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好险哪,今日去县城居然差点遇到排查户籍的兵士,他们凶巴巴的,可吓人了!”要说清静峰,也有一点不好,道长香客多吃素,荤肉极少。双青是个贪嘴的又实在看着娘子消瘦下去心急,忍不住就和两个伙计一同到了县上采买,
    回来的时候她急冲冲地关上门,一脸的后怕。
    排查户籍?季初心觉不对,问道,“可有打听到是为了何事?”
    “许多人都说战事要起了,提前数月征丁。”双青将买好的酥肉团和肉脯摆在桌上,又道,“好在征丁到不了我们这里。”
    “夫君说定北侯很厉害,有他在有战事也不必害怕,不过战事会死人,定北侯也会受伤。”莫青青手中拿着一块酥肉,脸颊鼓鼓地,含糊其辞地附和,脸上有些担忧。
    她在平京城的时候刚好遇到戎族入侵北地的战事,也见到了很多人愁眉不展甚至惊慌失措的举动,边吃着点心边将这些说了出来。
    季初蓦然间听到聂衡之,心神有些不定,不过脸上的一点异样很快就被她掩饰下去,认真地嘱咐,“你们在外的时候小心谨慎一些,若有事立即回来,我们可以躲避到三清观中。”
    他们身上的户籍文书都是外来的,万一被发现,也许会有麻烦。
    伙计婢女等人恭声应下,脸上却未有多少紧张的神色。很快,平京城莫家就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区区几个县城的兵士岂敢为难他们。
    然而,县城的兵吏比莫家人的动作要快,季初她们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清静峰下的小镇上排查户籍。
    正午时分,小院的门板被拍地砰砰响,竟是镇上的百姓远远看到穿着皂衣的人影,想到她们是外来的小娘子,又念着沈真人曾施下的恩德,跑来这里让她们避一避。
    可惜,这次排查户籍似乎是十分重要的大事,派来的兵吏竟然将不大的镇子给围起来了,季初她们从后门出去,也根本无法上去三清观躲避。
    无奈之下,她们又回去了小院,以至于排查到她们的时候也只能沉默着开门。
    “官爷,里面住的是我们主家的娘子,到这里只为了清修,受不了惊扰,便不请各位进去了。这是户籍文书,您看一看?”两位伙计开了门,不卑不亢地将文书和垫在下面的银票递过去。
    一百两的银票应对几个官吏足够了。
    只是不巧,今日上门排查的这些人并不是寻常官吏。为首的男子利眸冷脸,扫了一眼布置干净典雅的小院招呼一个小兵吩咐了一句,却理也不理递上来的银票。
    空气中突然多了几分紧张和肃杀,季初带着莫青青躲在房中听不到任何动静,一颗心直直地沉下去,所谓的排查户籍应该不是征丁那么简单。
    果然,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验证了她的猜想。
    “里面住的是你们的主家娘子?刚好,本官的娘子也到了清静峰下清修。”卫长意一身绯红官袍,皮笑肉不笑地盯紧了紧闭的房门。
    “嫂夫人选的好地方,倒是令人寻了许久。”
    第七十四章
    季初没有想到来人会是卫长意, 可看到了身边的小姑娘,她又不觉得意外了,八成是莫家二兄不想青青和离收到信后将消息泄露给了卫长意。
    显然, 莫青青也想到了这一点, 圆圆的小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甚至眼底还有些气愤。
    她不等季初开口,哒哒哒地跑过去打开了房门, 望向院门口的一张小脸冷若冰霜, “已经给你们看过户籍文书了, 这里没有坏人也没有男丁, 你们都回去吧。”更多免费好文在/仲/呺:xnttaaa】
    莫青青跟在季初身边这些时日,吃的香甜睡的也安稳,脸上和身上都圆润了许多, 白白的肌肤透着粉红色, 气色极好。她除了会在夜里想到夫君的怀抱,其他时候根本就将卫长意扔到脑后了, 而且她想明白了, 没有夫君她一样可以过的很开心,也能再遇喜欢的郎君,她决定了要与这个心里装着庶姐的夫君和离!
