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沉默蔓延出枝桠来,将宋若牢牢捆住。
    我不喜欢那个。宋若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她眼里的神情,可她大概还是紧张,双手下意识绞在了一起。
    孟璟视线落在那双昭示着纠结内心的手上,忽然不再吊儿郎当坐着,往前倾过来,迅速地将小小的未婚妻拦腰抱住,勾进了怀里,她仰着头,我要听实话。
    突然被抱住的宋若浑身僵住,站得笔直,机械性地说就是实话。
    若若,你有朋友吗?鲸鱼问。
    宋若低着头,没出声,仿佛这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她搭着孟璟的肩,轻轻推着她。
    不要和我举例什么盛雪啊,林尽染。你每天除了学习还要工作,忙到连轴转。孟璟的双臂非但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搂得更紧了,你来到这里,原来家乡的朋友肯定疏远了,又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新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但我想让若若知道,你并不是孤立无援的。你看,我们都签订契约了,这么羞耻的游戏我们都能一起玩,有什么是不能共享的呢?我虽然不如你聪明,但我的肩膀比你有力啊,我可以帮你分担。
    这番话足够真诚,宋若推着她的手力道逐渐松弛下来,脸上紧绷的表情也一点点变得柔和,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找到个过得去的答复,迟疑地说出来我因为要节食,不能碰甜的,看见表弟吃,嫉妒到崩溃了。
    孟璟勾了勾唇角,未婚妻,这就不够意思了哈。我只是不够聪明,又不是个傻子。
    宋若摸摸鲸鱼的头,眼圈儿的红加深一点点,抹香鲸,我要睡了。
    这个摸摸让孟璟内心泛起层叠的涟漪。换作平日,也许她就顺从地离开,或是撒个娇,表示要在这里和老婆一起睡。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对于今天这样明显的大事件假如她不打破砂锅问到底,轻轻放过的话,以后再遇到什么,小药瓶子也会出于惯性一个人扛。
    两个人的心会越来越隔膜,距离会越来越远。
    她摇头实话。
    屋子里又静默了良久,窗外也静悄悄的,是一个静谧的夜晚。
    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僵持不下。
    那样消耗的是双方的精力和耐心,双倍的浪费。
    你真的想知道?宋若终于下定决心似的问。
    嗯。孟璟露出无敌的笑脸。曾经年少无知,一众纨绔在酒吧玩大人游戏,比赛谁在最短时间内要到最多的电话号码。孟璟就靠着这张脸无往而不利,蝉联了五年的冠军。
    宋若轻轻说那你放开我,我告诉你。
    孟璟摇头,嘟嘟嘴,不,就这样说。
    这样我没法开始。拦腰抱太过温柔亲昵,宋若是真的没办法这样子把凄凄惨惨戚戚的受遗弃的过往说出来。
    孟璟闻言,克制住把她拉到腿上来坐着的想法,轻轻松开她,拍拍自己身边,示意她坐。
    宋若却没有坐下,双手叠在一起贴在墙上,靠在上头,款款的,用冷静的口吻,把前世的梦魇说出来。
    孟璟默默听着,一直没有打岔,等未婚妻说完了好久,才挑着重点复述了两句这位母亲不想要小女孩了,给了她一串糖葫芦,说等小姑娘吃完她就回来,结果并没有。小姑娘最后被孤儿院的院长阿姨捡走了。
    宋若没则声,表示默认。
    如果这个小女孩就是未婚妻的话,那她只怕这辈子都无法再对糖葫芦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的联想。傍晚触景伤情,反应激烈也就说得通了。
    孟璟食指的指节扫过鼻尖,朝未婚妻招了招手,若若过来。
    宋若并没有听她的,只定定地望着鲸鱼。
    孟璟只好亲自过去,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两个人的影子投影在纯白之中泛一点浅樱的墙上,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她一侧脸,甚至像在亲吻未婚妻。
    据我所知,若若是由爷爷抚养长大的啊。孟璟心里疑窦丛生,老头子都说了,未婚妻的爸妈很早就出事故不在了,又怎么会在什么孤儿院门口遗弃她。然而小药瓶是这样端庄稳重的小姑娘,犯不着编这么一出来诓她。
    宋若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是这样。拍拍她的肩,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孟璟对于她这种囫囵过去的态度感到不高兴,扭头望着她。
    宋若温和地回望,我刚刚讲的故事,并不是我,是我看的一个剧本,怪我入戏太深。你去睡吧。
    这个解释,明明比什么不能吃甜的嫉妒到发疯合理多了,她为什么早没有想到。
    孟璟回想起演哭戏刹不住车的未婚妻,确实不能排除这样的可能。然而以她对未婚妻的了解,她并不是那样一个小题大做的人。即使有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她也会克制着不给她人造成困扰。她想到月余前某个夜晚,未婚妻说,两个人生活在一本书里,她是穿越来的。那时候她觉得很好笑又生气。其实仔细想想,未婚妻和老头子所说的那个宋若,完全是两个人。她不会弹钢琴,奥数倒是很厉害。她不爱跟家收拾家务,倒是挑战上了娱乐圈。
    孟璟已经往外走了两步了,又回来,两手撑着膝盖,盯着未婚妻,嘶地一声笑我说老婆,你不会,真是穿越来的吧?
