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媚察觉后抬头,勉强扯了扯嘴角道:“外头很热闹吧?”
    “宫里和礼部都来了人,嬷嬷也在忙着操持册封的事,姑娘……”琼楼欲言又止,江月媚却仿佛没听到,只喃喃道:“我与他相识在先,在府里住了这么久。每回他出去,都是我在等他回来,迎他入府,如今就这么给了旁人。琼楼——”
    她抬起头,眼底分明有泪,“谢道长给的东西,都备妥了吗?”
    “东西倒是妥了,只是……”琼楼迟疑着,小心劝道:“殿下的性子姑娘也知道,不是好糊弄的。何况,他既亲自请旨,必定是将孺人放在了心上的。万一这些东西瞒不过他,姑娘怕是要受责的。”
    “那又怎样。”江月媚忽而哂笑。
    “事情到了这地步,横竖殿下是被她迷住了。我若不去做,到头来也不能在府里久留,倒不如放手试试,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能不能成,就看天意了。琼楼,你盯着外头,若殿下那里得空了,就来告诉我。”
    她忽而起身推开了窗扇,冷冽寒风扑入时,指节也不自觉地攥紧。
    ……
    隔日后晌,江月媚去了趟长秋阁。
    这是柔嘉和梦泽读书的地方,选了个安静的所在,阁楼里熏上暖烘烘的炭盆,深冬里也暖融如春。因玉妩时常过来,每尝两个孩子读书时,她也爱挑本书闲翻,孙嬷嬷便让人将厢房收拾出来,摆上架子和书案圈椅,权当是玉妩和孩子们解闷的小书房了。
    江月媚偶尔过来,也会找些书瞧。
    周曜回府后忙于庶务,没怎么见着孩子,今日难得有空,便过来瞧瞧他们,得知旁边添了个小书房,顺道进去瞧瞧。
    江月媚便掐着时候赶了过来。
    后晌天暖,府里虽忙于准备册封之事,却没人敢来后面打扰梦泽读书。这会儿门窗紧闭,孩子们在里头跟着先生念书,院里便格外寂静。她拐过甬道,见厢房的门果真开着,又不见佛宝她们,猜得玉妩是被册封的琐事绊住了,里头唯有周曜,便快步过去。
    果然,屋里只有周曜在。
    见她进屋行礼,他随意抬了抬手。
    江月媚也只噙着惯常的浅笑,状若闲谈般道:“不知殿下在这里,倒是我唐突了。”
    “有事吗?”周曜言简意赅。
    江月媚仍是笑着,“没什么事,只是先前从这里拿的几本书都看完了,如今放回来,再寻几本新的书来瞧。”她说着话,指使琼楼将先前取的书放回原处,也不纠缠周曜,只招呼琼楼往里走,一本本慢慢翻找。口中又不忘跟周曜说话,问他北地的近况。
    那是她的家乡,父兄埋骨之地。
    周曜素来看重袍泽之谊,当初既承诺了照拂这对姑侄,自是对江家男人们怀着情谊的。这回北上驱敌,其实也曾去祭奠故人。此刻听江月媚问故乡旧友之事,便说了近况,有一搭没一搭的,断断续续,顺道瞧瞧玉妩摆在屋中的书卷陈设。
    江月媚也不急,循着书架一路进去,已挑了五六本书出来。
    末尾,到了书房的最里面。
    这地方偏僻,光线也比别处昏暗些,摆的都是些寻常不甚会用到的书。她踩着矮凳,抽了几册书翻看挑拣,见守在外头的琼楼递了个眼色,知是周曜快走了,忙随手掀翻架上书册,口中一声惊呼,就那么从矮凳上摔了下来。
    书籍哗啦落地,伴随矮凳撞在书架上的闷响。
    琼楼惊呼着丢开书,扑过去搀扶住她,外头周曜听见动静,哪能丢着不管,自得返身来瞧。
    就见江月媚吸着凉气靠在架上,眉目间惊魂未定,一遍理着裙衫,一边忙不迭的道:“是我不小心,惊扰殿下了。”
    “伤到了?”
