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夫人是老侯爷的侧室,他娘死后,老侯爷将沐氏扶正,当初爹爹偏宠沐氏,他也曾心里有怨言,后来娘亲,爹爹相继死去,他又投身军营,沐氏费心照顾韵儿,他念沐氏的恩情,此后一直敬重有加。
    江老夫人知道昨日顾氏同江屿寒一同回侯府,料想他必然知道此事,老夫人也不绕弯子,直接将那日法会结束后,顾氏往她身上泼脏水之事说了,“侯爷,先前老身念顾氏家道中落又死了爹,孤弱可怜,便接她母女来府上,她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当众污蔑老身,坏我侯府声誉,实在可恶。”
    说完,老夫人犹自愤恨难消,满脸怒容。
    原本以为江屿寒会动怒,谁知,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脸上似覆了一层寒霜,眼底更是拢聚浓郁的暗色,他声音沉沉:“所以母亲觉得是顾氏的错?”
    江老夫人眼皮一跳:“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江屿寒将包裹香灰的帕子拿出来,当着老夫人的面打开,面色沉凝:“这是昨日顾氏交给儿子的香灰,里头有梦寂香,母亲应该知道梦寂香的作用吧?”这是顾星滢托江舒韵转交给他的。
    老夫人时常犯头疼,夜里总是失眠,这梦寂香便是她失眠时用的,点上一小撮,便会陷入昏睡中,她深知此香的弊端,每回只敢用一点点,这香料她一直都交给胭脂,也只有胭脂知道香放在哪儿。
    昨日法会,她担心误了起床的时辰,前天夜里并没有让胭脂点香,所以这香是在顾氏去的时候点上的,她想到云霁小腿抽筋让顾氏替她拿披风……沐氏在深宅大院里浸淫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老夫人有些痛心,沐云霁在她眼里一直乖巧懂事,这回怎么就犯糊涂了,侯爷插手这件事,她便是想护短也不行。
    可侯爷为何要插手,老夫人心里的犹疑浮上来:“侯爷素来不管内宅,今日怎么关心起此事了?”
    江屿寒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茶盏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他语气严厉:“事关侯府名声,本侯不得不问。”
    江老夫人只得无奈道:“此事老身会给侯爷一个交待。”
    江屿寒轻轻点头,至于该怎么处置那两人,他不想管,放下手中的茶盏便站起身来,说了句:“儿子先告退了。”
    等江屿寒一走,江老夫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等再次睁开眼睛时,眸子里已然恢复清明,她道:“李嬷嬷,去将表姑娘叫过来。”
    沐云霁从李嬷嬷口中打听到江屿寒来过承熙堂并将那一捧香灰拿到了老夫人面前,心中大感不妙,她一见到江老夫人便跪在地上,她红着眼眶:“姑母,都是侄女的错,此事就让侄女一人来承担吧。”
    江老夫人往日里若是听到这样的话,难免会拿出长辈的气度来包容她,今日却一反常态,板着脸:“云姐儿,你此番做的实在是太过了,如今侯爷已然知晓,老身也保不住你,你先回家去吧。”
    沐云霁知道老夫人已经下定决心,不容易改变主意,用帕子抹了抹眼睛,“那侄女便先回家了,姑母保重身体。”哪怕她万分不愿意离开,也不得不妥协,以退为进,迟早有一日,她会重新回到这里。
    沐云霁拜别江老夫人,便让夏辞收拾行礼,等收拾好之后,便坐马车离开了。
    打发了沐云霁,江老夫人又吩咐李嬷嬷道:“胭脂那丫头拿笔银子打发出去。”
    胭脂是她身边长大的丫头,容貌好懂事又贴心,她原本是想放在儿子房里的,现如今她跟云儿一起犯了错,她若不处置她,云儿心里难免有疙瘩。
    李嬷嬷叹气应下,跟着又说道:“侯爷他也太不给您面子了,不为别的,就为当年他上战场,杳无音讯,韵姐儿多亏您照顾才活下来,他该感念您的恩德。”
    江老夫人摇摇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她那点恩情恐怕在侯爷心里没什么分量。