    宋若往后退,因为已经背靠着墙壁了,只能踮了踮脚尖,把自己往上拔高了几厘米。原本把自己的来历说明白是最好的。她先前也动过这样的念头并付诸实施了。可惜那时孟璟没信。现在,相比起自己的便利,她反而比较害怕孟璟受伤害。生活在一本书里,所信赖着的世界不过是真实世界衍生的幻境。鲸鱼这样自大自负又孩子气,多半会难过到自闭。
    她错过了最佳回答问题的时机,孟璟已经又开始问那,你在原本的世界,若若有没有喜欢的人?
    宋若摇摇头没有的。没来得及。
    那就好。孟璟点点头,揉揉她的脑袋,忽然又笑了,那你试试看喜欢我。
    宋若一脸为什么要这样的表情。
    你看哈,你费劲巴拉穿越过来,就为了做我老婆。你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多亏呀。孟璟一脸真诚,我就是上天给你的补偿。
    第66章
    嗯?为什么不说话?在经过比较长一段时间的静静相对之后,孟璟率先打破这个状态,用一双温柔的笑眼看住小小的未婚妻。
    宋若摇了摇头,依旧说不出半个字。抹香鲸的态度,是她始料未及的。
    面对小药瓶探寻的目光,孟璟咬了咬下唇,单手捂住了脸,失笑道哎,好害羞啊。
    宋若
    刚说让你喜欢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提议。孟璟依旧捂着眼睛,毕竟,我不想我老婆是被我说服,才喜欢我。我更希望
    宋若依旧有些懵懵的,更希望?
    有一天,你情不自禁。孟璟语气里清浅的笑意消失,陡然变得十分正经,手也从脸上撤了下来。她双眸亮闪闪的,仿佛对于那一天的到来有绝对的把握。
    宋若眨了眨眼,头顶遭到一记轻柔的摩挲,接着大鲸鱼就从房间离开了,退出门去之后,她又再度轻轻探进上半身,眉眼弯弯的晚安老婆。明早我叫你啊。
    鲸鱼身上带着奇特的香气,也许是她这段时间家里新换的沐浴乳。门关上好一会儿了,那淡淡清冽的气息还萦绕在空气里。宋若在她留下的馨香里躺下。探手熄了灯,却睡不着,只是辗转。孟璟的心理弹性太好了。要不是,穿书这事实实在在发生在她身上,假使她和孟璟的位置对调,她在她本来的世界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跑来跟她说,宋若啊,你知道吗,其实我是穿越来的。她的第一反应绝对是对方在开玩笑。假如对方郑重其事说并不是,她也许还要怀疑对方有什么阴谋之类的,想要整蛊她。
    孟璟,孟璟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还能由此发散,把她穿的理由掰成这样。
    那种从容的态度,比许多而立之年的大人都还强。
    好在她也不急着去别的地方。除非她又遭遇什么,再次触发穿越机制,瞬移到了另外的空间。否则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可以等它自己慢慢浮现。
    最重要的,她要回来上学了。到今日,经济压力减轻,她发现她最想要的,还是按部就班地长大。像任何一个好家庭的孩子一样,小学中学大学,顺风顺水地读上去,哪怕成绩差一点点也没关系。
    也许孟璟的话是有道理的。她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这里,也许不是来接受教训,是来接受恩赐。
    脑海里纷杂的念头打败了时差的影响,她在接近凌晨一点时,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次日清早,她起床下楼,一家人都已经坐在早餐桌上了。孟卫国嘱咐司机送宋小青母子俩回家。在大门外送别时,宋小青叮嘱宋若若若,我和孟老先生已经商议过了,你今年春节去姑姑家,他同意了,你可记得。
    宋若点了点头,记得了。
    宋小青又朝孟璟看了一眼,挥挥手,笑道孟璟,麻烦你,多多照顾我们若若。
    孟璟笑嘻嘻的,这个不用姑姑嘱咐啦,我自己的老婆,当然要好好疼。
    车开走后,孟璟跟着未婚妻进屋,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在旁边直犯嘀咕,哎,老婆,怎么这样啊,你都是我们家人了,姑姑不讲道理,要你去她家过年,那不是活生生拆散我们吗。这样不太好吧。
    宋若看看她,也没说话。鲸鱼就猛地伸手来把她抱紧了,嘟着嘴说不行,我不让你走。我不要你去别人家过年。
    宋若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谢琼挎着书包出来,恰好遇见这一幕,她站定了,没则声,朝两个人定定望着。
    宋若有点尴尬,低声说上学呢,快迟到了。
    孟璟摇头你答应不离开我。