    “没有,多谢殿下关怀。”她原就不指望周曜怜香惜玉,这会儿也没矫作,只蹲身捡起散落一地的书,口中道:“是我想够最上面的书,不提防踩歪了,才摔下来。可别伤损了这些书……咦——”她的声音忽然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周曜。
    第41章 养肥
    书架旁有些昏暗, 周曜瞧她神情古怪,目光循着她手臂挪过去,落在一张画上。
    那副画并未装裱, 上有折痕。
    满地都是散落的书卷, 它静静躺在一本书的上面, 像是夹在里面, 因这一摔而滑落出来,在地上半展半掩。
    而露出的那半边, 倒像是个男子的脸。
    眉眼颇为熟悉。
    周曜只扫了一眼, 旁边江月媚便将那张画捡起来,展开了稍加端详, 有些迟疑地道:“这上头画的人, 像是有些眼熟?”
    能不眼熟么,信国公府的陆凝,江月媚未必见过几次面,周曜却是清晰记得的。
    他站着没动,好似不甚感兴趣。
    江月媚却像是不慎窥破了秘密一般,面露诧异,低声道:“这上头画的像是陆家的小公爷吧?也不知是谁夹进去的……”她低喃着, 没敢再往下说, 依旧低头去捡书卷。没两下,又从里头抖出一张信笺, 只看了个开头, 神色就骤然变了, 起身双手递予周曜, 惶恐道:“殿下恕罪。”垂眉低眸之间, 似不敢再看那信笺分毫。
    周曜随手接了, 只看了几行,神情渐而冷凝,目光迅速挪到末尾,瞧清楚落款的名字时当即深深皱眉。
    ——是陆凝写给玉妩的信。
    深情缱绻,藕断丝连。
    王府与陆家少有往来,这府里跟陆凝熟悉的只有玉妩一人罢了。而两人青梅竹马交情颇深,陆凝曾执意求娶玉妩,更是满城皆知的事,便连周曜都曾暗戳戳地醋过。
    如今两样东西在手,事情仿佛很明白。
    不过是余情未了,往来未断,一个人借信笺倾诉心意,一个人暗中描画心事,怕被周遭的人察觉便藏在偏僻昏暗之处。
    心里一瞬间似有浓浓的酸意涌起,但是很快周曜就将那股心绪压了下去。
    玉妩还记挂着陆凝吗?
    周曜觉得未必。
    成婚之后朝夕相处,时日渐久,她虽性子温柔安静些,其实有心气儿得很。当初既已踏出那一步,断不至于回头去眷恋过往。那些似真似幻的梦里,即使后来情势折转,她也从未再向陆凝靠近一步。
    更何况,眼下这座书房实在不是恰当的藏匿之所。而江月媚方才的举动,瞧着虽像是不经意间打翻的,细品起来,倒有点过于巧合了。
    心底百千念头翻涌而过,周曜瞥了眼江月媚,修长的手指反转,将那信笺折起,“你觉得这是王妃藏的东西?”
    “是谁私藏的,殿下问问就知道了。”江月媚微微抬眉,答得小心翼翼。
    周曜觑着她,片刻后抬步出门。
    ……
    玉妩很快就闻讯赶来了。
    跟着周曜走进厢房,瞧见散落在地的书卷和单独挑出来的信笺画纸,她的神情不见半点波动。目光迅速扫过画纸上熟悉的眉眼,又将那信笺展开,随意瞥了会儿,她只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折好了放回去。
    这般反应落在周曜眼里,心中已然洞明。
    他像是被她感染,眉梢竟自也挑起了稍许笑意,“怎么样?”
    “很像。”玉妩屈指轻扣信笺,“是江姑娘找到的?”
    弋?
    “从书里掉出来的。”江月媚自然要撇清关系。瞧见周曜一闪而过的笑意时,她甚至有点怀疑他请封正妃是出于其他考量了——若不然,以这男人平素的傲气,自家王妃旧情未断遮遮掩掩,总该不悦的,哪还笑得出来?
