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乔皇后半个字都没信他的。
    她跟周曜虽非亲生母子,却是看着他长大的,深知他性情顽劣桀骜,学了点兵法之后,总爱玩些真假虚实的把戏,难缠得很。
    赵炳是戚皇后留下的人,因跟周曜兄弟交情极深,以前没少因各种稀奇古怪的缘由帮周曜做假的药案,被乾明帝逮住的就有好几回。
    按理说,太医在药案作假是要获罪的。
    不过赵炳是戚后曾器重的人,医术十分高超,对周曜兄弟极为尽心。
    乾明帝再怎么绝情,终究还念几许父子情分,在戚氏颓败凋落后,留了赵炳照料周曜兄弟的身体。且每回赵炳受责,周曜总会亲自到御前求情,将篡改药案的罪责尽数揽在身上,无法无天。
    因那些药案于大事并无妨碍,乾明帝气了几回,索性撒手不管。
    乔皇后对此亦习以为常。
    是以先前见到那些药案时,她便认定是赵炳狗胆包天,帮着周曜虚张声势。
    如今药案堆叠,赵炳跪在跟前,乔皇后头疼地揉着眉心。
    这回到底是真是假?
    还没琢磨清楚,就听外头宫人通传说皇上来了,已到凤阳宫前。
    乔皇后来不及琢磨周曜的事,稍理妆容后忙起身接驾。
    须臾,脸色冷沉的乾明帝便已到了殿门。
    乔皇后端然行礼,抬眉见他神情不善,不由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早朝时送来的急报,甘州又败了,你兄长举荐的那人,就是个纸上谈兵的草包!”乾明帝强压怒气,才刚开口,见门口还跪着个太医,认得那是照料周曜兄弟的赵炳,不由驻足,“你怎么来了?”
    “是臣妾召他来的。”
    乔皇后听闻兵败,心里已是咯噔一声,却还是强按心绪,道:“边关的战事实在让人揪心,臣妾想起淮阳王的病还没好,就叫来问问。赵太医说淮阳王有所好转……”
    她觑着乾明帝的脸,想从他那里探点儿什么。
    便见乾明帝颔首道:“确实好转了。”
    乔皇后神色微变,“当真吗?那可真是……好事。”
    乾明帝敷衍着颔首。
    周曜那混小子桀骜不驯,明明为人臣子,却始终偏帮着东宫太子,不把他这父皇放在眼里。这些年立了些战功,更是嚣张跋扈,令乾明帝隐隐不安,铁了心要收回军权。这次的战事,除非万不得已,乾明帝绝不想再动用那刺头,免得养虎为患。
    不过,若真让周曜病死,乾明帝又不忍心。
    所以这消息勉强算是好事。
    乾明帝懒得再理会,疲惫地往里走,琢磨着该选谁北上抗敌。
    乔皇后却惦记着心里的事,等赵炳离开后,亲自伸手帮乾明帝按揉双鬓,温声道:“战场上的事,臣妾实在没能耐给皇上分忧,只能多照看后宫和这些孩子们。淮阳王病了半年,既有了起色,是来给皇上问安了吗?”
    “是上了问安的奏折,曹英说他已能下地走动。”
    疲惫中如同呓语的回答,却令乔皇后眉心猛跳。
    曹英是淮阳王府的记室参军,周曜的心腹之人,最清楚王府内围的动静。淮阳王自病倒后便从没往永穆帝跟前递过奏折,半是因重病不起,半是因父子龃龉。如今忽然上奏折请安,还说身体渐愈……
    奏折里谎报病情无异于欺君之罪,绝非篡改药案能比的。
    曹英有胆子上奏折,必是十拿九稳。
    那么淮阳王是真的好转了!
    先前周曜故意摆出的种种迹象并非虚张声势,而是真的!
    兵者诡道,她彻底被周曜给骗了!
    怎么可能呢?
    周曜身伤的可是神仙难救的剧毒啊!
    万千念头在那瞬间涌起,乔皇后脑海里一阵晕眩,眼前昏黑,险些栽倒在地。情绪剧烈起伏之下,双手下意识缩紧,指甲几乎在皇帝鬓间刮出印记。
    快要睡过去的乾明帝被她划醒,皱了皱眉,回头就见皇后满脸苍白,就连唇上都似乎失了血色。
    他有些诧异,“怎么了?”
    “有些晕眩,许是近日操劳太过,连夜未眠的缘故。”乔皇后掩饰着,缩回袖中的双手却剧烈颤抖。
    她此刻的感受,用天崩地裂来形容都不为过。
    第25章 托付
    乔皇后这些日子过得十分难熬。
    兄长举荐的几位将帅都没能挡住郑德的兵锋, 就连督办粮草的老信国公都不知是走什么霉运,竟在途中遭遇敌军侵扰,受了身重伤。
    年已花甲的老头子, 又是个文臣, 哪经得住那般折腾?
    听说老公爷伤势颇重, 回京途中都是躺着的。
    乾明帝原就为战事焦灼, 听到这消息后雷霆震怒,在凤阳宫发了好大的脾气。
    这就算了, 外头还有个周曜。
    淮阳王虽性情桀骜可恨, 却是个用兵的奇才,在军中威望很高, 又跟废太子周晏感情极深, 是楚王图谋东宫最大的威胁。这回好容易废了周晏,令淮阳王府几乎倾塌,倘若放任周曜再度染指军权,没踩死的老虎发威起来,定是极难对付的!
