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们比他们先回来几步,忙了一天,进门就找水喝,嫌开水不过瘾,打了井水起来喝,李善也在。
    瞧见他,云巧脑袋扭向别处,顾大人注意到她的反常,顺着她视线瞄了眼李善,“你害怕他?”
    “不害怕。”云巧闷着头,闷着头往后院去了。
    衙役们没认出云巧,纳闷哪儿来的小郎君,直到灶房的老唐氏端着红糖水跑出来,众人观其态度才认出走过的是云巧。
    毕竟没见老唐氏对其他人这么好过。
    老唐氏在弄堂拦着云巧,边喂她喝水,边发牢骚,“地里的活是忙不完的,你累病了怎么办?”
    云巧咕噜咕噜喝完水,舔唇道,“不累,扯草很轻松的。”
    “活哪有轻松的。”她凑到云巧耳朵边,“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有。”
    老唐氏松了口气,又问,“渴不渴?”
    “不渴。”
    “成,你搁下背篓歇歇,待会就开饭了。”
    “好。”
    后院被衙役们拾掇出来了,最里边靠篱笆的位置堆满了草,云巧昨晚看到了,因此把背篓背到这儿来。
    刚放下背篓,身后就响起阵脚步声。
    “你昨晚找云妮去了?”
    云巧歪头,见是李善,提着绳子倒出里边的草,李善往前走两步,目光锁在她脸上,“你是不是找着她了?”
    “不告诉你。”
    后院架了几根竹竿,竹竿上晾着衣服,李善站在衣服后,目光黑而沉。
    “唐钝都和我说了。”
    云巧最面上的红薯藤抱回背篓,准备拿去喂鸡,眼皮都没掀一下。
    李善又道,“唐钝让我别告诉其他人,那些人会找云妮麻烦。”
    云巧继续忙活,没有半分停顿。
    “云妮在山里吧?”他望了眼晚霞映红的山峦,“她做错了事儿,不敢回来。”
    云巧挑出红薯藤,将剩下的草摊开,然后走到鸡笼边,将红薯藤丢进去,面上无波无澜,李善皱了下眉头,“你是她妹妹,不怕她饿死在山里吗?”
    之前他以为她们姐妹感情不好,云妮漂亮,又爱慕虚荣,只乐意结交有身份地位的,云巧无知懵懂,只会拖她后腿,云妮必然不喜这个妹妹,昨晚云巧不见后,他突然发现自己猜错了,云妮真要嫌云巧丢脸,有的是手段要她绕道走,可云巧好像不怕她,还对她十分亲昵。
    云妮喜欢这个妹妹。
    他心思转了转,道,“山里豺狼虎豹多,云妮被叼走了怎么办?”
    云巧喂了鸡,拎着空背篓绕过竹竿,镇定地朝前院走,李善目不转睛注视她,试图从她言行举止里看出点什么来。
    哪晓得她踏进弄堂,撒腿就跑,背篓晃都没晃一下,眨眼就拐弯没了人。
    紧接着,院里响起她洪亮的嗓门,“唐钝,李善又骗我了。”
    李善:“......”
    云巧脚底生风跑进东屋,拽住唐钝手臂,身子微微哆嗦着,“唐钝,李善又骗我,他说你跟他说云妮在山里...”
    唐钝看眼笔尖蘸出的墨渍,满脸无奈。
    云巧嘴里叽里咕噜说了长串的话,几乎将李善的话一字不漏复述出来。
    李善;“......”
    难怪他说话她不吭声,是在偷偷记吧,好心机。
    屋檐下,拂水洗脸的顾大人和鲁先生被云巧这番话震得发愣。
    冰凉的井水顺着手滑进衣衫,顾大人回过神,哈哈大笑,“李善,你小子不行啊。”
    看家本事被小姑娘识破,哪儿有脸混啊。
    其他衙役们也惊呆了,不敢相信李善用这种手段讹十几岁的小姑娘。
    “爷,你也太不厚道了。”
    衙役们纷纷露出谴责的目光。
    “......”
    东屋,唐钝将笔放进装水的笔筒涮了涮,推凳子示意云巧坐。
    她很激动,激动得声音比平时尖利许多。
    唐钝把笔挂在架子上沥水,温声道,“那些事你姐会应付,你就别插手了。”
    云巧指着外边,“他是骗子。”
    “你不搭理他就是了。”
    “他骗云妮怎么办?”
    唐钝看着她,道,“云妮不是比你聪明吗?”