    房门口探出一颗朝思暮想的小脑袋,卫长意已经等不及大步走过去, 宽大的官袍飒飒作响, 听到莫青青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丢下夫君一人跟着你的季姐姐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青青, 你太不乖了!”
    他好不容易找到这里, 居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他离开, 卫长意气笑了。
    他阔步上前就要抓住小夫人的腰揽到怀中,结果季初的动作比他更迅速,一把将莫青青拽住挡在了身后,目光有些冷,“青青是被你的妾室和庶兄联手逼得离开潞州城,卫长意,你休要将由头怪罪到青青的头上。”
    “嫂夫人,青青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过问的似乎有些多了。”卫长意心情很不好,莫青青的那封信压根就没到莫家二兄的手中,一早就被他拦下了,看到当中小夫人坚定要和他和离的话,气了个倒仰。
    “夫君根本就不喜欢我,你当年求娶的是我的姐姐,我都知道了。”莫青青自从离了潞州天高海阔,胆子也养肥了不少,理直气壮地对着卫长意撇嘴,“我要和夫君和离,以后不再和夫君好了。”
    卫长意气炸了,脸色难看至极,温润如玉的假面被撕的粉碎,胸膛起伏了几下才压住了恶狠狠打小夫人屁股的冲动,呵呵一笑,却是对莫青青的话充耳不闻将矛头对准了季初。
    “嫂夫人不告而别,倒是惹得衡之一顿好找,过问我和青青的事情之前还是先将自己的事情给理好。长意这里恰有一点东西想请嫂夫人过目,以免嫂夫人心中怀着不明不白的怨恨。”他皮笑肉不笑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册子递到季初眼前。
    季初从听到聂衡之的名字那刻脸色有些许变化,迟疑着接过。
    “这是什么?”季初眼皮一跳,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卫长意曾经担任大理寺卿丞,最会揣测人心,他给的东西……
    闻言,卫长意双手揣了揣袖子,沉寂许久,神色有些奇怪,却是提起了一件旧事,“嫂夫人还记不记得衡之在围场上受的重伤啊?那场伤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他的额头还留着一道伤疤。”
    “记得。”季初低下头,手指捏紧了薄薄的册子,那是她重生以后第一次与聂衡之见面,他生死不明地躺在担架上面,满身血污,而她心心念念能治好他的伤,避免数年后可能遇到的城破。
    “围场陛下受刺,衡之为救驾而受重伤,可是直到今日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没有抓到,这件事情也在朝堂上不了了之,”卫长意唇角噙着一股淡淡的笑意,“原先我以为这件事情当中牵扯到了皇子,衡之与定国公府不愿追究。”
    “可是没想到细查下去,竟然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负责那次围猎护卫的人是金吾卫副将袁兴,他是陛下的心腹,可是挡在陛下面前九死一生的人却成了衡之。”
    “嫂夫人,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自从你父亲季尚书去世之后,陛下便疏远了衡之,反而更加器重副将袁兴。那段时日,朝中隐有传言陛下对定国公府不满,对定国公世子不满。若不是衡之往日威信还在,袁兴已经爬到了他的头上且已经成为新的金吾卫统领。”
    “衡之是我的好友,也是嫂夫人的夫君,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最是心高气傲眼中容不得沙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硬生生地忍耐了下去,任袁兴在金吾卫中作威作福,甚至默许了陛下对他的冷落。”
    卫长意唇边的笑容已经淡地不能再淡,“袁兴死了,按例要收回朝中赐下的官宅,嫂夫人,我偏偏在袁兴的书房里面发现了这个。上面记载着袁兴从为官来收下的一笔笔暗财,嫂夫人,你说奇怪不,季尚书病的时间里面,袁兴竟然从定国公府得到了不下五万两的横财。而就在衡之围场受伤的第五日,袁兴又从杨家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财物。”
    “杨家是大皇子的外家,袁兴是陛下的心腹,理应明白避讳的道理。他肯坦然收下财物只有一个说的通的原因,那就是陛下知道且默许了一切。”
    “朝中有传言,陛下早就知晓几位皇子会在围场上相争,存了敲打他们的心思。可没想到,横空而出一只发狂的熊,衡之为了救驾受了重伤命在旦夕。”
    “嫂夫人,你以为衡之为何一定要纳妾,你以为他为何要忍着袁兴的挑衅甚至给他送了厚厚的财物,你以为他为何会在一个明眼人都知道的局中拼死展示自己的忠心?你都不知道,你甚至在他伤重的时候执意和离离开平京城。他的脾性是很恶劣,可全天下那么多人中能够为你顶着那么多压力做到这一步的人只有他一个。”
    “衡之从来不插手皇子们的储位之争,可是围场是一件,对宁王的人吕通判下手又是一件。我到潞州城做通判也是他安排的,你救下的那个施家子能够抹去复杂的身份入仕也是他耗费的功夫,护的人是谁嫂夫人心里可曾想过?”
