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你如此说,景川不赞同。霖淮是我舅父唯一的儿子,舅父是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大英雄。霖淮如今习武,将来也定是要承继舅父的爵位,重振盛家军的名望。”
    “承继了爵位又怎样?继续为你们沐家皇室卖命吗?”
    陈员外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是我姐姐以及盛家一众忠心耿耿的家仆舍命保下来的。我救他出京城之时被张家派出的锦衣卫追杀,走投无路之际,我带着他跳进了河里才侥幸活了下来。可是淮哥儿也因此生了一场大病,养了近一年才好转过来,却将过往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景王心中一痛,怪不得陈霖淮初见他时如同见陌生人一般。他原本以为出事那年陈霖淮年幼,记不得他了,没想到他还遭了这样一场大难。
    第72章
    即便是听闻了这些, 景王还是坚持将一切告知陈霖淮。
    “我知陈叔父对霖淮的疼爱,可他是舅父唯一的儿子,身上流着盛家的血。他胸有大志, 小小的台县是困不住他的。况且, 此事不可能瞒霖淮一辈子,陈叔父可曾想过若是将来有一日霖淮得知了实情却无法亲自替父报仇, 他心中会有多么悲痛。”
    “盛家的仇,我会替他去报!”陈员外丝毫不让, “景王殿下,我姐姐临去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霖淮可以做一个普通人,不想他背负血海深仇过一辈子。你若是还顾念当年我姐姐姐夫对你的疼爱之情,如今便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景王沉默下来, 许久才道:“陈叔父, 霖淮是舅父舅母唯一的骨血, 也是我唯一的兄弟。幼时我就曾发过誓此生定会护他平安顺遂,既然叔父这么说了……”
    “爹, 你说清楚,谁是盛家人, 又有什么血海深仇……”
    陈员外愣住了, 他诧异的看着推门而入的陈霖淮。在他身后, 成伯懊恼的追上来。
    “老爷, 少爷他……”
    成伯怎么也没料到陈霖淮会突然出现, 还捂住他的嘴巴不许他出声,站在门外偷听屋内二人的谈话。
    陈员外也很意外, “淮哥儿, 你不是醉了吗?”
    “呵……”陈霖淮苦笑, “爹,你最是疼我,以往从不会让我多饮酒,更不会让我替你挡酒……”
    陈员外怔住了,确实如此,他今日只想着不能让霖淮得知旧事。却一时忘了,自己这个儿子看似大大咧咧,其实心思最是敏锐的。
    “爹,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下,陈员外沉默了。当年的事太过惨烈,他不想让陈霖淮知道。
    “霖淮,你既然已经听到了……”
    “不可……”
    景王一开口就被陈员外打断,他面带怒容的瞪视着景王,“过去的事与淮哥儿无关,公子是要做大事之人,霖淮与你不同。”
    “陈叔父……”景王言辞恳切,“我对霖淮的疼爱之心不比你少,可是如今,他心中既已经有了怀疑,您觉得您还能瞒多久?原本我也想听从您的意思,可是如今既然霖淮听到了,便是天意。”
    “爹,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根本就不是你爹……”
    景王回身注视着陈霖淮,一字一句说道:“他是你的舅父,你爹是我大燕朝的英雄,是安西侯盛将军。”
    事到如今,陈员外知道有些事是瞒不住的了,他双眼紧闭,一行清泪流了下来。
    “安西侯盛将军?”陈霖淮傻住了,“不对,你也姓盛,你到底是谁?”
    “我母妃和你父亲是亲姐弟,我是你的表哥,沐景川。你--------------丽嘉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你最喜欢跟在我身后缠着我陪你一起玩耍。”
    他说的这些事,陈霖淮毫无印象,甚至不敢去相信。
    他此时只信他爹,“爹,他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陈员外沉默下来,不止是他,就连成伯也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陈员外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
    “淮哥儿,景王爷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你爹。你爹是世代守护西北,战功赫赫的安西侯。你娘也是出身名门,我们容县陈家在西北也是赫赫有名的。当年,你父蒙冤战死在西北的沙场之上,你娘临终之前将你托付给我,我便带着你从京城逃到了此地,安家落户。”
    听完他爹的话,陈霖淮愣愣地立在那里许久才有了一丝反应,他的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爹娘是因何而死的?”
