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做出一副长辈的庄严模样,并不十分理会他的嬉皮笑脸,果然片刻之后宣袚就只能收敛了许多,不敢再如同方才那样不正经,乱开玩笑了。
    这开场的寒暄都不是很顺利,但是好歹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冯婉这才有机会对着邱氏道:“不知大太太叫我来何事?”
    虽然说,派去传话的嬷嬷说的是邱氏身体有恙,但是冯婉一来就看到邱氏这么精神地坐在中间,显然有恙什么的,都是瞎说了。
    不过也就是一种借口罢了。
    这种借口也十分好理解,有凤皇后在,所有的事儿都会被安排得妥妥帖帖,还有什么比“称病”更好的留下邱氏在宫中小住的借口呢。
    但是看破不能说破,特别是在经过那一番剖白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冯婉也不提这个茬儿,直接问起了要自己来干什么。果然邱氏自己主动道:“原本今日求了皇后娘娘的恩典入宫,是来探望你同妧儿的。不想早上心急出门,略贪了些凉,旧疾有些发作的意思。皇后娘娘仁慈,当即请了御医来看,不放心就这么让我回去,要我在这宫内略住几日再走。”
    她这么说,就是在背台词了——而且一看就是凤皇后帮她想好的台词。
    邱氏的身体确有些不好——正所谓“过悲伤肺”,早年凤家大爷一病没了,她悲伤过度,落下了点儿肺病的底子。后来长久忧心,过于劳累,有有些心疾。
    好在她旧日身体底子还不错,虽然有肺病和心疾,但也并不算太严重,平日里身上也总是带着药,故此一直平安无事。
    今日想来情绪波动太大,虽然说凤皇后建议的那什么因病无法离宫的说法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是邱氏那脆弱的小心脏还是有些受不了。
    她服下了几颗丸药,凤皇后又替她找了太医院的御医来看,虽然没有啥生命危险吧,但世家夫人的贵体,谁也不敢马虎,还是谨慎些的好。
    于是御医又给邱氏开了些调理的药,这才算完事儿。倒是愈发坐实了邱氏因病无法离宫的这事儿。
    邱氏其实只是情绪太激动,一时间有些难受,吃过药丸之后就好多了,略微躺下歇了歇,然后就开始办今天原本该办的正经事儿——看望凤妧。
    更准确的说是凤妧看望她。
    毕竟这动静也算是闹得不小,进宫来看闺女,然后人呢居然犯病了。凤妧那儿很快就得到了消息,本来是当时就要来的,但是听说御医在里头诊治,恰好宣袚也来找她,她便就将老娘抛在脑后,追着宣袚去了。
    还是宣袚因着别有心思,故意引着她又回到这个偏殿,这才见到了邱氏的面。
    当然,这种细节也没有人会跟邱氏说,以宣袚的聪明,他只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说一句“原本入宫公干,因听说大舅母身子抱恙,故此特意来探望”。
    十分地冠冕堂皇,并且有礼有节,简直就是探病的样板。
    凤妧见到邱氏下榻坐在了椅子上,不免也就愈发不怎么担忧了——反正邱氏原先在凤家偶尔也会如此,不过就是随便躺躺就可以的事儿,根本就不用太过在意。
    还不如省下点儿时间,让她多跟她的七哥哥单独相处呢——太太来得可真不是时候。看到邱氏那张多少有些憔悴的脸,凤妧居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好在她总算没有真的说出来,但是眉梢眼角的不耐烦却还是藏都藏不住的。
    邱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惊奇地发现,对于这种早就司空见惯的事儿,她忽然就没有了过去那种伤心难过的感觉。
    大约是终于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这个女儿不听话、不好教,不管怎么疼爱她都没有半点儿反哺之心——那是因着她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怜她帮别人养了十四年女儿,还是个养不熟的。也不知道,若是将她同冯婉换回来,会是怎样。
    邱氏一边儿感叹凤妧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眼狼让人心寒”,一边儿将满腔热情都留给了冯婉。
    她热烈地看向冯婉,恰好冯婉也正好看向她。
    冯婉倒是真的有点儿担忧她的身体,想起上一世她似乎也有点儿小问题,虽然直到最后时刻她也没有来冷宫看过自己,但这事儿也早就过去了。
    在凤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温馨时刻。可惜到底不是从小一直在一起,半路母女,总是尴尬,也不过只能维持表面的客套罢了。但就算如此,冯婉也听说过几次邱氏犯病的事儿,但并不算太多,也看着不是很严重。
    特别是等到她嫁给了宣袚,后来又入主中宫,那这种消息传到宫中的就更少了。
    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死了之后,这位生母邱氏夫人最终的结局如何。会不会为她伤心难过,还是跟着凤妧重新走上了人生巅峰?因为冯婉那个时候已经死了,自然是完全不知道了。
    但是没想到这辈子,冯婉却意外看到了她犯病的现场,那感觉果然跟上辈子道听途说完全不一样。
    见到邱氏那还没有完全褪去紫黑色的嘴唇,冯婉看着一阵揪心,恰好邱氏又笑着看向她,她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太这病,可要紧么?”