    她掀开茶盖子,将里面的茶沫子拨开,语气冷淡:“他毕竟不是我肚里出来的,如今老身只盼着州儿高中,给老身争口气。”
    顾星滢将做好的菜给江舒韵送过去,刚回来,辛夷便忙不迭的告诉她:“姑娘,你听说了没,表姑娘走了,还有老夫人身边的胭脂,已经被打发出去了。”辛夷刚去了趟花园摘了些桃花,路上听老夫人房里的丫鬟在私底下讨论,还说表姑娘走的时候哭红了眼睛,依辛夷看,这表姑娘简直活该,谁让她去欺负自家姑娘。
    还有那胭脂,一个丫鬟守好本分便行,如今害人害己,自己前程彻底没了。
    顾星滢润白的脸上浮出一抹诧异,在晓霜院,顾星滢便从江舒韵嘴里得知江屿寒去承熙堂,他去没多久,沐云霁便离开了,很显然,一定是江屿寒在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
    顾星滢沉默了一瞬,他说会给她一个交待,没想到动作这么快,也没想到老夫人居然能狠下心来处置沐云霁和胭脂。
    她在想,若是江屿州考完回来,知道是自己告状,才令他的心肝表妹被赶回家,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19章 她没有错,为何要道歉?……
    二月二十八,江屿州下考,在考场待了那么多日,浑身一股子酸臭味,哪里还有昔日风光霁月的贵公子模样。
    他知道此刻形象不佳,回到侯府并未直接去拜见老夫人,而是先去长风院沐浴过后,又吃了点东西垫肚子,这才赶来承熙堂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见儿子回来了,眉间的一点忧愁都被欢喜冲淡了,又问他考的如何,江屿州自信满满:“此次考试,儿子挥洒自如,娘就不用担心了。”
    老夫人笑出了鱼尾纹,看着儿子满脸欣慰:“这就好,这就好。”
    得知江屿州回来了,江舒玥立马就赶过来了,开心的叫了句:“哥哥。”
    江屿州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怎么只有你一人,你云表姐呢?”
    提到沐云霁,江舒玥立马就垮了小脸,她撅着小嘴:“还不都怪那顾氏,将云表姐气走了。”
    江屿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刻痕,他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江老夫人瞥了江舒玥一眼,示意她别在哥哥面前乱说,江舒玥才不管那么多,竹筒倒豆子般将在神龙寺发生之事尽数告诉江屿州,她并未去过神龙寺,也只是听旁人说的,其中不免有些添油加醋的成分,将罪过都推到顾星滢身上,反倒说沐云霁是无辜的,然而老夫人明知事实真相,却也没有替顾星滢辩解。
    说完这些,江舒玥又替沐云霁抱不平,“哥哥,这事情你得帮云表姐讨回公道,那顾氏仗着哥哥对她的喜爱,越发猖狂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江屿州脸色微沉,他瞧顾星滢温和知礼,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眼中难掩愤怒。
    正想要去找顾氏问个究竟,老夫人说道:“州儿,那顾氏毕竟是商户女,祖上还是厨子,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说,而且不知进退,不敬长辈,依母亲看,这桩婚事不如就算了,打发她一笔银子,让她走罢。”
    当初老夫人便是这儿想法,可那时江屿州执意要留下顾氏,他考试在即,老夫人为稳住他的心,便答应让顾氏母女先住下来,婚事等他考完再说,顾氏母女住进侯府的日子,侯府不曾有一丝一毫怠慢,就连那母女二人吃不惯京城的菜式,想要自己做饭菜,她也是答应了的,可顾氏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在神龙寺公然坏她名声,老夫人便不想再忍着她了。
    江屿州听了老夫人的话,想起顾星滢莲瓣般的小脸,心中便是一阵荡漾,如此倾城绝色,谁舍得让出去,就算她嚣张跋扈,是只母老虎,等她成了自己的女人,时日一长,床笫之间,他总能将她驯的服服帖帖的。
