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静紧绷着脸,他心里再度涌起了那种不管不顾,下令将李易格杀当场的冲动。
    李易刚刚杀他护卫,孙静知道,那个护卫固然有无礼之处,可李易同样是在故意找事,想借机示威,压他孙家一头,方便在后面的交涉中占据主动。
    这种举动让孙静很气愤,也很不解,他是真的不明白,李易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让他敢在上百号人的环视之下,对他孙家如此强横,难道他真的不怕死不成?
    孙静死死的盯着李易的眼睛,他非常确信,李易眼中是真的没有畏惧,或者是强撑之类的神色,反而李易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似乎是在掂量他孙静的成色。
    正是这些不同寻常之处,让孙静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跟李易火并的想法,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他心中却隐隐有种感觉,如果真的跟李易拼了,最终倒霉的很可能是他自己,甚至是整个孙家。
    眼看两人目光对视,谁也不肯相让,自那些富春世家之中,走出了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者,老者笑呵呵的到了两人身边,有些责怪的看了孙静一眼,摇头道:“我就说你啊,平素对下人太过宽容了,我几次劝你,你都不听,不忍心责罚他们,唉,若是平时规矩多些,他何至于冒犯襄侯,更不用丢了自己的性命啊。”
    随着老者的加入,孙静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老者,老者对他轻轻摇头,终于,孙静在心中暗叹一声,对着李易拱手道:“是孙某治家无妨,下人无礼之处,还望襄侯海涵。”
    见孙静顺着老者的话服软,李易当即也是借坡下驴,笑道:“先生言重了,其实李某方才也有不是,唉,毕竟前些时日在九江作战,杀人杀得太多了,进来有些……呵呵,待到扬州之事了解,还需好好修身养性才是啊。”
    刚刚动手杀人,李易确实是要立威,吓一吓孙静,掌握几分主动,可他也没想真的逼着孙家人家跟他撕破脸,所以,有了台阶之后,李易自然也就从善如流了。
    对于李易的态度软化,孙静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欠身,算是感谢李易的宽宏,而李易微微颔首之后,则是看向了那个站出来做和事老的老者,拱手问道:“敢问老丈名讳?”
    老者还礼道:“回襄侯,不才徐真,与孙家乃是姻亲。”
    李易目露恍然之色,他刚刚还纳闷居然有人主动参合这麻烦事,现在倒是理解了,人家是孙静的姐夫,帮着孙静下台阶,自然理所应当了。
    李易笑道:“原来是徐老,不知徐琨与徐老是何关系?”
    徐真表情微微有些诧异,明显没有料到李易会提到徐琨,不过他怎么说都活这么大年纪了,马上就恢复了从容,如实答道:“让襄侯见笑,徐琨正是犬子,襄侯为何会知道他?莫非是那不成器的家伙闯了什么祸事,襄侯尽管明言,徐某绝不姑息!”
    徐真也是拿不准李易干嘛提起徐琨,再考虑到与孙家的关系,他心里多少是有些担心的,生怕李易拿他徐家来个敲山震虎,暂时只能放低姿态,表现得先去一些,不过徐真也不是一昧的示弱,最后隐隐表示了,徐琨是他徐家的人,他徐某人可以“绝不姑息”,但外人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李易似乎是没发现徐真话语最后的意思,洒然笑道:“徐老却是想差了,我初入扬州与袁术交战,虽然连战连胜,但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些麻烦。”
    徐真一边揣摩李易话语中的意思,一边很配合的问道:“不知是何麻烦?”
