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钝取帕子打湿水,不发一言。
    云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四祖爷说你不会死。”
    唐钝:“......”
    他本来就没事,擦脸时,瞥到她湿漉漉的肩,“她们打着你了?”
    “没。”她高兴地昂起头,“我很聪明的,看到她们我就喊四祖爷了。”
    唐钝嘴角抽了抽,泼她冷水,“聪明没用对地方。”
    唐竹和唐菊是晚辈,哪怕四周没人,她们哪儿敢打她,顶多说些难听的话膈应她还差不多,云巧喊来四祖爷撑腰,两人只怕愈发记恨她了。
    云巧不懂那些,只觉得四祖爷给她撑了腰,心里欢喜得很。
    去找老唐氏教她洗头,又和老唐氏说了一遍。
    她的头发不长,但浓密又乌黑,老唐氏担心她弄湿衣服,不肯她动手,因此抹了皂角替她洗头,道,“她们嫉妒你过得好,往后不搭理她们就是了,我和老爷子还在,她们不敢动手的...”
    云巧的头发洗得勤,不脏,洗起来不费事,老唐氏乐得给她洗头。
    但耐不住想学,老唐氏便教她,“洗头前先把头发梳顺,抹了皂角后先轻轻抠头皮,再搓头发,然后洗掉皂角泡泡就行了。”
    冲洗时老唐氏没动手,云巧握着瓜瓢,自己舀水往头上浇。
    老唐氏怕她打湿衣服,握着她手腕,防止位置偏了。
    雨势渐渐密集,晌午那阵变成了瓢泼大雨,傍晚才停下。
    天光昏暗,静了几日的村子突然喧闹起来,云巧跑出去一看,离家几日的村民们像回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往远处走来。
    好些人抬着木头,抱着树枝。
    说是晒干了做柴火烧。
    经过院门前,热络的和云巧打招呼,“巧姐儿,吃晚饭了没啊?”
    “吃了。”
    “吃的什么呀?”
    “豆腐。”
    “还是你有福气。”
    他们在山里累死累活食不果腹,云巧沾唐钝的光在家里享福,豆腐...他舔了舔嘴唇,道,“待会我也泡些豆子,借你们的石磨用用啊...”
    云巧看屋里的唐钝,唐钝心有灵犀的抬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云巧转过头去,“好呀。”
    雨太大了没法动工,衙役们让他们回家休息两日,雨停泥路干了后再去。
    忙了这些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回家放下柴火就接孩子回来,杀鸡的杀鸡,杀鸭的杀鸭,煮鸡蛋的煮鸡蛋,泡豆子的泡豆子。
    这晚,来家里借石磨的有好几个。
    老唐氏担心他们瞧不见,特意在院里留了盏灯笼。
    纸糊的灯笼,唐钝自己做的,被风吹得东摇西晃,随时会熄灭似的。
    百无聊赖,她们站在石磨边闲聊。
    “秦大牛到底犯什么事了被打成那样子...”
    “偷懒,和他搭伙的人发现他去茅厕半天不见人影跟衙役说了...”
    “他不像偷奸耍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瞧见他媳妇被他揍成什么样了...”
    山里男女分开住的,秦大牛把春花叫出去拳打脚踢,好多人都听到动静了。
    “他媳妇娘家都是些软蛋,闺女被打成那样子都不吱声...”
    “秦家给了半亩荒地做彩礼,刘家哪儿敢得罪他...”
    进山的几日,大家伙同吃同住,谁家发生什么事打听得一清二楚,秦大牛看着老实本分,打媳妇半点不留情。
    幸亏衙役出现得及时,否则他媳妇恐怕就没命了。
    云巧提着水桶来,只听到最后两句,问,“你们说大牛哥和春花吗?”
    秦大牛娶春花给了半亩地的彩礼。
    说话的妇人恍惚记得云巧给春花野果子来着,点头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你在家不知道,昨晚秦大牛差点把春花打死。”
    衙役也差点把秦大牛打死。
    “春花人好,大牛哥为什么打她?”
    “秦大牛的娘嫌春花生不出孩子。”
    云巧拧起粗黑的眉,小脸不满,妇人不想辱她的耳朵,笑笑,“墩哥儿性子好,多等两年没关系的。”
    要不绿水村的人怎么说云巧傻人有傻福呢?