    他摇头拒绝:“娘亲,当初这桩婚事是爹爹定下的,若是悔婚岂不是对爹爹不敬,顾氏那边儿子自会去说她,让她来给母亲道个歉,退婚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老夫人见江屿州如此固执,似乎自己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刚下考,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老夫人也不想跟他争执,朝他摆摆手让他下去。
    顾星滢刚从厨房出来,和辛夷,豆蔻一起端着做好的荠菜饺子回院子。
    忽地听到一声呼唤:“星儿。”
    她脚尖微顿,转身便看到一个天青色直身的男子手里撑着一把玉柄油纸伞走朝她走来,隔着朦胧细雨,顾星滢看清了那张俊秀白皙的脸,是江屿州。
    须臾,男人到了跟前,他将伞稍稍上台,露出整张脸,除了瘦了些,依旧清雅温润,风流蕴藉。
    顾星滢福了一福:“见过二公子。”
    江屿州看着眼前螓首低垂的女子,肌肤白的像盛开的玉兰,乌发红唇,一双眼睛水盈盈的笼着丝丝缕缕烟愁,明明是个像水一般的女子,然而那双眸子在看他时却总是透着几分疏离。
    就是这娇娇袅袅的样子,即便她一言不发,只需一句话或一个眼神,也能让他心痒不可抑,心驰神往。
    他是喜欢她的。
    江屿州原本酝酿了满肚子的怒意想要指责质问她为何要逼走沐云霁,那毕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不心疼是假的,可每回她见到她娇怜可人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少了半截,他摩挲了一下手指,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星儿,数日不见,你可有想我?”他与她是有婚约的,他这几天在考场,但凡停下来,脑海里便闪过她柔软纤细的身姿,他甚至幻想过将那截细腰握在手中把玩的画面,他知道这种想法过于龌龊,可她这样一个美人儿,哪个男人不会对她动心思,除了他大哥这种不近女色的人之外。
    江屿州这个问题问的很突兀,让顾星滢有些尴尬,同时心里又有些气愤,江二公子脚踏两只船,却还在她这儿演深情款款的戏码,当然让人作呕。
    她不能回答江屿州期待的答案,初见江屿州时,她觉得江屿州仪表堂堂,她也曾想过,若嫁给这样一个人,与他举案齐眉过一生,未尝不是好选择,可当她见他偏袒表妹和老夫人,又亲眼目睹他同沐云霁私下约会,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他放不下他的表妹,而她并不能接受二女共事一夫,所以她和江屿州无缘。
    顾星滢想到自己内心的决定,坦然告诉他:“二公子,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民女带母亲去神龙寺求医,一心只想母亲的病能快点好,因此每日吃斋念佛,在佛前日夜祈祷。”
    原来,她竟然一点都没想过他。
    失落在瞬间涌上心头,这比刚才听到顾星滢气走沐云霁还要让他难受。
    察觉到自己在乎她,却得不到一点点的回应,这让江屿州感到非常没面子,京城多少大家闺秀对他趋之若鹜,唯独她,自己献尽了殷勤,她依然是那般冷冷淡淡。
    他忽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江屿州沉下脸,“星儿,说起神龙寺,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你对云表妹是不是有些误会?”
    毕竟将来她们二人都将是他的女人,他不希望两人还未过门就发生龃龉,若真是顾星滢的错,他总得告诫她几句。
    顾星滢算是明白了他来找她的用意,原来,还是为了沐云霁。
    在他心里,那个表妹的分量远高于她。
    沐云霁指使胭脂点迷香让她错过抽签,若不是后来江屿寒兄妹帮忙,她娘的一线生机就没了,可他却说这是误会?她娘的命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就那么卑贱吗?
    顾星滢内心一片冰凉,可她脸色却仍然是那般清清淡淡,道了句:“二公子是怪我?”
