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终于转过身,卧室里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张向阳下了床,先“嗯”了一声,随后奇怪道:“陈工,你不去上班吗?”
    “今天不上班,”陈洲在客厅里遥遥地回复他,“快点吧,你要迟到了。”
    陈洲在车上向张向阳解释了不去上班的原因。
    张向阳道:“那陈工你好好玩。”
    “玩?”陈洲的语气像是觉得张向阳的话很好笑似的。
    张向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想这种与长辈们一起聚会的场景的确是没什么好玩的。
    他自己家里,因为妈妈和家里关系不好,爸爸又去世得早,连带着他与那些亲戚们也都不亲近,从小到大,他的生日要么是一个人过的,要么是他妈妈陪他过的,而他妈妈陪他过生日,又总会带他去看他的爸爸,所以张向阳的生日大部分都带了些悲伤冷清的色彩。
    想到这里,张向阳的心情稍稍低落,陈洲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情的变化,道:“怎么了?”
    “没什么。”
    张向阳先摇了摇头,随后又淡笑道:“我只是觉得有很多人一起过生日,仔细想想也还蛮好玩的,会很热闹吧。”
    陈洲想说他不喜欢热闹,但他不想扫张向阳的兴,就“嗯”了一声。
    “可是陈工你不太喜欢热闹吧。”张向阳感慨般道。
    陈洲心中微微一动。
    他道:“还好。”
    张向阳看向陈洲。
    其实陈工也还是很在意的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用心打扮。
    下车前,张向阳又轻声说了句,“陈工,生日快乐。”
    陈洲安静地凝视着他,只用温柔的目光道谢。
    张向阳低下头抿了抿唇,加了句,“跟家人玩得开心点。”
    他下车,车门关上,人绕过去,车窗摇了下来,陈洲叫住了他,“张向阳。”
    张向阳回头,两道目光相接在夏日的清晨,一碰便像是有火花。
    “晚上我来接你。”陈洲道。
    张向阳手摩挲了下包带,拇指腻腻地出了汗,他“嗯”了一声,对陈洲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笑得自不自然,埋头就往旋转门里冲,跟着旋转门晕乎乎地转进去,走了两步,肩膀被用力拍了一下。
    张向阳回头,随即看到了笑得十分邪恶的俞清,“男朋友?”
    张向阳马上反应过来俞清看到陈洲送他了,忙道:“不是的。”
    俞清见怪不怪地笑了笑,“暧昧期?”
    张向阳立刻又想否认,话却哽在喉头,半句说不出来。
    俞清见他脸色憋得通红,勾着他的脖子往电梯走,边走边色迷迷道:“你小子一脸清心寡欲相,原来独享极品,肖小晓成天说你身上一股处男味,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张向阳脸上的红晕消退,他想了想,没回避,“我交过男朋友的。”
    俞清道:“我就说。”
    他点到为止,没继续往下追问,保持在一个闲聊的度,电梯开门,他把胳膊放下,道:“这个不错啊,看着就很强,看你的眼神相当火热啊。”
    张向阳又是面红耳赤。
    等到了公司,俞清就恢复了资本家作风,对着张向阳的方案又是一顿挑三拣四,张向阳经他点拨,忙又修改,忙忙碌碌了一上午,直播的方案终于是定下来了。
    张向阳心里很高兴,一高兴,他又想到了陈洲,不知道陈洲是不是已经在过生日吹蜡烛了呢?
    陈洲10点过一点儿到了地方。
    周兰鸣退休之后爱清净,住在郊区的半山腰,清净是清净了,但就是去一趟很费时间,陈洲下车把钥匙交给门卫,保姆出来迎他进去,远远的,他听到草坪上似是有人说笑的声音。
    “真的,外公我没骗您,当时吓我一跳,我都没敢认。”
    蒋弥章边笑边回头,看到陈洲,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对坐在藤椅上的周兰鸣道:“寿星公来了!”