    宋若说距离春节还有好久呢。
    你以为很久嘛,这眼看着圣诞节就来了。
    先放开我,不然没得商量。
    孟璟听了,轻轻哼了一声,我不。
    宋若心里扶额,亏得昨晚还暗暗慨叹鲸鱼成熟了。怎么帅不过三秒,睡了一晚上又返老还童。这黏黏糊糊的劲儿,可真叫人吃不消。她只好实话实说我回去有事的,要祭拜祖父。
    听见这样说,抹香鲸怔了怔,可算松开了,抬手拍了拍未婚妻的肩。
    这城市的设定,是参照北京城没有错。但宋若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连雾霾都照搬过来了。假如她是那位作者,为了自己笔下人物的身体健康,也好歹把这霾给它去掉。
    这天早上雾霾四起,能见度急剧降低。她和孟璟还有谢琼三个人一起出发上学,穿着同样校服,她和鲸鱼戴同款黑口罩。并排着,沿途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谁偶然踏在落叶上,踏破了,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走出去没多远,宋若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
    孟璟像没事人似的,目视前方,咳了咳,哎哟,这霾太狠了,我怕把我老婆弄丢,得看着点儿。
    宋若垂下睫毛,也没说啥,随她握着。
    孟璟却起了点龌龊的小心思,拉了手就暗地里把玩起来,小药瓶子个子小小巧巧,小爪子也不例外,握在手心跟没有一样,稍微使点劲就能让她受伤似的。
    在教学楼下分道扬镳前,谢琼问若若中午在哪?
    我们在外边吃,有事情要谈。孟璟插话。
    宋若没反对。
    谢琼朝两人点了点头,从最左侧的楼梯上楼。
    理科一的孩子们多半冷静自持,尽管如此,宋若的回归依旧让整个教室像沸腾的粥炸开了一小会儿。几个相对比较热情一点的同学围上来,在早读前的十分钟与她唠嗑,问她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往后的日子,是在教室里看到她的时间更多,还是在屏幕上看到她的时间更多。
    孟璟一边拿纸巾擦拭课桌,一边看未婚妻面带微笑与人交谈,动作越来越慢,也跟着微笑起来。
    爷爷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就该把老婆早早地给她接过来。两个人互相陪伴着长大。
    有这么一老婆在教室,她怎么舍得逃课?
    下第四节 课,宋若感觉耳垂被人轻轻捏了捏,扭过头,就看到一摞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各色笔记本,沿着笔记本往上看过去,是孟璟。
    ?
    若若在外边拍戏的时候,我整理的。鲸鱼将那叠笔记本整齐码在未婚妻的桌子上。
    宋若略微翻看了两本,挑了挑眉,你都学过了?
    可以呀,效率挺高。
    没。她蹲下来,笑嘻嘻地抱着未婚妻一条腿,太难了,我搞不定,等我老婆带我学。
    宋若
    先吃饭。孟璟没觉得哪里不妥,笑容真诚。
    还是川菜馆。久违的正儿八经的午饭。在剧组,不敢放肆。令宋若欣慰的是,拍电影期间的几个月,并没有因为自己在饮食方面的节制而拖了长高的后腿,她现在一米六五了。等上菜的时候,宋若拿热茶将消毒餐具又再烫了一遍,将水倾在一个银色的小盆里,筷子也涮过,架在茶杯上,连筷子头也比整齐。
    孟璟因为未婚妻让她别动,背着双手在对面看着。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动物。一旦觉得谁可爱,她做什么都是可爱的。换一个人表现出类似的强迫症,她绝对是不耐烦的。可是小药瓶子做这些事情,那画面不要太美,她恨不能每秒钟都截个图。
    侧边有个小沙漏,沙子是深蓝色的,假使沙漏上半部的沙全部漏到下半部,还有菜没有上齐,那么晚点的菜就免单。这是这店里的一个规矩。宋若将沙漏倒了过来,很认真地确认过沙在往下漏,点了点头。
    孟璟微笑。
    孟璟。宋若看着那沙,沉默良久,叫了她一声。
    嗯。
    未婚妻却又不言语了。
    什么?孟璟催她。
    宋若摇了摇头,唇角晕开一点笑意没。万一聊得不好,让鲸鱼饭都吃不安宁。不值当的。她打算等晚上两个人写作业的时候,再问。
    放学时下起了大雨,孟爷爷怕两个人没带伞,派车来接,老杨接了她俩就要走,宋若疑惑地问还有表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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