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敏之捏着可乐,脚步比她快半步,把脸转向她。
    贺兰诀看到他的眼睛,禁不住要笑,换了个话题,嗓音也是凉凉脆脆的:“你记不记得我呀?暑假的时候,我找你换硬币,那是你家开的超市吗?”
    “是。”
    她低头摇匀筒里的爆米花:“真的很巧。没想到我们是同班,还成了同桌,对了,我们的班级排名也是连着的,本来不是连在一起的,你是十九名,我是二十一名,中间那个二十名那天转去了文科班,是不是很有意思。”
    “开学那天我看名单,看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同学呢,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站起来,吓了我一跳。”
    其实想想,有点小开心。
    “不过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说话哎。”
    廖敏之顿住脚步,目光直直盯着她。
    贺兰诀也跟着停住,抬头看她面前的男生,“咯咯”咬着爆米花。
    “贺兰诀。”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喉咙里冒出来,有种沙沙的,奇异的质感。
    他启唇,嗓音放得很低,念她的名字,唇齿用着力,仿佛要牢牢记住。
    “麻烦——你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面对着我。”
    他说单字的时候听不出异样,说长句才显出特殊,不是字正腔圆的音调,模糊的,平翘舌搅在一起,像外国人说中文,缓慢、生涩、别扭。
    “我听力不好,需要佩戴助听器。”他按了按自己的耳朵,侧着给她看,“我听不清你说话。”
    廖敏之耳际的头发稍长,挡着,她有注意到,他耳朵上挂着个黑色的东西。
    贺兰诀嚼着爆米花,愣了下:“……”
    漂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她。
    贺兰诀喉咙往下咽。
    卡了几秒,她点了点头,缓慢又犹豫道,“我这样说话,你能听清吗?”
    “可以。”
    “听说对我而言,可能有点吃力……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聊天。”
    “麻烦你,尽量不要理会我。”
    “顾超他在打游戏,现在可能没空,有事,以后再找他吧。”
    “好,好的……”
    他点点头,温和又礼貌地转身离开。
    贺兰诀有点懵,脑子空白回了包厢。
    唐棠缩在椅子里,大气不出,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贺兰诀茫然扫了眼血腥画面,连连后退,退出了包厢,回神,又折回来。
    所以,怪不得她觉得他很奇怪。
    他的外貌是漂亮利落的,声音却是混沌未开,有违和感。
    因为他听不清,说话不清晰,所以会有那些举措,所以他坐在第一排。
    所以她关注了他很久。
    贺兰诀有点惆怅。
    “你怎么才回来?”唐棠问她,“去了那么久。”
    “刚在外面遇见我同桌,和他聊了几句。”
    “那个冰山帅哥?寂寞的雪?”唐棠吃吃笑问,“他肯跟你说话啦。”
    贺兰诀觉得,这两个形容词,现在听起来刺耳极了。
    “不是……原来他耳朵有问题,他听不清别人说话,耳朵上戴着助听器。”
    “是嘛,那他上课岂不是挺麻烦的。”
    贺兰诀叹了口气,没多说。
    回到家,她上网查了点资料。
    贺兰诀记得,以前有个邻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耳朵里戴着个小黑匣子的助听器,每次旁人跟他说话,老头儿总要扯着嗓子说一句:“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后来大家都厌烦跟老大爷说话,老大爷也不说了,成天自个嘟嘟囔囔。
    赵玲看她回来还玩电脑,轰她去洗澡看书:“玩了一天了,怎么还上网。开学了,收收心,以后不许在外面晃荡这么久。”
    座位调整没几天,班级气氛有了明显变化,寥寥几桌女生掺杂在男生堆里,众星拱月似的。
    教室里打打闹闹,彼此都熟络不少。
    物以稀为贵,就这么点女生,还有一个方纯镇宅,老师们都宝贝的不得了。
    廖敏之和贺兰诀都是走读生,每天早上贺兰诀踩点跑进教室,他已经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晚自习后贺兰诀收拾东西要走,他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贺兰诀和他说话,习惯性会先关注下他耳朵上的助听器,两只耳朵都佩戴着,黑色,有头发挡着,不显眼。
    她笑盈盈冲他喊“早上好”。
    廖敏之面色柔和,朝她点点头。
    他早读没有声音,上课也没有声音,当然不和身边人聊天,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贺兰诀说话,习惯性驼着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会看黑板,会听课,但不管老师在讲台上说得多么唾沫横飞,他从来不做课堂笔记。
    贺兰诀有注意到他桌上搁着一支黑管,有sony的字样,网上查过,是一只录音笔,她想他应该是用录音笔记录老师的授课。
    晚自习,范代菁来巡视纪律,把贺兰诀喊到了办公室。
    “高一期末考,你英语考得不错,在班上排名第五,这成绩挺好的。”
    英语是贺兰诀全科里最好的一门。
    “谢谢老师夸奖。”
    “就是不要当瘸子,薄弱科目,比如物理、数学,还是要加强点,我们是理科班,物理化很重要。”
    贺兰诀连连说是。
    “今天找你呢,是老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范代菁微笑:“廖敏之带着助听器,他听力不好,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还有学校一些重要通知,如果他有遗漏,你能不能帮忙提醒他一下?”