    云巧点头。昨晚她和云妮说李善的事儿了,云妮让她心情好就同他说两句话,心情不好别搭理他,她担心的是李善牛高马大的,打云妮怎么办。
    唐钝找帕子擦桌上的墨渍,低低道,“他拿云妮没辙的。”
    李善回来就试探他知不知道云妮的去处,他没表态,倒是激了李善两句,故意夸云妮。
    李善一脸不屑。
    说了句话。
    他猜云妮应该做了什么事,惹到李善身边人了。
    和云巧没关系。
    他低头凑过去,小声道,“这两天别进山找云妮,小心他跟踪你。”
    李善对云妮的态度不像是朋友。
    “好。”云妮交代过了,有事会来长流村找她,她待在唐家等她就行,她说,“你离李善远点,小心他骗你。”
    唐钝猜她是不是不记得昨晚那些话了,要不怎么笃定李善是骗她的。
    他看她警惕地盯着外边,心跳得很快,安抚道,“他是衙役,有顾大人压着,不敢乱来的。”
    云巧心有余悸,老唐氏喊她吃晚饭,她不敢进堂屋,隔着门槛,要老唐氏把她的碗递给她,老唐氏瞅了眼背朝着她的李善,心里有那么点不高兴,顾大人扫了眼隔壁桌。
    “李善,瞧给小姑娘吓的,给人赔不是!”
    顶着众多道指责的目光,李善端起手里装汤的碗,和云巧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一说完,人连饭碗都不要了,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掉头就跑。
    李善:“......”
    顾大人和边上的唐钝道,“李善这小子以前有些不着调,现在好多了,他没有恶意。”
    唐钝颔首,“我知道。”
    顾大人继续说石场的事,“山里的几处石坡我和鲁先生瞧过了,要么太过险要,要么都是些碎石,修路的事还得和孙山长商量商量。”
    孙山长是刚来县学的山长,他曾和他聊过福安镇的情况。
    孙山长的意思是因地制宜,不是非石板不可。
    江南富庶,过往商人络绎不绝,石板路宽敞平坦,方便行事,西州地势险要,又是边境,道路通畅容易惹出坏事。
    就提当年西州将领逃跑,如果不是西州地势险要,将西凉军挡在鹿门关,西凉军长驱而入,不知会攻下多少城池,他和孙山长几十年的交情,自知他说的合理合理。
    修路的事儿还是再议。
    倒是唐钝,顾大人说,“我和孙山长提过你,县学人才凋零,孙山长决定放宽县学入学条件,以你的天资,去县学比待在福安镇强。”
    孙山长惜才,为了跟其他县抢人,掏钱补贴家境贫寒的人。
    唐钝家境不错,又有真才实学,去了县学,每个月领补贴就有不少。
    唐钝颔首,“福安镇挺好的。”
    鲁先生叹气。
    家中老人年迈,唐钝这份孝心多么难能可贵。
    顾大人看到老唐氏就猜到原因了,不勉强他,知道,“孙山长学识渊博,最喜研究道路水桥,得知福安镇修路,会来盯着动工,你若遇到什么疑惑,尽管请教他便是。”
    唐钝颔首道谢。
    “衙门还有事,我明天就回了,李善他们会留下来熟悉地形,还得在唐家住些时日,吃喝住行按客栈的价格算。”
    见唐钝有话说,他打断,“我们是官你们是民,白吃白住会落人话柄,再者,你奶年纪大了,顿顿煮饭哪儿忙得过来,我跟李善说了,让他找两个厨娘专门负责洗衣做饭...”
    唐钝没有再坚持,“听大人安排。”
    “唐钝,要招厨娘吗?”云巧趴着门框,黑溜溜的眼珠落在顾大人脸上,“我会生火。”
    “......”顾大人好笑,“洗衣煮饭很累的,你照顾好唐钝就行了。”
    云巧想了想,慢慢缩回去,脑袋又不见了,顾大人出声警告李善,“往后别逗她了,小心她往里你饭里投毒...”
    语声未落,就看云巧幽幽斜着脑袋望进来,直勾勾盯着李善,“唐钝,投毒是什么意思?”
    “......”
    顾大人觉得他教坏孩子了,找补道,“我乱说的,李善再欺负你,我替你收拾他。”
    “你打得赢他吗?”云巧看向他嘴角的两撮胡须,脸带狐疑。
    顾大人噎了下,看向胳膊桌身材最壮硕的黑衣人,“我喊平安收拾他。”
    他指平安给云巧看。
    云巧满意地笑了,“好。”
    李善:“......”
    有了顾大人这句话,云巧没那么怕李善了,但不怎么搭理他,倒是爱跟平安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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