    “可怜他因你身陷权欲泥沼,最后什么都没得到,落得一个头痛之症和含有隐疾的身体。”卫长意不愧是做过大理寺卿丞的人,一句一句语调平缓的话如同利刃狠狠地插进季初的心里,让她心神大乱让她慌乱不堪。
    季初心乱如麻,指尖掐紧了手心,一句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喉咙里面像是哽住了东西,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脑中嗡嗡响着卫长意的声音。
    “卫长意,你不准再说了,明明是侯爷执意纳贵妾,主动要与季初姐姐和离的。”莫青青听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夫君是在颠倒是非,一双大眼睛含着怒火瞪他,气的脸颊泛红。
    卫长意闻言笑了一下,长臂一伸将自个儿的小夫人半搂着到了另外一处厢房,被肥肥的大白猫狠狠挠了两下也没松开。
    “滚开,我要和你和离,我要再嫁一个好男人。”莫青青使劲儿挣扎,恨不得也用手去挠他。
    “你不是就想知道当初我为何要求娶你的那个姐姐吗?我全都和你说。这里就留给你的季初姐姐好好地想一想。”卫长意耐心地哄她,抱着直接将厢房的门关上。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就想和你和离,反正你是个骗子,你骗婚,你要求娶的人不是我。”房中传来小姑娘气呼呼的声音,骗婚二字带着满满的气愤。
    “我怎么就骗婚了?我想娶的人一直是你。青青乖,你仔细听我说,当初是你那姐姐先算计我,你记不记得那年……”卫长意鼻子险些气歪了。
    ……
    厢房里面的声音渐渐地低了,季初愣了一会儿才在双青无比担忧的目光中打开了小册子,手指微微地颤抖。
    父亲在她与聂衡之成婚的第二年开始生病,也就是被牵扯进了先太子遗嗣一事中得了魏安帝的厌恶。那一年父亲生病之前,副将袁兴从定国公府聂衡之手里得到了整整三万两的财物。
    又过了两个月父亲病重,他又从那人的手中得到了两万两的财物。
    两笔记录,聂衡之一点口风都没有向自己透露过。但季初知道这些不会是假的,因为那段时日她能感受到定国公看向她的目光很冷,她以为是自己拦着聂衡之纳妾……
    如果聂衡之是在和袁兴虚与委蛇,那她在门外听到的他对袁兴说的话也可能是假意为之?
