议,陛下亲准的《反贪律》明文所载,贿赂上司在五百两以上者,徒五年!将这个老管家带下去!没收其贿款!”
    于是,严嵩白白得了五百两,还把任家的管家抓起来做了免费劳动力。
    任礼见此大怒,但却无法反驳,只咬牙道:“好,好一个刚正不阿的青天大老爷!”
    任家管家这时候已经跪下来只知道磕头,求饶道:“大老爷饶命啊!小的没有要贿赂老爷的意思,小的只是赔偿刚才我们家少爷打了守关老爷的银子!”
    “既然如此,按照赔偿条例,你也应该是赔偿一千两,正七品文武官员被百姓殴打,按律,庶民若想免罪需赔偿白银一千两,再交五百两!”
    严嵩这么一说,这任管家只地再交五百两。
    任礼也因此被放了出来,而严嵩则没打算放过任礼,继续指着这任家的车队,问道:“你们运的是什么货物?”
    “回禀大老爷,是香料”,南直隶地区不禁止百姓经商,因而这任礼的管家也就如实回了一句。
    “香料属于奢侈品,当征三倍税,这么多车的香料,估价早已超过百两,不能免税通关,守关的胡总旗,叫你关上的经历文书去点点,要核算准确,不可多征,以致商民无利可赚,但也不可少征,使朝廷无银款养路,明白吗?”
    严嵩怎么一说,守关的胡总旗站了出来:“下官明白!”旋即便带着守关的一干人来核算,且直接找这老管家索要账簿。
    这时候,任礼见此愤然拱手道:“大人!这些皆乃民利,且是士子等谋生之计,还望大人优待我等士子,免征缴之利!”
    “尔等将香料以高价卖之于百姓,使百姓倾家荡产却只为奢侈之风,尔等乃害民之利,怎配民利二字,重税课之是要阻止我大明士民染此奢靡之风!不能不缴!他们若抗税,则直接押走!”
    严嵩这么一强令,任礼也只得认栽。
    而这时候,严嵩又看见马车里坐着一美人,便问道:“此美人一脸娇媚,衣衫半露,不似良家女子,她乃何人?”
    “学生在秦淮河买的名妓,大人若是喜欢,学生可以送给大人,当请大人这次容学生不缴这奢侈税”,这任礼浑然忘记了严嵩之前说过的禁止贿赂一事,还天真的想和严嵩做起交易来。
    “本官早已严令过,为整肃学风,南直隶各州府县的生员游学各处不得嫖娼宿妓,以辱士林文风,好你个任礼还敢顶风作案,革了他的功名,将他头上方巾取了!”
    严嵩突然拉下脸来,大喝一声。
    任礼没想到眼前这名官员却突然因此要摘自己方巾革自己功名,不由得大为惊愕:“这位大人,您是,您是谁?”
    “你应该猜出来了,本官乃南直隶巡抚严嵩,兼领学政,你在报刊上假借“西山门客”之笔名泼本官脏水,本官不忍阻断士林言路,没把你怎么样,可你也不能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到带着秦淮河的妓女周游天下!尔即为生员,理应潜心于学问,埋头于书海,或求学于天下,而你却仗着自己的功名,经营买卖不说还敢纳妓回家!真是大胆!”
    严嵩说着就从底下的人手里接过这任礼的方巾,然后策马而走,并吩咐道:“立即吩咐各府县正堂官与学官到巡抚衙门议事,本官三令五申,整肃学风,但在南京城,依旧还有生员风流,他们是怎么办事的!”
    任礼被严嵩革除了功名,而也因此让一干江南士绅对严嵩更加愤恨,但又都拿严嵩没有办法,因为严嵩现在搞得是整肃礼制整肃文风,这些都是文官士绅们自己提倡的,严嵩现在只是让他们严格遵守而已,所以也没人敢明着反对。
    江南的士绅们叫苦不迭,但又不能明着反对就只能暗中联络京城的文官把严嵩调走,如同历史上海瑞任应天巡抚期间为庶民撑腰整治江南士绅而没多久就被升到南京当闲官一样。
    不过,朱厚照可没打算调走严嵩。
    南直隶有严嵩坐镇,朱厚照是放心的,他相信也只有严嵩这种狡诈的官员做南直隶巡抚才能和江南那些士绅们斗心眼。
    谁也没想到严嵩会借着内阁首辅在中央朝廷搞精神文明建设的机会,在南直隶地方搞起了恢复礼制的活动,把一干官绅富商罚得不敢再随意奢侈浪费。
    而其他各省的官员也开始依样画葫芦,也在自己管辖的区域内搞起了恢复礼制的活动。
    内阁首辅王华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提倡的精神文明建设,真的会这么有实际意义,一场恢复礼制与整肃社会风气的运动让自己大明朝廷多了数百万两的收入,甚至连带着皇家银行的储备也增加不少以至于自己这个皇家银行股东跟着有了不菲的收益。
    更让王华欣喜的事,因为他首先主持精神文明建设,导致礼部尚书朱恩进而提出倡节俭、正风气之论,旋即又让严嵩等地方官纷纷开始整肃风气起来,而使得朝廷受益甚大,同时又的确抑制了社会奢靡之风,而使得朱厚照给他加了个“太傅”官衔,让他同马文升、焦芳一样,在生前成为正一品官。
    同样升官的还有朱恩,朱恩成为了礼部尚书,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
    此时,他的学生任鉴书正对他说道:“恩师!这严嵩在江南以整肃风气为名大肆盘剥士绅,使得士林里怨声载道,您若再不想办法,到时候朱家也会深受影响啊,您养在任家的儿子任礼就被严嵩借着违规纳妓为由革除了功名!”