    李易说道:“几番胜利之后,我收编扬州降兵数万,是以手下将校就有些不足了,于是我就让左右举荐将才,前后得数十人名,而其中就有令郎啊。”
    徐真闻言先是有些诧异,但紧跟着,眼底伸出就闪过了一抹喜色。
    对于李易的话语本身,徐真是半信半疑的,不过人老成精的他如何不明白,那些话语真假并不重要,关键之处在于,李易这是在对他徐家示好,想拉拢徐家。
    对此,徐真表示自己非常心动。
    与年轻气盛的徐琨不同,徐真作为孙坚的妹夫,与孙家的关系自然是没的说的,如果孙家有困难,徐真肯定会施以援手,就像方才孙静和李易互不想让,旁人不敢出声,他却站出来明着说孙静不是,暗中却是为孙静解围一样。
    可是,与徐琨不同的是,徐琨为了义气,可以跟着孙家人一起对阵李易,徐真却不会为了孙家与李易彻底敌对,因为李易的势力太大了,只要一个不慎,李易大手一挥便是他徐家覆灭之时,徐真做不到为了孙家把整个徐家拖下水。
    所以,徐真此来的原本打算完全就是和稀泥,走个过场,看看情况,顺便应付过去,却没想到李易直接就对徐家表现出了亲近之意,这让他非常意外,毕竟徐家与孙家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李易不打击他们就应是万幸了,如今却表示出提携之意,徐真觉得,李易应该是想拿他徐家给扬州人做个榜样。
    想明白之后,徐真很是心动,当今天下局势越发混乱,他徐家虽然有些名声,却无多少自保之力,而李易又是天下间实力最强的人之一,说他十倍于孙策都不为过,那么,如果此时能搭上李易这条大船,显然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
    至于说孙策,虽然两家乃是姻亲,但李易的实力强过孙策太多了。
    不过,徐真虽然心中摇摆,觉得投靠李易好处多多,但他口中却道:“襄侯名扬海内,犬子能得襄侯看中,当真是他的造化。”
    说到这里,徐真的话就打住了,没有答应,但也没把话说死,毕竟孙静就在这里看着呢,他徐家还得要点脸,而且李易一个人进了城,要是孙静脑子一热,李易今天就出不去了,那么不管他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
    对于徐真含糊的回答,李易也不在意,看看徐真,又看看其他世家之人,笑道:“徐老,还有诸位,李某有意拜访孙夫人,只是人生地不熟,不知诸位可愿与李易同行,做个引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便躬身应道:“谨遵襄侯吩咐。”
    孙静在一旁没说什么,李易让他找这些世家过来,那时他就知道,李易是要这些人做见证的,如此结果他并不意外,只是对于徐真没能一口回绝李易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他也没怪徐真,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李易现在确实势大,一般人真的招惹不起。
    正想到这里,孙静手臂上微微一紧,却是李易拉住了他,只听李易问道:“先生,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这就去见见孙夫人?”
    孙静被李易拉着感觉有些不适,可他微微挣了一下,却感觉李易拉的很是牢靠,便也就不动了,点头道:“襄侯,请!”
    当即,一行上百人便向着孙家行去,其中李易与孙静居中,其余世家之人围拢在两人身边,至于后面与两侧,皆是孙家的家丁护卫,隐隐呈现包围之势。
    对于孙家那些家丁护卫的举动,部分世家之人是颇为紧张的,毕竟刀剑无眼,万一孙家要对李易动手,他们这些人恐怕要被殃及池鱼,而且李易大军就在城外,就算他们不会孙家伤害,但李易有个好歹,外面那些兵马恐怕也不会放过他们。
    于是,行进之时那些世家之人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有几人脸上的汗水几乎都要打湿衣袖,可是,作为众人核心的李易却是始终神色如常,行走时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反而不断左右观望,对着孙静和徐真问问当地的风土人情,劳动耕作,甚是还打听当地特产美食,完全就是一副游玩姿态。
    李易的这幅做派,让众人看的无语的同时,也当真佩服的紧。
    不过同行的孙静就非常难受了,李易东拉西扯搞得他心里乱糟糟的,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李易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才能让他如此自信。
    孙静想过,李易如果没有在城中设下暗子的话,那么他此行想全身而退,无非就是化解了两家恩怨,可是,这恩怨岂是说化解就化解的?