    乔皇后简直坐立难安。
    好在乾明帝已对儿子起了忌惮之心,有几回因战事连连落败,动了重新启用周曜的心思, 乔皇后只拿东宫与军权勾结的事挑唆, 便让乾明帝歇了心思,决意另寻将才。
    后来周曜办了件事, 更是让乔皇后窃喜不已。
    是在七月上旬, 屡战屡败后乾明帝心力交瘁, 每日里千百遍地想起周曜, 迟疑不决。
    那天刚好有战报传来, 令他拍案大怒。
    乾明帝狠了狠心, 为免边境失守动摇国本,命御前内侍亲自去淮阳王府一趟,借看望病情的由头试探周曜的态度。在长达半年的父子龃龉,生疏隔阂后,他如此做派已是帝王能够低头的极致了。
    谁知周曜却不领情,态度极为冷淡。
    乾明帝得知后气得七窍生烟,再未派人找过周曜。
    这件事情就连已废为庶人的周晏都听到了风声,这日前晌,他得了允准后忙携妻儿一道来了淮阳王府,半为关怀,半为作别。
    *
    周晏被废为庶人后,一直住在乾明帝赐的小院里。
    说是御赐住处,实则是为监看。
    这半年多来,周曜与萧令华夫妇带着周梦泽住在小院,身边只有两位仆妇伺候——萧令华的父亲虽是地方大员,到底君臣有别,难以左右乾明帝的裁断,能在天子的雷霆之怒下保住权位已极艰难,如今能做的十分有限。
    夫妻俩只能在监看下谨慎度日,就连来趟淮阳王府都须乾明帝点头应允。
    上回能来是因周曜大婚,乾明帝念了父子之情。
    而这回,则是因他俩要离开京城。
    初秋的天气仍旧炎热,蒸腾的暑气闷得人不敢晌午出门,玉妩也因暑热懒倦,躲在屋里就着冰轮送来的风纳凉抄经。
    窗扇半掩,阁楼外是一方碧叶清圆的荷池,已有零星的花苞亭亭而立,随风摇曳。
    蝉在树间拼命地叫着,虎子趴在她的脚边,昏昏欲睡。
    莲屏在旁研磨,困得眼皮打架。
    一个不留神睡了过去,手上劲道一歪,墨锭磕在砚台边缘发出轻响,沾了她满手的黑色墨汁,甚至溅到了脸上。莲屏霎时惊醒,睁开眼就见玉妩诧然抬眉,瞧见她溅花的脸后差点笑出声来,“困成这样子,怎么没把脸栽到砚台里?”
    “那不就成虎子了!”莲屏脸上一红。
    玉妩想起虎子的蠢事后笑得更欢。
    京城的初秋实在闷热,从前每逢这种时候,她都是跟母亲韩氏一道出城去郊外避暑。时娇和魏婉仪也都会去别苑,几个人泛舟游湖,寻访山林,很是逍遥。
    如今王府这情形,她自不敢奢望那些。
    院墙深深,每日除了操心药膳,她都躲在屋里翻书抄经,睡觉逗狗。
    前日抄经后颇有兴致地作了幅画,莲屏去外头洗笔,虎子跟出去溜达。
    因着砚台有些脏了,也拿去洗了洗。
    谁知虎子许久没出门溜达,到了池边格外欢快,上蹿下跳地四处蹦跶,一不小心踩翻莲屏洗砚台的水盆,整盆乌漆嘛黑的水便都泼在了它脸上身上。
    当时玉妩正在池边折荷叶,瞧见它那通身淋水乌黑的蠢样子,笑到肚子疼。
    虎子因此被嘲笑至今。
    这会儿又遭了嘲讽,原本昏睡的虎子被说话的动静惊醒,喉中呜呜的似颇不满。
    玉妩伸手摸了摸它脑袋。
    正打算去歇会儿,外头孙嬷嬷却冒着毒辣辣的日头快步走来,片刻后上了阁楼,行礼道:“外头来客人了,王爷请殿下过去一道坐坐。都是家里人,殿下也不必换衣裳,奴婢撑伞送殿下过去就好。”
    玉妩听了这话,便知是周晏夫妇造访。
    因是周曜特地让孙嬷嬷来请,又不知道是为何事,玉妩没敢耽搁,吩咐了莲屏将书桌收拾整齐后带虎子去外头遛弯透透气,忙同孙嬷嬷过去。
    到得那边,周曜夫妇已在喝茶了。
    小侄子周梦泽也在,蔫头耷脑的瞧着似乎很不高兴。
    各自见礼后,周曜让她坐在身旁。
    因周曜病情渐愈,这回倒没被困在寝居的床榻旁边,而是去了后面的水榭。
    这地方依水而建,在王府营造之初便由匠人做成自雨亭,引池中凉水到屋顶后再飞溅而下。水榭四面窗扇皆可拆卸,水珠如瀑布般飞溅而下,被风送入窗中,暑热时节里最宜纳凉,加之周遭花木繁荫,围坐其中倒颇怡然。
    兄弟俩碰了头,难免论及朝堂上的近况。
    过后,周曜招了招手,让闷头坐在角落的周梦泽过来。
    “过两日兄嫂要迁居寿州,路途遥远,带着梦泽赶路不方便。我打算把他留在王府里,回头徐司闺会让人腾出清漪院附近闲着的院落,你和孙嬷嬷多费点心。”
    他的目光落向玉妩眉眼间,迥异于寻常的冷清,语气倒颇有温和托付的意思。
    玉妩心中微诧,忙郑重颔首。
    “王爷放心,妾身自会尽心竭力照看好他。”说话间,瞧向旁边的周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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