    ?
    作者有话说:
    一时间没想到好标题,明天来加。
    第118章 [v]
    见冯婉居然主动问候起她的身体,邱氏简直喜出望外。
    她忙不迭地摇了摇头道:“老毛病了,不碍事的,难为婉儿你记挂,阿……我真是太高兴了。”
    邱氏一时高兴,险些又说漏了嘴,居然又险些在冯婉面前自称起“阿娘”来。
    虽然说关键时刻强行换成了“我”,但是她这种异乎寻常的热情还是已经暴露了太多的情绪。不但让冯婉有些尴尬,更是引起了凤妧的注意。
    这丫头原本就已经看着冯婉很是不顺眼,这会儿感觉到了邱氏对冯婉这种过度亲昵的态度,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炸了毛。
    “什么太太!太太也是你叫的?什么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叫太太!太太,您也是,理会这种人做什么!没得脏了咱们凤家的身份。”
    凤妧这话音还未落,邱氏已经被她气得浑身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挣扎着起身就要去打这个混账东西。
    果然还是娇宠太过,现在想要再管教,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邱氏又是气愤又是难过,一喜一怒,情绪波动过于剧烈,居然又引发了她的心疾。
    她只觉心脏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坠痛,面色惨白、嘴唇乌黑发紫,整个人都如同被抽掉了精气神儿一样瘫软了下去。
    冯婉见她如此,不免大惊,连忙起身扶住她,一边儿大声吩咐宫人“传太医”,一边儿从邱氏身边儿的荷包里取了丸药出来给她含着。
    她虽然神色焦急,但是却丝毫不见慌乱,一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很快地邱氏的状态就稳住了。
    乍逢如此剧变,凤妧早就吓傻了,便就是宣袚,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过那个时候,冯婉已经把什么事儿都处理好,扶着邱氏靠在榻上,让宫人给她上了一碗温热的参茶润口了。
    这一套动作实在是过于熟练,让宣袚心中愈发狐疑。他伸手拉住又要发疯的凤妧,饶有兴致地观察起冯婉来。
    中间太医院来了几个太医,连院判都来了,说得是奉了圣人和皇后之命来探看。
    奇怪的是,景慧帝和凤皇后却并没有出现。
    来的这几个太医的医术都不错,那位老院判的医术更是很好,特别是经验丰富,没多一会儿直接就给出了诊断。
    果然是心疾,另外肺也有些旧症——跟上辈子冯婉印象中邱氏的毛病一模一样。
    听着太医的描述果然说这些病症只能慢慢调养,虽然看起来凶险,但是只要平日不太过于激动,修身养性、平心静气,便可无恙——还是跟上辈子一样,冯婉便就稍微放下了些心。
    谢过了太医之后,冯婉十分熟练地将人送出了殿中,全程听诊断、看药方,全套做完,搞得那几位太医把她当成了凤家的大小姐,临走还要安抚她:
    “大姑娘不必太过担忧,大夫人这病只需静养,好好调理,并不碍事,只是伺此后,切不可太过激动……”
    冯婉点头应了,院判老爷子又十分赞叹地表示:“大姑娘年纪轻轻,难得如此沉稳,方才若不是及时用了救心丸药稳住了病情,恐怕令堂这次就凶险了。临危不乱已是不易,这份孝心更是难得,有女若此,大夫人真是有福之人。”
    冯婉一愣,想要辩解两句,那几位已经匆匆走了,说是要去凤栖宫复命。
    她无奈,只能转身回去。
    却不料,刚刚转身,就见到凤妧凶神恶煞般朝着她扑来。
    她本能地闪身,凤妧直接扑了个空,一下子撞到了桌上,痛得当即哭了。
    外间如此鸡飞狗跳,邱氏哪里坐得住,早命人扶着她出来查看,一见这情况就愣住了。
    宣袚跟在她另一边儿,见此情况,赶紧出来问询:“这是怎么着了?婉儿,你可有哪里碰着了?”