    “当然可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视力不好戴眼镜,听力不好戴助听器,都是一样的。他上课这些都没问题,你和他正常相处就可以了,也不需要过多关注,别因为他影响自己的学习,那就事与愿违了。”
    不知怎的,贺兰诀觉得范代菁这句话……别有深意。
    范代菁没有在班上公开说过廖敏之的情况,不过私下有和各科老师打过招呼,告诉班上有个学生有听力障碍,让老师们稍微照顾下。
    女孩子,总归是细心一点,也更温柔,有耐心。
    范代菁以前给贺兰诀班上代过课,对贺兰诀有印象,这个女孩性格很好,很容易相处,看着也很单纯。
    贺兰诀进了教室,坐回位子,廖敏之笔尖突然顿住,笔芯在白纸上洇出墨痕,他听不见声音,但感觉身边人有动作,想了很久,最后到底是没抬头。
    班长高峰有内部消息,在班上通报了好几个噩耗。
    第一条:从本周开始,周六全天补课,一周六个晚自习。
    第二条:新的教学任务出来,明年三月份要开始第一轮高考总复习,各科都在赶教学进度,自习课改成教学课。
    第三条:第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班上哀嚎归哀嚎,大家都很坦然接受现实,赶鸭子上架嘛,高一开水拔毛,高二填鸭抹油,高三自然是请鸭入瓮,香喷喷油滋滋,不考到外焦里嫩誓不罢休。
    学校开始抓校风校纪,校园卡进出、仪容仪表和电子设备都严防死守,周一升旗仪式开晨会,校长和教导主任三令五申,要树典型,立榜样,促学风。
    晨会散场,大家三三两两往教室去,高峰看见贺兰诀和班上几个女生在小卖部买饮料,打了个招呼,推推眼镜:“贺兰诀,我没看见廖敏之,他是不是没来开晨会,年级主任训话那些,你提醒下他,别让他漏了。”
    “知道了。”
    廖敏之的事情,老师和几个班委都知道,上了这么多天的课,各科老师经常找前几排同学回答问题,贺兰--------------丽嘉诀都不知道被cue过多少次,倒是廖敏之,一直稳稳当当的,每个老师都主动绕过他。
    身边同学也陆续听说了,贺兰诀后面那桌坐的也是女同学,起先还抱怨廖敏之挡住了黑板,后来知道了,也没什么怨言,主动把桌子往旁边挪了挪。
    第5章
    贺兰诀踩着金灿灿的晨光走进教室。
    一眼看见廖敏之坐在位子上,低眉敛目,默默抄写英语单词。
    睫毛浓密,但不卷翘,双眼皮,但线条内敛,像铁画银钩的嶙峋山水,线条薄锐的雪色刀刃,你判断他应是锋芒寒霜,他却偏偏闪着诚恳真挚的光。
    咦,真的好难懂。
    她抵拳撑着自己的下巴,伸手,纤细的手指“哒哒”爬到他的视线范围,天,她肤色居然还要比他深,肯定是暑假在赵家村晒的,不过他的肤色这么冷白,却丝毫没有一点娘炮的感觉。
    廖敏之扭头看人,他瞳色近乎茶褐,近看会有一种玻璃珠子的清澈感,又亮又静。
    “刚才开会,教导主任说了好几件事,以后每天都要穿校服上课,不能穿拖鞋,校园卡不许随意外借,不许染发烫发。”
    “还有哦,禁止早恋,抓到要处分,教室不许带手机和游戏机,不许在教室吃外卖。”
    他表情默然,汲取她话里的信息,最后点头:“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她把一颗糖推到他手边:“吃糖吗?这个挺好吃的。”
    “不用,谢谢。”
    贺兰诀眉眼弯弯,冲他笑了笑,没把糖收回去。
    这颗糖,留在了他的桌子上,作为话题的结束。
    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周边同学气氛其实挺融洽的,她也习惯了坐在第一排,但偶尔会觉得有点冷清,不能和同桌聊天说话,有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话题或者笑话,也无法和身边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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