    “什么!这,这,老夫还准等他考取进士后和他相认,这严嵩竟先断了我此念!这不是让我们父子无法相认吗,老夫这就上疏!”
    朱恩说着就愤然去了书房开始写起了奏疏。
    “陛下,虽说礼法乃朝廷根本,天下理应节俭,但若有奢靡之风,朝廷申斥劝诫便可,但如今各省官衙却以整肃礼法为由频频扰民,轻则罚款敛财重则抄没家产乃至羁押治罪,实为不得民心之举也!
    况如今,天下兴盛,民殷国富,绫罗绸缎已贱如苎麻,米粟膏粱则堆积如山,盛世之民当以锦绣为衣,方咸圣皇文治之功,此时却任由绫罗绸缎烂于家,米粟膏粱霉于库,而为遵循太祖时之礼制,可为不合时宜也不近人情啊,陛下!”
    现在,很多御用文人以及改革派的地方文官都打着朱恩的论点在地方上大兴整肃礼制运动,以至于士绅们叫苦不迭,并因此恨上朱恩,甚至开始揭露朱恩各种不遵礼制和奢靡的行为。
    礼部尚书朱恩很为自己提出的倡节俭、遵礼法的观念后悔,再加上任礼功名被革除的事更刺激了他,所以他赶紧上了一道奏疏,希望可以补救一下自己在儒林士绅间的名声。他自然也不敢直接说严嵩的不是,毕竟他也知道严嵩是简在帝心的。
    朱厚照看见朱恩这样一道奏疏后,宣旨召见了朱恩,并问着朱恩:
    “朱恩,之前你的奏疏上说天下民困,尚有饥民难有每日之饱,在你家乡,每至冬季更有百姓因严寒而被冻死,因此,你建言朕为君当开节俭之风,当停各地采办,罢天下镇守太监,乃至不应扩建宫殿,除了采办与镇守太监没撤回以外,朕很多都依了你,乃至现在都还蜗居于这狭窄的乾清宫内!”
    “既然民生如此艰难,为何如今你奏疏你又言天下兴盛,民殷国富,绫罗绸缎已贱如苎麻,米粟膏粱堆积如山,照你这样说,天下岂不是早已无饥寒之民?!
    也罢,朕也信你,那么朕问你,既然绫罗绸缎已贱如苎麻,那现在大明每年棉布产量是多少、丝绸产量是多少,粮食产量多少,能否满足天下百姓之衣食?”
    朱厚照冷言问着朱恩。
    朱恩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他没想到陛下会联系自己前后上的两道奏疏诘问自己,更没想到自己不过依据如今的社会现象比喻了一下大明绫罗绸缎很多粮食也很多而已,却被陛下问起大明每年棉布丝绸产量与粮食产量起来。
    “回禀陛下,臣言语不当,请陛下治罪,但臣言天下有饥寒之民是肺腑之言,言当朝乃极盛之朝也是肺腑之言!至于棉布、丝绸、布匹等粮食产量,此乃户部之事,臣分属礼部,自然不敢过问。”
    礼部尚书朱恩回道。
    “皇明报正德九年三月版第二期,一行黑色大字将大明正德八年粮食、棉布、丝绸等产量数据写在了第一面头面,你没看还是没记住,连街头百姓都知道大明户部每年收多少粮食,偏偏你这个礼部堂官,正二品大员还不知道!你既然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朕面前信口雌黄!绫罗绸缎贱如苎麻,米粟膏粱堆积如山,你当君前奏事是写文章吗!可以随便瞎扯吗,今天民富,明天民困,朝堂问政岂能如同儿戏!你这礼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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