    顾星滢脸色没什么变化,但她那双如水般的眸子里却透出一点点倔强,不明显,江屿州还是捕捉到了,江屿州弄不明白顾星滢骨子里为何充满傲气,他更喜欢她柔顺一些,温柔体贴些,可惜她的温柔仅浮于表面而已,江屿州无奈道:“本公子不是怪你,星儿,这事情本就是你错在先,云表妹只是托你去拿披风,你在房内打瞌睡错过了抽签的时辰,却怪是云表妹和我娘误了你,实在不该,你若现在跟我娘和表妹道个歉,本公子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顾星滢听完,弯起的嘴角带起一丝嘲讽,他原来什么都不知道便在这里指责她。
    顾星滢尚且能忍,可豆蔻和辛夷两人皆是知情的,见江屿州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自家姑娘,辛夷性子冲动,当即便要上前理论,顾星滢仿佛猜到她会这般做,回头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
    辛夷憋下满肚子委屈退回去。
    顾星滢莹白的小脸覆了一层寒霜,她抬起鸦羽长睫,语气淡然:“若民女不道歉,二公子待如何处置民女?”
    江屿州顿时愣住了,他似乎没想到顾星滢会说出这般话来。
    他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这么做只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而她却根本不领情。
    从未有女子如此不给他面子,江屿州皱了皱眉,他忍着脾气劝道:“星儿,你为何要这般固执,本公子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就算你不给表妹道歉,你给本公子的母亲道歉也是应该的,她是长辈,以后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因这事生了龃龉,往后还怎么相处?”
    顾星滢用力咬了咬红唇,袖中的手握得指节发白,他连问都不问清楚就给自己定罪,自己在他心里难道就这般不堪吗?
    她该庆幸自己没有对他动心,否则此刻不知该有多么难受。
    她不会跟他成为一家人。永远都不会。
    有些话顾星滢正要脱口而出之时,男人低沉清润的声音传来:“她没有错,为何要道歉?”
    第20章 皇帝感慨老铁树终于开花……
    顾星滢偏头看去,江屿寒自一丛山茶后走出来,那山茶并未遮住他全身,他一身藏青绣回纹直裰,腰间金玉带銙,行走时,步履生风,眉目英挺锐利,神色清冷又威严。
    须臾,他已行至跟前,江屿州赶紧行礼,神色恭谨:“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顾星滢也跟着行了一礼。
    江屿寒道:“来了有一阵了。”
    既然来了有一阵了,那刚才江屿州说的话他应该都已经听到了,顾星滢有些羞赧,莹白的脸上浮起浅浅桃花色,好在她低着头,也没让二人瞧了去。
    江屿州拧着眉心,“大哥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江屿寒抬眸看着江屿州,他眉心聚拢,眸中敛着淡淡不悦,他一眼扫来,明明表情很淡,却透着无形的威压,顿时让江屿州的气焰都矮了一截,“玉廷,神龙寺那一日,本侯和韵儿都在,那事不是顾姑娘的错。”
    他原本可以不站出来解释,让这二人误会越来越深,岂不是更好,可他看不得她受委屈。
    这时,辛夷终于憋不住了,红着眼睛哭诉:“可不是么,那日明明是沐姑娘指使老夫人身边的胭脂在禅房里点迷香,我家姑娘一过去便昏睡过去,因此错过了抽签的机会,那根签关乎老夫人的生死,让姑娘如何不生气,姑娘这才出言冒犯了沐姑娘,如今我家姑娘也没再计较,二公子却还指望姑娘给沐姑娘道歉,未免太过分了!”
    见江屿寒没有否认,江屿州便知辛夷说的是真的,有些惭愧,他不该没问清楚就给顾星滢定罪,都怪玥儿,在他面前搬弄是非,江屿州语气软和了不少,他想道歉:“星儿,我……”
    顾星滢轻声打断他:“二公子不必解释,你的心思我都清楚,民女给娘亲做了荠菜饺子,若待久了饺子必然凉了,民女先告退。”
    说完,她又朝江屿寒看了一眼,欠了欠身:“多谢侯爷仗义执言。”
    江屿寒只是点了点头,并未说些不该说的话给她造成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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