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下了雨山路不好走,甚至雨都没停,但老裁缝家不能不去。
    披着防水彩条布戴着斗笠走在山道上的时候,阮溪一直忍不住深呼吸。
    阮翠芝看出她今天不寻常,便关心问了句:“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阮溪又深深吸口气,“不知道,说不出来的感觉,心里难受。”
    夜里被响雷吵醒后她就是这种感觉,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空落落的很是难受,但又说不清楚是为什么,所以她后半夜都没有再睡觉。
    阮翠芝看看她,“是不是因为没睡好?”
    阮溪想想,“可能是吧?”
    阮翠芝:“那等会到了裁缝铺你就先睡会,休息休息。”
    阮溪点点头,又深吸一口气,“好。”
    为了避免滑倒,两人一路上走得都很慢很小心。到了老裁缝家开门进院子,阮翠芝照例直接去厨房,拿下斗笠和防水彩条布开始淘米做早饭。
    阮溪则是去正屋里,在门口拿下头上的斗笠和身上的彩条布。
    她抖了斗笠和彩条布上的水放到一边,嘴上喊:“师父,你醒了吗?”
    老裁缝没有出声应话,她转身推开门进屋,然后刚走到里面房间的门口,她被吓得瞬间瞪大了眼睛——老裁缝摔在了床前,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阮溪惊叫一声:“三姑!快来!”
    喊完这句她连忙进屋去拉老裁缝,阮翠芝闻声匆匆忙忙跑进来,眉头顿时锁出一个疙瘩,连忙进房间帮阮溪一起把老裁缝拉起来扶上床。
    看老裁缝这状态,阮溪明显已经慌了,嘴上一直问他:“师父,你要干什么啊?是要上厕所吗?你不是没有起夜的习惯吗?还是想要喝水?或者吃什么东西?”
    老裁缝耷着眼皮撑着一口气,看着阮溪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阮翠芝看老裁缝这样,脸上面色变得极其难看。
    阮溪在阮翠芝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个非常糟糕的信号,于是她心脏不自觉跳得更快,说话都带着点颤音,直起身说:“四姑你看着我师父,我去找周大夫。”
    但她还没迈出步子,老裁缝就拉住了她的手。
    阮溪忍着心里的难受劲,忍着情绪和声音里的颤音,忍着眼眶里的眼泪,看着老裁缝软着声音说:“师父,你再忍一下,我去帮你找周大夫,马上就来。”
    老裁缝摇摇头,挤出声音:“多活了半年,够了……”
    他总觉得自己命里是该死在初一那天的,多活半年已是老天馈赠了。最近他身体上疼痛的地方越来越多,每晚睡觉都疼得哼到半夜,根本睡不了几个小时,已经撑不住了。
    看他这么说,阮溪心里难受得更厉害,只能拧紧眉头咬住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然后老裁缝看着她又挤出一句:“去……把王书记叫来……让他多带几个人……”
    阮溪吸吸鼻子,没多犹豫,直接转身跑出正屋,跑进雨里,踩着雨水和泥泞跑去王书记家。
    到了门外,她抬起手拼命敲门,声音混杂在雨点中:“王书记!”
    王书记听到声音过来打开门,她来不及擦脸上的雨水,吸一下鼻子立马就说:“王书记,我师父不行了,他叫您带点人过去,现在就过去。”
    王书记听到这话神色一凛,也顾不上别的了,忙去村上多找了几个村干部,和阮溪一起往老裁缝家去。回去的时候雨停了,天却仍是灰蒙蒙的。
    阮溪带着王书记和几个干部到老裁缝家,进屋后她直接趴去他床边,胡乱擦一把脸,吸一吸鼻子看着他说:“师父,我把王书记给您叫来了。”
    老裁缝很缓慢地睁开眼睛,看一眼王书记和几个干部,却没说话。
    他手上的动作变得更为吃力,抬起来指向房间里的樟木箱子,“钥匙……”
    阮翠芝领会他的意思,忙去打开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串钥匙。
    她把这串钥匙送到老裁缝手里,又站去一边不再说话。
    老裁缝看向阮溪,抖着手把钥匙放到她手心,然后抬眼看向王书记,慢声说:“麻烦你们给我做个见证……只要是我个人的东西……房子……院子……缝纫机……地……全部都给我徒弟……给……阮溪……”
    阮溪看着手心里的钥匙,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滴一滴砸在洗得发白的蓝格子床单上。
    王书记在她后面说话:“您放心。”
    老裁缝放心了,再看向阮溪,慢声低语说:“溪溪……这铺子……就留给你了……”
    阮溪再也忍不住眼泪,泪水夺眶而出,瞬间湿了满脸。
    她抓起老裁缝的手,把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哭得整个肩膀都在抖。
    哭得说不出话,半天才哽咽着叫出来一句:“师父……”
    第035章
    天空灰蒙蒙的, 雨水连下了三日,到老裁缝下葬后才停。
    阮溪戴着斗笠披着麻衣以及防雨布,一脚一泥泞地往裁缝铺回。阮翠芝走在她旁边牵着她的手, 下意识地一会轻揉一下, 以此来抚慰她的心情。
    她和老裁缝不过才相处了半年,而且平时连说话都很少,几乎没有什么情感上的互动, 就是帮忙伺候伺候他, 她都感觉很难过,就更别提阮溪了。
    阮溪眼睛红红的,一直走路不说话。
    老裁缝家连他三代独子, 他又没有娶妻生子, 已然没有什么亲戚。
    他的葬礼是阮翠芝、阮长生和阮溪帮他举办的, 来葬礼上吊唁的也都是附近几个村里的人。真正伤情的人并不多,毕竟老裁缝的年纪已经很大了。
    阮长生从后面追上来,跟到阮翠芝和阮溪旁边问:“去裁缝铺还是回家?”