    季初的脸色一瞬间煞白,她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直到耳边响起了急切的呼喊声才如梦初醒地呆呆看向发出声音的厢房。
    “来人,快去驾马车,青青晕过去了。”厢房的门一脚被卫长意踹开,他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出来,不顾仪态。
    清净峰下面的小镇子只有一个赤脚大夫,医术显然不怎么好,至少这里的百姓看诊都到三清观的道长那里。
    “清净峰上有一位道长医术极好,这里离三清观很近,立刻去三清观。”季初听到了自己极为冷静的声音,然后同莫青青坐上了宽敞的马车。
    卫长意亲自驾驶着马车往三清观赶去。
    灵活的白猫窜进了马车里面,尾巴上的长毛一下一下地扫在季初的手上,她怔怔地看着昏睡不醒的莫青青,像是失了魂魄,只有一颗心飞快地跳动。
    马车的速度很快,仅仅两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三清观的门口。
    卫长意小心翼翼地抱着莫青青,季初寻到了擅长医术的道长那里,幸而三清观的小道长们知道她与无为道长相识又和沈听松有渊源,很爽快地让他们那么多人一同进去。
    “莫居士是一时激动才会晕倒,没有大碍。”好在,道长诊了脉,莫青青身体无恙,季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接下来道长又笑眯眯地开口,看向焦急不已风度翩然的卫长意,“还要恭喜这位大人,莫居士怀有身孕,已经两个月了,从脉象上看来母体和腹中的孩子养的都很好。”
    意外的惊喜降下,卫长意呼吸急促,脸上明显的闪过了喜色。
    季初也是一惊,青青她居然怀有身孕了,怪不得这些时日她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还好,还好,小姑娘被她养的很好,身体无恙。
    “青青的心结你想必清楚,如果你不想和她分开,就不要让她伤心。”季初低低地说了一句话,再也抑制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曾失去的那个孩子,无论如何她不希望莫青青重蹈她的覆辙。
    卫长意这次并未阴阳怪气,而是看了她一眼后淡淡地嗯了一声,“我早有脱离卫家的意思,以后府中只会有我和青青两个人,不,还有我们的孩子。”
    因为一个生命的到来,他一路的戾气和怒火奇迹般地全都消失,注视着榻上小姑娘的眼神温柔如水。
    季初也嗯了一声,挪着脚步从安静的房中离开。
    三清观的景色优美,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唤住了一个小道长,“请问,这里何处能为往生的人做一个道场?”
    小道长仔细地看了看她,却是伸手请她到一个地方,“季居士,无为道长想要见您一面,您这里请。往生道场请他来做也是最为有效的。”
    无为道长曾经与季初见过一面,但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而已,因为害怕被道长看出自己重活一遍的事实,季初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道长为何想要见我,小师傅可知道?”季初心神不宁,跟着他到了一处庭院的门口。
    “这处庭院名为无欲斋,一位姓沈的师兄曾在这里居住过。”小道长低声言语。
    季初又是一个愣怔,这是沈听松曾住过的地方,无为道长是为了沈听松见她。
    第七十五章
    无为道人和自己的父亲季尚书是朋友, 上次匆匆一面,季初只觉得其人仙风道骨,可这一次感觉到身上审慎打量的视线, 她不由强撑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暂时收起了上次的评价。
    小道士已经退下,季初恭敬地朝无为道长行了一礼,“不知道长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无为道长曾也是一位读书人, 文采兴许还要强上季尚书不少, 季初听说过镇中人的传言, 道长以前中过举, 某一日大彻大悟突然入了道门,当然道法也十分精深,不然也不会名满天下。
    “季居士不必多礼, 贫道寻你并无大事, 今日镇上来了许多官吏,和季居士有关, 是也?”无为道人微微一笑, 请她坐下,并亲手为她斟了一杯茶。
    茶香袅袅不绝,季初轻嗅一下,能闻出雨前的清新气息, 很奇怪, 明明应该是热气氤氲,她的心中却凉了一角。
    “他们为盘查户籍而来, 今日轮到这里。”她故作镇定地回答, 清凌凌的目光盯着淡绿色的茶水, 泛着热气。
    本来也是如此, 季初不觉得自己的份量到了被人大动干戈派兵将搜寻的地步,顶多加上一个理由,跟着她的莫青青是卫长意的夫人。
    她呢?不过是一个前任尚书的女儿,顶多身上有些银钱而已。
    无为道人闻言,轻抚了一下已经掺杂了白色的胡须,长叹了一口气,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话,“总是避免不了的,季居士避免不了,贫道也避免不了。”
    无为道人的语气幽远,季初抬头看他,眼中带着疑惑还有几分迷茫,“道长,您说我避免不了是何意?”
    她的心里早就乱成了一团麻,似乎她一直的认知在短短的数月间被颠覆了,季初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又该信任什么。
    “抉择。贫道要说的只是抉择,只是抉择的结果太重。”无为道人饮了一口茶水,将从前自己见到她的父亲季尚书和那个孩子的第一面说了出来,语调平缓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贫道见到他第一面就明白,他如若成就大业,就要有流不尽的鲜血。数不尽的人因此死去,而换来的不过是昙花一现。所以贫道同你的父亲言他应该入道门,无欲无求地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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