    思来想去,孙静最终也只能认为李易口中的孙坚绝笔中可能有些文章,可想到孙坚的性格,孙静就又想不通了……
    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孙家,虽然孙家和李易不对付,可还是在李易到达之前打扫了门院街道,大开院门迎接李易,明面上还算是客气。
    “襄侯,诸位,里面请!”
    孙静往前一伸手,示意众人入内,李易微微点头,收敛了路上的谈笑神色,脸色郑重的跟着孙静走了进去,然后徐真等人跟上。
    孙静一边带着李易往里面走,目光却是不断打量,看到孙贲在人群中后,暗暗松了口气,现在李易已经在这里了,自然就不需要孙贲去城中制造骚乱。
    不多时,孙静便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大厅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素色衣裙的妇人,孙静对着她点点头,然后向李易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家兄长遗孀。”
    在孙静介绍前,李易便知道这人应当就是孙夫人了,倒不是他眼力过人,而是因为这位孙夫人的眼睛是红的,显然是刚刚流过眼泪,而且她看向李易时的目光,各奔就是在看待仇人,没有避让,犀利非常,李易实在是想不出,这除了孙夫人还能是谁。
    而且,孙夫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孩。
    左边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应当就是孙权了,面对李易那有些探寻的目光,孙权低着头,并不能让李易看清楚他的神色。
    至于孙夫人右边则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约莫三岁上下的样子,与孙权不同的是,她倒是抬头打量着李易,清澈的眸子中露出好奇的神色,似乎是在好奇李易是谁,并没有仇恨之类的东西,毕竟这还是个小孩子,她的母亲长辈显然不会早早的和她讲那些即便是成人都难以承受的事情。
    李易心中轻叹了一口气,他亲手杀过人,因他命令而死的人就更多了,比如那些战士的士卒,那些人的父母妻儿在丧子,丧夫或者是丧父之后的生活必然是极为凄凉的,李易不去刻意打听便能知道,但李易也明白,争夺天下本就是个残酷的事情,许许多多的人命就像是尘埃一样,没有丁点的分量,被大势卷来卷去,根本不能自主,所以,他偶尔固然会感怀乱世中百姓的苦难,却也不会被那种事情左右自己的情绪。
    可是,此时看到孙夫人一家的时候,李易却是不可控制的生出了几分愧疚,毕竟孙坚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而他现在却还要上门欺骗人家,说白了就是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如此行径,李易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卑鄙。
    孙夫人见到仇人挪不开眼,李易也有些神不守舍,所以孙静介绍之后,双方一时居然都没说话。
    徐真见状,正打算提醒一下李易,却见孙权走了出来,对着众人躬身道:“孙权见过襄侯,见过各位叔伯。”
    那些世家之人见孙权小小年纪便晓得缓和气氛,许多人眼中都露出了赞许之色,而李易与孙夫人也回过神来,孙夫人不再盯着李易看,用力抓了抓袖子,然后慢慢低垂螓首,对着众人福了一福,道:“妾身见过……襄侯,见过诸位,方才念及亡夫,情难自已,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海涵。”
    那些世家之人神色不一,没有接话,毕竟孙夫人提及孙坚,明显就是在针对李易,他们这些外人不管怎么接话,都很容易接出问题。
    李易此时却是心中唏嘘,暗道孙家人不简单。
    孙夫人也就罢了,只是刺了李易一句,虽然说得李易没脾气,但毕竟他心里有愧,孙夫人真的骂他几句,他心里还能少几分罪恶感。
    不过孙权这小家伙,却是让李易有些刮目相看。
    首先,孙权能在那时候出来打破沉默,说明眼力不差,而且更让李易在意的是,孙权看他时的目光竟然很平静,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恨意,这就有些不得了了。
    虽然孙权现在只有十岁出头,但这年纪孙坚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见了杀父仇人,就算不怒目而视,喊打喊杀,却也不应该如此平静,这显然不正常。
    换做别人,李易或许会觉得那孩子太傻,或者太怂,可这是孙权啊,虽然孙十万的名声不怎么好,经常被拿出来调侃取笑,但人家再不好也是江东之主,才智心性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那么,李易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小小年纪,心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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