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乐道:“问他作甚?”
    宝鸾道:“姑姑快说嘛。”
    康乐道:“他什么都不要,将我赏的东西都退回来了。”
    宝鸾惊讶:“什么都不要?”
    康乐遗憾道:“原本我惜他有些本事,没想到竟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子。”
    宝鸾问:“那姑姑打算以后如何待他?”
    康乐道:“照旧让他做他的虎奴。”
    宝鸾秀眉紧蹙,咬唇不语。
    她想到他站在树下可怜楚楚的样子,颓然落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雨刮倒。宴上被血浸湿的眼睛,不再令人心惊肉跳,那双莹莹生辉的瞳眸蕴满涟漪水雾,她的心口像是被蛰了一下,麻麻的,酸酸的,无所适从。
    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回坏人,或许,她不该那么草率地回绝姑姑。
    宝鸾问:“姑姑,你一开始就打算将搏斗的胜利者送给我,对吗?”
    康乐道:“对,谁赢了,谁就能成为我送给小善的礼物。”
    宝鸾声调轻微,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涨红脸:“那、那姑姑还是将他送给我吧,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康乐一愣,继而大笑搂住她:“小善不是不要他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宝鸾低语:“我又想要他了。”
    康乐还欲打趣几句,宝鸾从她怀中溜走,屋内众人捂嘴笑,宝鸾跺跺脚,拉着女官往外走。
    康乐吩咐高傅姆:“去送送小善。”
    宝鸾想起什么,已经走到屋外廊下,又返回去同康乐道:“姑姑,我下次来的时候再带走他,劳烦你差人告诉他,让他在府里安心等着。”
    康乐道:“一个虎奴而已,也值你这般费心?天已半黑,快快去了。”
    待高傅姆送完宝鸾回来,康乐吩咐:“差人将十两黄金送去那虎奴住处,顺便将小善的话告诉他。”
    高傅姆应声:“是。”
    康乐脑中白光一现,召回高傅姆:“罢了,暂且搁下,明日你让他过来,我亲自见见。”
    高傅姆觉得奇怪,未敢多说,垂首应下。
    翌日班哥梳洗干净穿戴整齐后来见康乐,他站在廊下等候,一身棕色麻布衫,洗得泛黄的白衩衣两侧开叉垂下,头发一丝不苟束成髻。
    崔鸿自工部归家,来至康乐所居的寝堂,望见廊下的班哥,不由侧目一瞥。
    好清俊的孩子。崔鸿多瞧了两眼,踏步入屋。
    屋内康乐刚好梳妆完毕,手扶云髻,婀娜款款。
    “昨日你没回来,我便知你又在工部挑灯赶工。”康乐端过六安茶,供崔鸿润喉醒神:“宝塔重修的事虽然要紧,但你也得注意身子,玄晖不在跟前,你若病倒,我可怎么办?”
    崔鸿揽娇妻入怀,讨好笑道:“知道了,玉娘说的话,我全都记在心上,时刻不敢忘,便是在部里再忙再急,也有谨遵玉娘的嘱咐,每四个时辰便歇上半刻。”
    康乐问:“宝塔的事,可有主意了?”
    崔鸿道:“差不多了。宝塔突然被雷电击毁,部里人心惶惶,圣人和太上皇虽未明言,但工部罪责难逃,只求这次圆满重修,将功抵过。”
    康乐冷笑:“百年间无数次雷电雨,宝塔皆安然无恙,且工部每年都要修缮宝塔一次,并未怠职。前阵子的雷电雨虽然骇人,但城中屋宅无一损失,好端端地,宝塔怎地就突然被毁?其中端倪,一想便知。”
    她意有所指,崔鸿皱眉深思,道:“若真是她,她行这事作甚?”
    康乐道:“搅混了水,才能摸鱼捕虾。且六部之中,唯有工部,她插不进手。”
    崔鸿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起,朝中官员中,皇后荐举之人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此次宝塔被毁,罪责全落在工部,短短数月,弹劾的奏书堆如小山,他身为工部尚书,首当其冲。
    康乐又道:“你可知前日泉州刺史上奏请求拨粮救灾的奏疏,是谁批的?”
    崔鸿隐约猜到,默不作声。
    康乐冷郁一笑:“我这位弟媳的野心,可大着呢。”
    崔鸿见娇妻皱眉,连忙转开话题,伏低做小为康乐捶腿松肩:“不提她了,咱们说咱们的事。”
    康乐嗔他一眼:“咱俩什么事?”
    崔鸿俯身伏过去:“玉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可想我?”
    康乐羞声笑。
    等崔鸿从屋内出来时,已是正午。
    他神清气爽展腰舒臂,目光掠过太阳底下站着的人,正是方才在廊下等候的小子。
    崔鸿心情愉悦,招招手:“你是来见公主的?”
    班哥恭敬道:“是,起先公主命我在此等候,后来不知怎地,派人让我走远些,不准在廊下站了。”
    崔鸿已从康乐那得知昨天宴上别开生面的搏斗,知道眼前的小子有些本事,见他相貌出色,气质独特,不由生出几分爱才之心。拍拍肩道:“小子,你来崔府几年了?”
