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中掏出帕子,若梨和裴屿舟先将最下方,右侧空着的那一块位置擦净,而后将母亲与父亲的牌位放了上去。
    他们四人用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将偌大的祠堂收拾妥当。
    虽然干净整洁许多,但墙上那些陈年累月的斑驳,裂痕,以及梁柱上的断纹,仍昭示着无法复原的颓败。
    风吹起牌位上盖着的白布,若梨与叶景昱点上蜡烛后,一左一右,从上而下,将它们一一揭开。
    从先祖,到家人,看着这些曾为姜国殚精竭虑,却平白蒙冤受屈,被盖上二十余年的名字,豆大的泪水终是从若梨鲜红的眼眶中滚落。
    她与叶景昱最后跪倒在蒲团上,哭得不能自己。
    若梨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以面对这一切。
    可他们有何颜面做楚家的后人。
    便是斩断家族所有生机的无耻罪名,他们都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讨回来。
    -
    四人离开楚府时,太阳已然西归,天边倒映着如血的红,瑰丽而壮阔。
    将各个门上贴的封条都撕去,痕迹擦拭干净,他们方才回到正门口。
    周遭依旧空空荡荡,只停着两辆马车。
    若梨轻轻抽/出被裴屿舟紧握在掌心的手,声音宛如被利器划过,嘶哑破损得厉害:“我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话音未落,她便被男人猛然抱进怀中,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也很用力,像是要将她勒断,若梨甚至疼得越发难以呼吸。
    只是她未发一言,纤细的手抬起,想要回抱住他,指尖最后却还是蜷缩起来,缓缓垂落。
    她的面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那里沉猛而越渐不稳的跳动,酸肿得厉害的眼眶又一次湿漉。
    “梨梨,跟我回去,我可以搬到——”
    “裴屿舟,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说,不要这样。
    他很急切,又透着一丝让若梨险些哭出声的卑微渴求。
    在情绪失控前,她开口打断了他。
    眼泪源源不断地落下,打湿了男人胸前的衣襟。
    裴屿舟,对不起,我很快就回来。
    你不要再这般,求你了。
    揽着她的臂膀僵住,喷洒在她头顶的呼吸也骤然停顿。
    良久,裴屿舟一点点松开她,温热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红肿不已,眼泪盈盈的双眸。
    他翕动着唇瓣,喉结滚动,不停地咽着那口上涌的甜腥,许久,才挤出一个字。
    “好。”
    再次咽了咽满是血腥味的喉咙,裴屿舟又温和地哄:“不要总哭,对眼睛不好。”
    “有什么需要的,就写下来贴在院里的槐树上。”
    “若想回来,我立刻去接你。”
    若梨不停点头,紧咬着牙关,别过脸不敢再看。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将如此做的缘由告诉他。
    裴屿舟将若梨送到马车前,揽住她的腰将她小心地抱上去,她钻进马车后,他便紧盯着徐徐关上的车门。
    马车行驶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追了几步。
    眼看着它消失在落日的尽头。
    手紧紧捂住心口,胸前的衣襟皱得不成样子,男人的浓眉紧簇,向来笔挺的腰也弯了下来。
    气海翻涌,内力险些在一瞬间失控,反噬。
    裴屿舟生生吐出两口血。
    倒下去前,口中来来回回地,只念着两个字。
    梨梨。
    -
    若梨与叶景昱回来时皆是失魂落魄,伤痛至极,叶神医捋着胡须叹气,坐在院中给他们煎药。
    当天晚上,他又背着一早准备好的药箱以及一大包药材,跟着阿七去国公府。
    裴屿舟的症状在叶神医的预料之中。
    或者说这场病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平日里护着他的强大内息,有时候也会变成要他命的利器。
    叶神医先施针为裴屿舟稳住心脉,引导内息尽数回归气海丹田,又盯着他喝完一大碗药,方才开始叮嘱阿七注意事项。
    不过他的声音有意放大,变相地告诫着卧病在床的男人。
    “神医,她如何?”
    在老人收拾药箱,准备离开时,裴屿舟捂住心口低咳两声,偏过脸看向叶神医,苍白的俊脸上难掩迫切。
    轻叹口气,他的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温和:“若梨无碍。”
    “倒是你,这些年积劳成疾,心中郁结之事也甚多,内息早已有紊乱反噬之象,却一直被你强行压制,不得缓解,此番务必好好静养,莫要再想那许多。”
    “更何况你能逼自己走到这一步,为若梨做到这份上,已是极为不易。”
    “你要对自己,也要对她有信心。”
    “她很快就会回来。”
    说完,叶神医便离开了房间。
    对裴屿舟,除却敬佩,更多的是愧疚和心疼。
    三年前他其实已经知道裴屿舟与他的母亲截然不同。
    但最后仍因一己之私,由着叶景昱截取裴屿舟的信,将他和若梨生生拆散,三年不见,不联,以致他们重逢之时,是那般痛苦决绝的场景。
    好在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
    他们之间的误会,心结也已经解开。
    日后,只愿这些孩子可以平安,自在地相守一生。
    抬头望向头顶无边的夜空,看着那轮有所残缺,却终会迎来圆满的月亮,叶神医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释然的笑容。
    他在阿七的指引下,渐行渐远。
    而屋内,时不时地传来男人隐忍的低咳声。
    透着几分少有的痛苦和无力。
    他这三年从未有过一日松懈,而最近三个月更是忙得昼夜颠倒,身心皆乏。
    若梨的离开又给了他最致命的打击。
    裴屿舟的身体骤然垮塌。
    只是,属于他和若梨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她。
    -
    叶神医回去的时候,若梨正提着食盒站在门口。
    马车遥遥行来,她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美眸中晕开波澜,担忧而忐忑。
    叶神医被阿七搀扶下来,走进院子后,若梨几步上前,将食盒递给阿七。
    “夫人,您何时回府?国公爷他很挂念您。”
    恭敬地弯腰,眼下蒙着淡淡清影,愁容满面的阿七用双手托着温热的盒子,小心地问,语气里带着试探。
    长睫轻颤,若梨不曾答复,而是回问了他一句:“他现下如何?”
    “主子已喝过药睡下了,夫人无需忧心,他身体向来强健,很快便会好的。”
    咽了咽喉咙,阿七的头埋得更低,眼眶微微泛红,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试图不让若梨察觉出异样。
    过去的三年,在战场所受的外伤再重,主子都没有像下午那般,轰然倒下。
    这段日子,这些事给他带来的痛苦远胜皮肉。
    夫人又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场离别。
    阿七不敢,也不想埋冤若梨什么,因为那样的事换在任何人身上都难以接受,他只是希望她可以早些回去。
    心病,终究还需要心药来医。
    垂下眼帘,若梨的眼眸仍有几分红肿,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想问,最后都无从开口。
    右手指甲不知何时就在左手手背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红痕。
    “国公爷养病期间,府里要加强戒备,不可掉以轻心。”
    裴屿舟身居高位,小心谨慎些总是对的。
    “夫人放心,我等势必守好国公爷。”
    轻轻点头,若梨压下眼底的泪意,轻声道:“回去吧。”
    “是。”阿七立刻应下,先将盒子放进车内,出来后又朝若梨抱拳行礼,而后便扬起马鞭,驾车离去。
    “目的已达到,为何不随他回去?”
    第67章 回京城
    关上门, 若梨进院子不久,叶神医便朝她招手,示意她随自己一块挑拣些药材。
    将眼角的泪抹去, 她来到老人身边,捧着他递来的篮子, 低着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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