    周兰鸣微微坐起,视线一调整便看到了他的外孙,于是乐呵呵地笑道:“陈洲来了。”
    陈洲走近了,站定了微一弯腰,“外公好。”
    他的礼貌从来无可挑剔,周兰鸣挥了挥手,“过来坐,今年夏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高温持续了那么多天,吃点西瓜吧。”
    陈洲在蒋弥章对面坐下,保姆给他倒了茶,大夏天的,茶水仍是热的,陈洲搁在一边没喝,“不了,还是等会儿吃饭吧。”
    周兰鸣道:“那就喝口茶,败败火。”
    陈洲端起茶碗,浅浅地抿了一口。
    周兰鸣随着藤椅轻轻摇晃,这才对蒋弥章道:“你接着说。”
    蒋弥章打起精神,继续道:“后来我一问,她说她去了趟非洲,怪不得晒那么黑!”
    周兰鸣又是大笑一声,“小叶肯定要发火了。”
    蒋弥章嘿嘿一笑,“老师的脾气,那肯定是要发火的,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跑到非洲,搞得那么黑,还受了伤,他不发火才怪。”
    “哦?哪里受伤了?”周兰鸣关心地拧起眉。
    “腿上,说是被流弹擦伤的,看着很吓人。”
    周兰鸣道:“这小姑娘,她这不是要小叶的命吗?”
    蒋弥章道:“谁说不是呢。”
    他见陈洲一直默默不言,于是对陈洲也递了句话,“陈洲,你知道我跟外公说的是谁吗?”
    陈洲道:“不知道。”
    蒋弥章心想你就不会说问一句“谁”啊,脸上笑容满面地说了下去,“之前我跟你讲过的,我老师的女儿,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晒得乌漆嘛黑的,我以为她去夏威夷美黑了,结果人跟我说是去了趟非洲,真是黑得不成样子。”
    周兰鸣叹了口气,道:“儿女都是债啊。”
    蒋弥章笑了两声,见陈洲仍是一脸无动于衷,心道又自闭了。
    之后周兰鸣说有点不舒服,保姆领他进去量血压,蒋弥章对陈洲道:“你今天生日,就不能高兴点儿嘛,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你装也要装得高兴。”
    陈洲道:“我没有不高兴。”
    蒋弥章被气笑了,“可你也没高兴啊。”
    陈洲本想说他的确是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为什么非要装呢?在本应最亲近的家人面前还要伪装情绪,这岂不是很可悲吗?但谁说有了血缘关系就一定要亲近呢……陈洲淡淡一笑,“我只是高兴得不明显。”
    蒋弥章切了一声,他说的口干,喝了口茶,吐槽道:“大夏天的喝什么热茶。”
    这话,他当着周兰鸣的面一辈子不敢说,只敢背后说说了。
    蒋弥章不觉得他这叫阴奉阳违,他这叫懂得变通,讨老人喜欢,就算是他那个铁面无私的大法官叶老师,在周兰鸣面前,不也是伏低做小的小叶嘛。
    陆陆续续的,人就都到齐了。
    周兰鸣有三个女儿,周英驰排行最小,三个女儿说好了似的,都生了儿子,分别是萧定波、蒋弥章与陈洲,陈洲也是排行最小,萧定波已经快四十岁,儿女双全,蒋弥章结了离离了结,出走半生仍是光棍一条。
    花园里的确很快热闹起来,陈洲不用去应付,萧家的一双儿女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围着周兰鸣嘴甜地叫太爷爷,逗得周兰鸣很高兴。
    三个外孙凑在一起也是派系分明,萧定波与蒋弥章站在一起,面对着陈洲。
    萧定波一身的书卷气,三个外孙就他继承了周兰鸣的衣钵,在周兰鸣退休前的大学任教,对陈洲道:“恭喜啊,三十而立了。”
    陈洲道:“谢谢。”
    “还单着?”