    冯婉用看着一副白痴一样的神情看着他,并不接话。
    凤妧却不干了,她直接哭着嚷嚷道:“七哥哥!你问她做什么?你没看见是我撞到了么?都怪这丫头,看我不打死这贱人……”
    她话音没落,旁边儿忽然黑影一闪,然后就听见“啪啪”两声,凤妧的脸上已经多了两个巴掌印。
    她低头一看,不免愣住了。
    原来打她的,竟然是夏嬷嬷。
    她当即就傻了,有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原本今日邱氏入宫探望她,她还很是期盼的。毕竟她这几天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急需家人安抚。
    而从小到大,邱氏对她都是最为疼爱的。
    虽然说近来她不知道为何对自己冷淡了不少,但是母女哪里有什么隔夜仇。
    应该说,凤妧从来不觉得她那么对待邱氏有什么问题——反正她是邱氏的心头肉,不管做什么邱氏都不会真的怪罪她。
    至于近来对她有些冷淡的事儿,那肯定是太太被那野丫头灌了迷魂汤——对,还有她那个穷酸娘亲,一对穷酸母女,巴巴儿地跑到京城凤家来,一定就是对她们凤家有所企图的。
    凤妧一直备受宠爱,没有见到过什么人间险恶,脑子跟一根直线差不多,根本不会想到这中间有什么弯弯绕绕。她本能地就将一切归咎于冯婉——反正怪这丫头就对了。
    就是因为这丫头的出现,一切才会乱套的。
    如果她没有出现就好了。
    凤妧心中满是怨气,简直恨不得想要杀了冯婉。但是她不敢——夏嬷嬷就在旁边儿站着,那可怕的双手现在虽然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可是她知道这双手随时可能给她来两巴掌。
    可疼了。
    而且根本躲不开啊。
    凤妧恨得牙根儿痒痒,但也无计可施。只默默在心里诅咒了冯婉一百次、一千次,她怎么不去死!
    虽然说这种想要杀死一个人的目光根本藏不住,但是只是目光的话,也不能说触犯了什么规矩。
    故而夏嬷嬷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动手。然而就是这么一眼,还是把她吓得又低了头,把整个人往旁边儿缩了缩。
    宣袚笑道:“夏嬷嬷真是老当益壮,威风八面、不减当年。”
    夏嬷嬷不咸不淡道:“七殿下过奖了,老奴不敢当。不过是皇后娘娘吩咐的,这都是老奴分内事,不敢不用心罢了。”
    宣袚还要尬聊,邱氏已经直接开口送客了:“多谢七殿下过来探看,但是今日已经有些疲倦了,还是改日再叙罢。恕我招待不周了。”
    宣袚一愣,心说这正事儿还没说呢,怎么就要轰我走了。
    不过他一贯把心事藏得很好,也不着恼,笑嘻嘻地就告辞走了。
    轰走了宣袚这个看热闹的,剩下冯婉和凤妧之后,邱氏的表情轻松了很多。
    不过凤妧显然还在气头上,并不想理会她,正巧她也并不想理会凤妧,故而便就拉着冯婉到旁边儿坐下。
    冯婉想着她方才那发病凶险,又知道这心疾的厉害,也不好太忤逆她的意思,便也就没有挣脱,陪着她坐下来了。
    凤妧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看了冯婉,又看了看邱氏,忽然大喊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以后就要她做你女儿罢。我去找七哥哥了,再也不理你了。”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夏嬷嬷叹了口气,对着邱氏福了福身,也跟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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