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愈开着车,忍不住一把砸在方向盘上,骂了一句。
    岚筠安静地听他问候完丁赵二人的祖宗十八代,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他忍不住又问:“那你那男朋友呢?他怎么照顾的你!”
    “别提他。”
    程愈终于在那双眼里看到了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可惜他看不懂。
    不过岚筠既然不想提,他也就不提。
    虽然一直安静地在看向窗外,但程愈知道那里的风景只是在无神的瞳仁上滑过,她抱紧双臂的手一刻都没放松。
    他很想将那几根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掰开,给她一片安全的怀抱,但这早就被证明不可行,身体的接触只会带给她更大的惶恐。
    此刻他格外想辱骂命运,虽然平日也骂,但却是与现在远不可比的恨。
    在这场以他们生命写下的剧本里,主角本人是最没有话语权的一方,所以被迫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走过写好的轨迹。
    不,他们还不如木偶,毕竟,木偶不会痛。
    程愈已然学会了忽视那些疼痛,为此他放弃了让自己觉得痛苦的感情,一个彻头彻尾的逃避者。
    他试图劝过那个姑娘,同样饱受命运欺凌的可怜人。
    岚筠没有听,相反,她说要让他看看另一条不一样的路。
    “我会赢的程愈,这世界肯定不会那么糟糕。”
    他并不反驳,冷眼旁观她一次一次如扑火的飞蛾去拥抱爱。
    直到被一个追求者堵在小巷,紧要关头,她狠狠踢中男人的下身,落荒而逃。
    那时他怕是连起码的同情心都丢了,对逃来躲避的女孩质问:“现在,你还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糟吗?”
    谁知她回答什么?
    “程愈,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有几个女孩长到二十岁从没遇到过性骚扰?”
    他失算了,原来,她的世界比他以为的还要糟得多。
    让女孩躲了一阵,他目睹那个坚韧的灵魂如何完成一场自救,起初只是好奇,后来忍不住心疼。
    噩梦眼泪,紧咬的齿关,自虐式的清洁,程愈看不下去,递给她一杯酒。
    那是他做过最正确亦是最错误的决定,教她如何做个逃兵。
    打开房门,给女人指了客房的位置,忍住想拍她肩的手,“去睡吧,冰箱里有酒,少喝点。”
    “谢了。”
    岚筠走进客房,房门一关,隔绝了外界。
    程愈清楚,她之所以给他打电话,无非是因为之前的糟糕经历。
    也不知命运会不会哪天良心发现反思一下自己,他们为何都对这件事熟门熟路。
    笑话,它哪有什么良心。
    当晚,匆匆回家的程愈,在楼下的树影中看到令他怒火中烧的男人。
    叁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程愈猛地一拳揍到脸上。
    魏枳踉跄几步,抹掉疼痛到麻木的嘴角渗出的血丝,问:“她还好吗?”
    程愈转身就走,手臂却被紧紧拽住,他怒极,反手又抓住魏枳的领口,吼道:“你没资格问,还想挨揍是不是?”
    用力将人推得趔趄,程愈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滚!”
    魏枳停在原地,“我们没有分手,程愈。”
    “那她可真是瞎了眼!”
    哐当一声门响,魏枳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楼上某扇窗依旧黑漆漆的。
    不开灯,她会怕的。
    轻敲两下客房的门,无人应答,程愈推门而入,浓烈的酒气与过量的烟味让人窒息。
    岚筠缩在飘窗的一角,抱着膝,不知睡了多久。
    “小云?”试探着唤她,人没有要醒的意思。
    程愈看了一眼散乱的酒瓶和烟头,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这地方还是他来睡吧。
    主卧的床上,女人蜷着身体,在盖好的被子里小得可怜。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黑夜,她裹紧毯子瑟缩着将自己埋进被子深处。
    将干净的衣物放在枕边,灯光温暖微黄,多年过去,虽然他早已不再冷漠,可依旧没有学会如何帮她舔舐伤口。
    客房里的几个空酒瓶,满满一烟灰缸的烟头,收拾完躺在吸满了烟酒味的床上,无力又疲倦。
    “我们没有分手。”
    魏枳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响起,她似乎总能藏起那些阴暗,去拥抱虚无的爱,可他不会,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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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魔桀桀低笑,站在角落,满意地看着岚筠将刚吃下的早餐吐了个干净。
    嘴里满是酸苦,借水龙头里的水随意漱了漱口,她对着镜子里的某个方位,低声骂道,“滚。”
    那是一团由恐惧与怨憎攒起的东西,在与她争夺对身体的控制。
    人无法不对自己遭受的悲剧产生怨恨,岚筠也一样。
    可她不愿意被这些所操控,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那个恶魔太恶心,她不想让自己也变得那么恶心。
    或许这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
    赤脚走在地毯上,回到昨日的飘窗,冰凉的酒瓶放在大理石上,看着堆起抱枕和毯子的窗台,岚筠皱紧眉头。
    “看到没有,他们为了占有你,什么手段都会用。”古怪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让你滚,别逼我发火。”
    空荡的房间静了一瞬,又是一阵桀桀的笑声,“你就会拿死威胁我。”
    岚筠将窗台上的东西扫落地下,坐在冰凉的表面,灌下一大口酒液,不耐烦地骂,“管用就行,最后一次,滚蛋!”