    老唐氏和善,唐钝沉溺于读书,不太在意子嗣,否则以唐钝的年纪,儿子都能漫山遍野跑了。
    云巧啊,苦过来了。
    今后的日子甜着呢。
    云巧不懂这话的意思,问春花伤得重吗?
    妇人道,“被人抬着下山的。”
    秦大牛也是他兄弟抬回去的,夫妻俩同病相怜了。
    云巧眉头拧成了疙瘩,“她会死吗?”
    妇人哪儿知道?不过,她说,“秦大牛手劲大,他媳妇这次捡回条命,下次就难说了。”
    云巧吓白了脸,转身就找唐钝要人参,要给春花送去。
    唐钝不喜欢春花,见她风风火火的,脸色顿时不好,“活该,她死是她的事儿,你不准去。”
    “我要去。”云巧道,“她死了我就见不到她了...”
    云巧注视他片刻,转身往院外跑,“我找四祖爷买...”
    唐钝:“......”
    她还真会以德报怨,唐钝后悔给她银子了,本是想着沈云翔主意大,钱给他拿着或许有别的用处,不成想花到春花那种人身上去了。
    唐钝心里憋得很,碍着家里有人,没有发作。
    倒是挑着桶回去的妇人路过前院,见唐钝在自己屋看书,隔壁屋黑着,门窗大敞,不像有人的样子,问唐钝,“巧姐儿睡觉不关门吗?”
    村里没进过贼,但云巧这般也太心大了。
    唐钝神色恢复如常,镇定道,“她嫌被褥厚了。”
    妇人没有多想,又道,“她和春花要好,你劝她别掺和人两口子的事儿,秦大牛看着老实,揍人可狠了,小心他怀恨在心,报复巧姐儿...”
    秦大牛打春花好多人都听到了,没几个敢出去劝架。
    云巧认亲不认理,很容易得罪秦大牛。
    妇人是好心,“眼下秦大牛受了伤动弹不得,以后就不好说了...”
    唐钝佯装不解,“秦大牛怎么了?”
    “偷懒被衙役打了,北村那群偷懒的汉子被揍得没个人形,他怎么敢的呀...”
    唐钝嘲讽地扯了下嘴角,“谁知道呢?”
    妇人也不知道,左右衙役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她道,“巧姐儿心眼实,别听春花两句抱怨就找秦大牛...”
    唐钝不好说她已经去了,道了声谢,低头继续看书。
    最后一个磨完豆子的妇人忙完已经差不多亥时了。
    灯笼里的烛火快燃尽了,她过意不去,特意吹灭了蜡烛才挑着桶离开,“灯笼放堂屋里的,今个儿打扰你们了,明天来我嫂子家吃豆腐。”
    唐钝瞅了眼漆黑的天,说家里有豆腐,不去了。
    妇人急着回家,没有多聊,走到院门口时,回眸道,“墩哥儿,劳烦你闩个门啊。”
    “......”唐钝吸了口气,拿起木拐,“好。”
    妇人放心的走了。
    唐钝放下木拐,坐了回去,心里暗忖,以云巧的脚程,便是去绿水村也该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唐钝翻开书,接着往下看。
    此时的云巧端着人参汤喂春花喝呢。
    刘家买不起油灯,屋里暗黑,云巧舀了勺汤,缓缓递到她嘴边位置。
    “我那样对你,你还管我做什么?”春花坐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的。
    云巧怕惊动隔壁屋睡觉的春花爹娘,轻声细语道,“我说了要对你好的呀。”
    “我...”有些话春花羞于启齿,唐钝说得没错,她和云巧做朋友是觉得云巧丑,能衬托自己的美,事实的确如此,有了云巧,没人说她丑,便是秦大牛在她和云巧之间也选了她。
    她明明应该过得比她好才是。
    岂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脸上有伤,嘴张不开,只能小口小口抿,人参汤有种苦味,春花吃不惯,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
    这是云巧连夜送来的。
    世上,恐怕就云巧念着她的好了。
    秦家嫌她麻烦,傍晚抬着秦大牛就走,不过问她死活,她娘嫌她晦气,路上骂骂咧咧没有停过。
    云巧拿着人参来,她娘不由分说想拿过手藏起来。
    云巧生火熬汤,她娘扯着嗓门破口大骂。
    “巧姐儿...我娘打你了吗?”
    云巧稳稳握着汤勺,道,“她没打我,我说雨停后给她捡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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