    “嗯。”
    “我们学院新来个助教,年纪很轻,26,人品家世相貌都与你挺匹配。”
    “谢谢,我只是不想结婚。”
    蒋弥章轻笑一声,胳膊搭在萧定波肩膀上,“定波哥,你就别管他了,看看我吧,我可以。”
    萧定波斜睨了他一眼,“就你?我这不是祸害人小姑娘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蒋弥章晃了下胳膊,“什么意思啊?不要歧视离异人士啊。”
    “你边上去吧——”
    三对夫妻也在一旁闲聊,聊的也无非儿女琐事,这是家庭聚会,话题总绕不开的。
    周英驰与陈博涛进来以后,陈洲对他们轻点了下头,两人也没有上前与他说什么,在这样的情形下,夫妻二人更是紧张,像揣了颗不定时的炸弹一般,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一边聊天的三个小辈,尽管陈洲已经向他们表了态,可他们还是不放心。
    众人聊闹了一会儿,孩子先叫饿,周兰鸣顺势就让保姆开席,几人在圆桌前坐下,霎时整个餐厅就热闹起来。
    这顿饭是给陈洲过寿,众人都坐着,周兰鸣便站起来说了一些对陈洲的寄语之类,他一开始时研究的是古代文学,说话时常引经据典,即使上了年纪,出口依旧是言有尽而意未绝,三个女婿也都是五六十岁的老人了,依旧是目光炯炯、恭恭敬敬地听着,像是生怕周兰鸣的话砸在了地上没人接。
    “陈洲,”周兰鸣最后对陈洲道,“外公祝你洲冠四海,随心而动。”
    陈洲站起身,端起酒杯,“谢谢外公。”
    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众人一起鼓掌称好,陈洲坐下,融进了这热闹的氛围中。
    周兰鸣教育孩子时也是食不言寝不语,年纪大了就全不管了,吃饭一定要聊,众人话递着话,一秒钟都没让饭桌上冷场,期间周兰鸣也说起妻子,说妻子如果在世,看到这儿孙满堂的情景该多欣慰,儿女们又都安慰他,说妈泉下有灵,肯定知道,高兴着呢,于是周兰鸣也不再伤感,捏了捏外曾孙的手。
    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周英驰却是强颜欢笑,尤其是听到“儿孙满堂”时更是忍不住揪住了陈博涛的手,陈博涛反握住她的手,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话绕着绕着,最终还是绕到陈洲与蒋弥章身上,蒋弥章一下就脱了身,说他新交了个女朋友,改天带给外公看看,周兰鸣说他不要见蒋弥章的女朋友,要见蒋弥章的小孩,蒋弥章嘿嘿一笑,“会有的,外公。”
    周兰鸣又看向陈洲,笑着道:“陈洲你呢?交女朋友了吗?”
    周英驰瞬间攥紧了陈博涛的手,陈博涛回攥过去,目光看向陈洲,隐隐的似有压迫警告,“陈洲也快了。”
    “是吗?”周兰鸣饶有兴致道,“有方向了?”
    陈博涛的目光一点一点从陈洲脸上刮过,回到周兰鸣脸上时便很是柔和,“年纪大了,总归快了。”
    “是啊,都三十了,”周兰鸣感慨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
    席上,陈洲几乎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照理说他是今天聚会的主角,但大家都好似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除了周英驰与陈博涛外,其余人都没察觉什么异常。
    吃了饭,一家人又是围坐在一起,喝茶吃水果,女儿女婿们围着周兰鸣说话,说着说着几个女婿忽然变成了汇报工作,周兰鸣也没有纠正他们,听完之后稍作指点,众人都是极为心满意足的模样。
    过一会儿,蒋弥章招呼着打羽毛球,于是又开始玩羽毛球,孩子大人混在一起玩,蒋弥章打得不好,总出洋相,周兰鸣看得哈哈大笑。
    一直闹到了下午两三点,保姆提醒大家,说周老先生该睡午觉了,众人才如梦初醒,忙要叫散,周兰鸣站起身,很随意地招了招手,“陈洲过来一下。”
    陈洲跟着进了书房,周兰鸣脸上困倦的神情一扫而空,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陈洲,“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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