    既然已经将他的身世揭穿,陈员外也就不再瞒他,将往事说了出来。
    这些事要从当年皇上登基时说起,当今皇上是年幼登基,一直是张太后代为处理朝政。后来,皇上大婚又立张家女为皇后。
    当时,皇上的几位叔叔对张太后干政多有不满,几位王爷在封地蠢蠢欲动。张太后为了稳固儿子的皇位,便又为皇上纳了朝中几位重臣之女为妃,其中就有安西侯老侯爷的长女,也就是陈霖淮的亲姑母。
    那时,老侯爷旧伤复发,在京中养病。陈霖淮的父亲尚且年幼无力阻止。于是安西侯的长女便入宫被封为惠妃。
    这些往事事关景王的亲娘,他也是知道的。此时,听到陈员外说出,他也可以想象到当年母妃入宫时的不甘和委屈。
    “惠妃入宫后不过半年,你祖父便过世了,你父亲承袭了爵位,远赴西北守护疆土。那些年,朝廷内忧外患,战事不断,多亏了你父亲在边疆奋勇杀敌,才换来了朝廷的国泰民安。后来,在你三岁那年,边疆才安稳下来。京中张氏一族也已经大权在握,他们忌惮你父亲手里的兵权,便向皇上进言招你父亲进京。”
    说到这里,陈员外忍不住看着景王冷笑一声。皇家惯会做这样的事,寒了天下多少功臣的心。
    “你父亲没有违抗皇命,将兵权交出,留在京中做了个闲散侯爷。谁知两年之后,西北外敌又来侵犯,在边疆烧杀抢掠,接连攻占了两座城池。朝中人心惶惶,不少大臣上书请命想让你父亲再赴西北作战。”
    那场战事发生之时三皇子景王已经九岁了,对这些事他也是记忆犹新,他接替陈员外说下去。
    “当时张皇后所生的皇长子早已夭折,二皇子也是体弱多病。皇上尚未立储,张家和太后唯恐舅父再立军功,会让我从中得利,便力谏皇上御驾亲征。”
    后来,皇上便听信了张家的建议,任命张首辅的长子张德贤为先锋,带着安西侯盛将军一起御驾亲征去了西北抗敌。
    到了西北,张德贤盲目自大,根本不听从盛将军的作战安排。为了立功,他瞒着盛将军抢先出兵,却中了敌军的圈套,甚至害得皇上被敌军俘虏。
    到了这时,张德贤才害怕起来,暗中将消息传回京城。
    张首辅和张太后为了替他遮掩,便把战败的责任全推到盛侯爷身上,要将盛家治罪。
    可怜盛侯爷为了救出皇上,带着盛家军奋勇厮杀,甚至为了将皇上换回,在阵前被敌军万箭穿心。
    这些真相都是陈员外和景王后来远赴西北多方查证,才得知的。他们只听闻那一仗打得十分惨烈,盛家军伤亡数万将士,血流成河。
    皇上被救回之后,便在张德贤的护送下回京,此后朝中便不许再提此事。
    “舅父、舅母过世之后,我母妃心中悲愤不已,她虽不知西北战事详情,但坚信舅父是冤枉的。在跪求皇上伸冤无果后,母妃郁郁而终。”
    这些往事,陈员外和三皇子说了近半个时辰才算说完。陈霖淮只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淮哥儿……”
    陈员外甚是担心他,忍不住开口唤他。
    陈霖淮抬起头来,眼中神色不明。他的目光落在了长案上的瓷坛之上。
    “爹,这个坛子里装的是……”
    以前陈员外骗他那里装的是故乡的黄土,但并不是。
    “那里面是我在西北你父亲阵亡的战场之上带回的黄土,里面沾染了盛家军数万男儿的血……”
    陈霖淮木然向前走了几步,跪在了长案之下。
    他的脑海里充斥着战马的嘶鸣声、将士的厮杀声,漫天黄沙中,弓箭凌空射向那身披甲胄的父亲……
    画面一转,他看到了满天的火光,屋顶的梁木落了下来,他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母亲就消失在那火海之中。
    “淮儿,你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爹、娘……”
    陈霖淮脑海中涌现出无数的画面,如同旋涡一般将他吞噬。他只觉头痛欲裂,一阵眩晕感袭来,他再也承受不住,昏倒在地。
    “淮哥儿,淮哥儿……”
    陈员外慌了手脚,忙吩咐人叫郎中。
    等到明蓁收到消息赶来前院的时候,陈霖淮还没有醒。望着他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明蓁只觉心中一痛。
    “爹,这到底是怎么了?夫君怎么会昏倒?”
    陈员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淮哥儿媳妇,你……”
    见公爹这里说不出什么,明蓁又看向景王,她虽不知他的身份,但是也猜到了此事必然和他有关。
    “盛公子,今日我夫君设宴招待你,不知宴席上发生了何事才会让我夫君昏迷,盛公子可否告知?”
    景王心中万分懊悔,早知如此,他定会慢慢将过去的事说出,而不是急于这一时。霖淮乍然听闻这么多事,心中肯定承受不住。
    面对明蓁的质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再加上如今霖淮的身世已经挑明,他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明蓁了。
    “你放心,等霖淮醒来,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明蓁面上冷了下来,果然这一切都和“盛公子”有关。不过此时也不是和他算账的时候,明蓁忙着到陈霖淮身边照顾他。
    郎中很快就赶到了,明蓁发觉来人并不是县城的郎中,但此时她也顾不得了,忙请郎中给陈霖淮诊脉。
    “这位公子是急怒攻心才会昏迷,身体并无什么大碍,只等他的郁气排解出来便好。”
    郎中对着景王毕恭毕敬,在得到他的允许后,从自己携带的药箱中取出一盒金针,往陈霖淮的头上、颈上、手上都扎了针。
    片刻后,陈霖淮的手果然有了动静。
    “夫君,夫君……”
    “淮哥儿……”
    陈霖淮挣扎着起身,“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明蓁神色大变,“夫君……”
    她也顾不上在场众多的人,慌忙坐到床边紧握住了陈霖淮的手。
    “这位夫人请放心,如今公子吐出了淤血,便没什么大碍了。”
    郎中的话音落下,陈霖淮那里也有了反应。
    “蓁蓁,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夫君,真的没事吗?”
    陈霖淮见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只觉心疼无比。
    “别哭,我真没事……”
    他转过头来,看向陈员外和景王。
    “爹,我没事,您老也不用担心。景川哥,许久不见了。”
    他的神态过于平静了些,陈员外和景王反而更加担心了。
    “淮哥儿,你……”
    “爹,以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但您永远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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