    班哥答:“三年。”
    崔鸿讶异:“看你年纪尚小,竟已入府这么长的时间,我却不知府里有你这号人物。”
    班哥道:“宰相大人贵人事多,我一个小小的虎奴,怎配入大人的眼。”
    崔鸿赶着回工部,和班哥说几句话已是难得,笑道:“你进去罢,公主正要见你。”
    班哥道:“是。”
    康乐重新梳妆过,在内堂召见班哥,眉间几分满足的慵懒,眼睛半阖,斜坐几榻,姿态矜傲。
    “虎奴班哥,见过公主。”
    康乐勾勾手指,“你上前来。”
    班哥半跪过去。
    内堂光影交错,熏香袅袅,半明半暗的木地板上,班哥目不斜视,康乐总算瞧清昨日那个满脸是血的小子,到底长何模样。
    瞳孔一缩,呼吸微凝。
    伸手抬起班哥下巴,几乎凑到他面上瞧。
    班哥心中疑惑,面不改色:“殿下?”
    须臾,康乐收回视线放开他,重新闭上眼做小憩状:“你收拾一下,以后你就是小善的随奴了,过几日她会来接你。”
    短暂的呆滞过后,班哥喜出望外:“小殿下真的会来接我入宫?”
    康乐哼道:“当然是真,这话是她亲口说的,她堂堂公主岂会骗你一个小小的虎奴?”
    班哥谢道:“多谢殿下,多谢小殿下。”
    康乐道:“好了,你下去罢,领十两黄金,也算是我与你主仆一场的情分。日后去了小善身边,谨记自己的本分,莫要自作聪明耍滑头。”
    班哥眸底一暗,面上仍是欢喜的神情,唯唯诺诺称是。
    班哥走后,康乐缓缓睁开眼,若有所思。
    高傅姆见状,以为康乐有何不适,上前伺候:“公主,怎么了?”
    康乐问:“你觉不觉得这个叫班哥的孩子长得像一个人?”
    高傅姆回想:“长得倒是俊秀,若说长得像谁,我还真说不出来。”
    康乐揉揉眉心:“罢,许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
    第7章 入宫
    珍禽处虎园门口,来管事晒着太阳坐在杌子上打盹。偏僻空旷的平地,少年轻快的脚步声渐至跟前。
    来管事半睡半醒间听到有人唤他:“来叔。”
    来管事认出声音,一颗心放回肚子,随口应了声,继续瞌睡:“班哥,给你留了碗卤肉,藏在厨房那个黑木柜子里,快去吃吧。”
    班哥弯腰,轻手轻脚将一个荷包系到来管事腰带上:“我先去看看将军,来叔,这个是给你的。”
    来管事下意识摸了摸腰带上多出的荷包,摸到两锭硬物,当即睁开眼,掏出来看,竟然是金元宝,一两一个的大小,两个就是二两,二两黄金,可值两万文。
    来管事目瞪口呆,看向走入虎园中的瘦削少年:“班哥!”
    班哥的背影一窜,从铁门后消失。
    虎山下,一个黑黢黢的洞穴里,震人心魄的低鸣声威武雄浑,短暂的几声嚎叫后,一个庞然大物从穴中信步而出。
    “将军。”班哥轻唤它的名字,“到这来。”
    那吊睛白额虎身躯雄伟,壮厚的脚掌落在地上悄然无声,一双不怒自威的眼幽幽泛光。它来至班哥跟前,先是凝视他一会,而后围着他走动一圈,最后重回他身前,往前一趴,慵懒地趴到地上,舔了舔前掌。
    班哥笑了笑,道:“没给你带兔子,不高兴了?”
    将军低低地吼一声,仿佛能听懂似的。
    班哥扬手,摸了摸将军眼睛上方的白毛,将军阖着眼,鼻间闷闷地发出粗壮呼吸声。
    珍禽各处,虎园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崔玄晖养的这只爱宠和它的主人一样,自小养尊处优,轻易不让人靠近。除崔玄晖外,唯有班哥能得它的亲昵。
    班哥甚是喜欢这只老虎,他与它相伴三年,在府里的时间大多同它度过,比起虎园中其他畏惧将军的奴从,他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照顾它。
    班哥道:“将军,我要走了。”
    将军脑袋动了动,抬起前掌,往班哥膝上蹭了蹭,发出哼哧的鼻音。
    班哥掌心贴贴它的鼻端,道:“我总不能一辈子伺候你,这里虽好,但不是我想要的。”他俯身不舍地抱住它,“我就要去公主身边了,你保重。”
    将军舔舔班哥的掌心,班哥沉静的乌眸总算流露出与年纪相符的一抹稚气。
    他道:“你且等着我,或许有一天我能给你修一座更大更好的虎山洞穴。”
    他贴着将军绮丽光滑的虎毛,侧脸埋进去,良久,起身离开。
    班哥走出铁门的那瞬间,虎山深处忽然传出将军沉闷如雷的一声吼叫,惊天动地,仿佛是在为人送行。
    灯火通明的堂屋里,破天荒点了数盏油灯,房间每个角落都被照得清清楚楚。郁婆坐在榻上,打量这间新换的屋子。
    前几日班哥忽然说要换住处,他们从那间破旧的草屋搬出,住进了飞花巷的一间宽敞小宅,两间瓦屋,五脏俱全。

章节目录


皇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耿灿灿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耿灿灿并收藏皇兄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