    她心里有点打鼓,又不好直接质问,只补充道:“这厢房是王妃所用,我也只偶尔过来寻几本书解闷。想着府里只有王妃与陆公子相熟,自然是要说清了物归原主的。”
    “依江姑娘的意思,这东西是我的?”
    玉妩见她不答,随手取了信笺把玩,“那画像确实很像。这东西呢,难道落款是陆公子,就真是他的?”
    “是或不是,一比对就知道了。”
    “江姑娘如此笃定?”
    江月媚心中暗哂。
    能不笃定么,要不是全然仿着陆凝的笔迹,能以假乱真,她费这劲儿做什么?
    她没说话,神情却是分明的。
    玉妩几乎笑出来。
    她没再追着江月媚费口舌,转而回身向周曜道:“殿下回京之前,曾有人送了些物件到妾身手里,佛宝都带来了。咱们到宽敞的地方慢慢瞧吧?对了,事关江姑娘,不如一起来辨个真伪?”
    话到末尾,声调已有些冷淡了。
    江月媚一怔,见周曜已顺着玉妩的意思往外间书案走去,只好跟上。
    随即,佛宝捧上锦盒,取出里头的东西。
    是一封书信,外加一个锦袋。
    极寻常的锦袋,江月媚只瞥了一眼,脸色却霎时变了。因那锦袋熟悉之极,是她亲手交到谢清玄手上的,里头有几张地契和银票,拿信封收着,珍而重之。
    那是他跟谢清玄之间的秘密。
    怎会出现在这里?
    江月媚几乎是有些惊恐地看着玉妩打开锦袋,取出里面的银票以及地契,连同旁边的书信一道交到周耀手上,轻声道:“谢道长亲自交给我的,请殿下过目。”
    说罢,又瞥向了江月媚,“这些东西,想必不眼生吧?”
    江月媚下意识躲开了视线。
    咫尺之外是翻阅纸笺的轻微响动,她死死攥着手,不敢去看周曜的神情,掌心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冬月雪深时,她曾去寻过谢清玄,与他谈过一笔交易,这些地契就是她出的价。当时她谨慎试探过谢清玄的态度,谢清玄亦顺水推舟,愿代陆凝行事,帮她一把。届时只消周曜冷了心,以他的傲然性情,自然不会勉强。待时机合适时断了这强赐的婚事,将玉妩送归钟家,于她和陆凝都是好事,也算两全其美。
    早已议妥的事,怎会变了卦?
    是她的行踪被玉妩察觉,强令谢清玄交出东西,还是……脑海里纷繁杂乱,一时间理不出头绪,江月媚满心惊愕,一时间没了主意。
    周曜翻完信笺,抬眼便瞧见她这幅样子。
    无需再问,分明是做贼心虚!
    他倒也没动怒,只将东西掷回盒中,沉声道:“怎么回事?”他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目光却似重剑压过来,暗藏不豫。
    江月媚竭力镇定,却不知该如何辩白。
    倒是旁边的玉妩开口了,“谢道长让我转告姑娘,他只是随心做事,并非为谁效力。江家满门忠烈,这些赏赐都是战功换来的,姑娘不该迷失本心,拿它们做交易。当日顺水推舟,无非是想借此事做个提醒,希望姑娘好自为之。毕竟——”
    她顿了下,目光瞥向两个孩子读书的正屋,语气也温和了些许,“柔嘉在这世间,就只这么一位亲人。构陷皇室这罪名,若认真追究起来,他担不起,你们也担不起。”
    江月媚神情猛地一震,遽然看向周曜。
    而后,她缓缓跪了下去。
    这些东西既已落入周耀手里,她无论如何都抵赖不掉。她不明白谢清玄究竟为何来这一手,将她卖得干干净净,心里却很清楚,这一招垂死挣扎的险棋,终究是走错了。
    因紧张而略微苍白的脸渐渐涨红,她跪在地上攥紧衣袖,当着玉妩的面,更说不出半个恳求认错的字。
    周曜的眼底浮起了失望。
    他瞥向柔嘉和梦泽的书窗,片刻之后,终是做了决定,“回去收拾东西。后日,会有人送你和孩子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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