    裹挟在四周的无边阴暗变得燥热,身体被酒精激发出温度。
    男人们的面孔在脑海中放大,甜言蜜语,殷勤温柔,誓言与礼物,粉红的梦网如今一团漆黑。
    不是手段,是爱。她在辨别。
    对啊,是爱,小筠我也是爱你的。赵文山狰狞的脸骤然占据视野。
    猛地睁开眼睛,阳光照在她紧紧蜷曲的小脚趾,依旧温暖。
    伸直腿,微热的触感沿着脚踝抚过小腿和膝盖,停在大腿上。
    连光都不愿意放过我吗?
    是我自己在动,那是否该怪我自己?
    或许光不在意自己照射的是什么……
    剧烈的思想斗争在脑海中展开一场无硝烟的战场,一个自己与另一个自己撕扯。
    阳光消失的时候,酒瓶也见底,晃着步子拿了瓶新的,另一只手握着找遍房间仅剩的一盒烟。
    酒精浸润的天空是白色的,烟气是漂浮的云,她卧在这方世界,将身上的皮肤搓到发红。
    清醒的时间有限,或是清晨,或是黄昏,有时看着黄昏却发觉天色越来越亮,她总是从床上醒来,过着一个个时长不定的日子。
    肮脏的不是我,是他们。
    我没有错。
    不要怕,不要怕。
    只是个特例,特例罢了。
    我没受伤。
    酒精只能暂时地麻痹发痛的神经,或是帮她获得短暂的休息。
    想要战胜难以言喻的秽恶,打败那只蠢蠢欲动的恶魔,她不得不在清醒时一遍遍自言自语,伴随着的是脑内来回循环的事情始末。
    赵文山借谈话的机会给她下药,趁她昏迷试图强奸,被发现,没能成功。
    现在想来,岚筠难免对自己找他试探的行为感到好笑,她真是活该。
    恶寒又爬上脊背,赵文山黏腻的眼神,大张的手掌,画面不停歇地在脑海中来回放映,直到膝盖被泪水淹没,冷汗湿透衣服,她才退后一步,离开悬崖边缘。
    这不怪她!
    主动的接近也绝不能被当作伤害她的借口!
    剧烈短促的呼吸,让压抑的肺再次充满氧气。
    伤口总要挑出溃烂化脓的部分才能结痂。
    没有人能比自己舍得对自己下手,她的刀落得干脆。
    连日的折磨让恶魔变得气弱,不再阻挠她疼痛的胃进食,程愈再也没再为她准备东西,从不会来打扰,它便再无发力的机会。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泪几乎也止住了。
    “别走。”第一次,她拉住男人的手臂,压抑着不适。
    “知道我是谁吗?”
    醉意朦胧的眼睛困惑又茫然,他凑近了些,让她看得清楚。
    “程愈……睡觉。”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岚筠拉着他走向床边。
    轻叹一声,他掀起被子,躺到她身边,“睡吧。”
    岚筠如愿闭上眼睛,小手抓着手臂不放,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同上次一样,重构起破碎的世界,或说脱敏得差不多了,岚筠开始拿他做实验。
    “你不怕我图谋不轨?”他坐在自己的地铺上迟迟不肯上床。
    明明手还在抖,女孩却摇头,满是信任与认真,“你是那种,自己被伤害过,绝不愿再伤害别人的一根筋。”
    “岚小筠你是不是在骂我?”
    彼时他仿佛紧张片刻便睡熟了,现在却无论如何再也做不到。
    一开始的试探还是依赖酒精的力量,睡熟了的她便仿佛恢复正常状态,甚至想要抱他。
    头靠在他的胸口,腰间是她的小手,程愈苦涩地笑,哪是抱他呢,肌肉记住的显然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极浅的睡眠轻易被一阵震动惊醒,手机上陌生号码的消息:来我家。
    魏枳看了一眼,匆匆换了衣服要出门,裤脚被拽住。
    他蹲下身,摸了摸小七的脑袋,“乖,我去看看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喵。”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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