    阮翠芝转头看向阮长生说:“我和小溪先回裁缝铺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再回家。”
    阮长生点头,“行,那我自己先回去。”
    三个人顺了一小段路后分道,阮溪和阮翠芝回去裁缝铺。
    阮溪打算把房子里外都给收拾得干干净净,接下来的一个月歇业不干。
    屋子里但凡是老裁缝私人的物件早都已经收拾过了, 也全都随老裁缝下葬了。回到铺子开门进屋,现在再看这屋子里, 总有种冷凄凄空荡荡的感觉。
    阮翠芝和阮溪脱掉斗笠麻衣,把屋子里外又收拾一番。
    办葬礼的时候家里乱, 总归是要拾掇一下的。
    阮翠芝收拾了一阵跟阮溪说:“大咪不知道去哪了, 这几天都没看到回来。”
    然后阮翠芝话音刚落下, 阮溪拿扫帚掏床底的手蓦地一怔。
    她把躺在床底的大咪掏出来,发现大咪整个身子已经完全僵硬了。
    阮翠芝过来看到大咪,目光微暗,深深吸了口气。
    好片刻,她低声说:“它是随宋大爷去了。”
    大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大概率就是自己绝食把自己给饿死了。
    阮溪没说话,把大咪小心放起来。
    打扫完屋子以后,她把大咪放到竹篮里,拿上铁锹又往老裁缝的坟边去了一趟。
    她在旁边挖了个小坑,把大咪放进去,再一铲一铲埋起来,堆出个小土尖。
    裁缝铺歇业一个月,院门紧闭。
    阮翠芝这个月都没再去过裁缝铺,一直在生产队干活。阮溪偶尔过去在院子里独自坐一会,剩下大部分时间她都和凌爻在一起,陪他一起放猪,和他一起看书。
    她打算让大脑放空一段时间,再继续自己的生活。
    因为和凌爻在一起的感觉是最舒服的,所以她每天都来找他。
    两个人坐在山坡上看猪吃草。
    凌爻的书包里常装东西,今天装的则是两颗稀罕的奶糖。
    奶糖含在嘴里,甜甜的奶味顺着喉咙往下滑,两个人躺在山坡上看头顶的天空。
    夏日的晴空碧蓝如洗,漂浮的云朵轻软得像棉花糖。
    撕下咬一口可能也是奶味的。
    阮溪这样想。
    然后嘴里的奶味还没有完全消淡下去,忽听到一阵急急的呼声。
    阮溪坐起身循声看过去,只见是阮洁来找她。
    阮洁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姐,有人来家里找你,说是老裁缝家的亲戚。”
    听到这话,阮溪微微一愣,忙起身和凌爻打声招呼,跟着阮洁回家去了。
    凌爻看她跟阮洁走了,自己也忙赶猪回家去,关好猪又去阮家。
    阮溪跟阮溪回到家一看,只见一个白发老太太和两个中年男人坐在他家屋里。
    三个人的脸都很陌生,全是她没见过的人。
    阮溪不知道怎么打招呼,便问了句:“你们过来找我?”
    问完还没等三个人出声回答,忽见阮志高和阮长生回来了,他俩后面还跟了阮翠芝和孙小慧。孙小慧径直去了对面小灶房,阮志高三个人站到阮溪身边。
    刘杏花从房间里出来,出声说了句:“说是老裁缝家的亲戚,来找小溪的。”
    有热闹看,孙小慧在小灶房里伸出头来,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长。
    对面三个人的态度显得很傲慢,那老太太看着阮溪说:“你就是那个小裁缝?”
    阮溪看着她应:“我就是那个小裁缝。”
    老太太不绕弯子,说话语速很慢,语气却很硬:“那得麻烦你,把老裁缝家的钥匙给掏出来,还给我们。老裁缝他虽没有子女后代,但总归还有我们这门亲戚,财产不该落在你这个外人手里,你说呢,丫头?”
    阮志高阮长生都看着阮溪,两人目露疑惑。
    阮翠芝是知情者,脸上未露疑惑,开口问:“您是他家哪门子的亲戚?”
    她原是真心实意的发问,但问出来的一刻她发现,这话听起来有点像呛人的。
    老太太果然脸色不悦,硬声开口:“我奶奶是老裁缝的表姑奶奶,你说我是他哪门子的亲戚?我们好歹沾着血亲关系,这财产自然是我们的。”
    阮翠芝凝神算了算,老裁缝的表姑奶奶,那都远到哪里去了。也就是他这姑奶奶和他爷爷是表亲关系,如果老裁缝生儿育女的话,到他孙辈都快出五服了。
    算完阮翠芝干笑着开口:“表姑奶奶?这也算不上亲戚了吧?真算亲戚的话,也没见你们来伺候老裁缝一天,葬礼都没见人……”
    老太太旁边的中年男人忽站起来说:“远是远了些,但我们祖上毕竟有血缘关系,再远也比你们近多了。这丫头和老裁缝半滴血缘关系没有,家产就不该是她的!”
    阮志高一直没出声,听到这会看向阮溪问了句:“你们这说了半天,我听着意思是,老裁缝把家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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