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园里搭起卷棚宁婉的主意,一则今日便利,二则县令于新年办宴时亦能用上,眼下随大家过去,见卷棚内正按她所安排的放了许多熏笼炭盆,暖意洋洋,算着这炭便是不少的花费便暗自点了点头,钱夫人果真舍得下本钱了。
    大家方要落座,忽有人报,“许夫人到!”
    宁婉就见钱夫人硬扯出一个笑脸,心知她是最清高不过的人,自到了虎台县便一直与许家打擂台,平日并不大来往,特别是周氏嫁过来后她更是放话说绝不肯与娼妓的女儿坐在一处,如今为了募捐也只得给许夫人下了帖子,眼下又不得不笑着迎了上去。
    许夫人周氏还是第一次在虎台县头面人家前露脸。今日很显然特别准备了一番,在这个时候进门应该也是算计好的,装扮得又那样出众,大红牡丹裙袄,外罩大红鸳鸯纹褙子,整套的东珠头面熠熠生辉,再配上她不凡的姿容一进卷棚便压住了在场所有的女眷。
    不必说,周氏的这一口气已经憋了两三年了!
    封少奶奶正站在宁婉身旁,她才自迷觉寺里回来没两日,正与宁婉说起前些日子的佛会,此时就笑道:“她恐怕以为自己是凤凰呢,不想却是鸡窝里飞出来的!”鸡窝里飞出来的自然还是鸡,只是装成凤凰的样子罢了。
    宁婉一向知道钱夫人、封少奶奶这些读书人家出来的女孩清高,本就看不上周氏的出身行事,眼下周氏这番作张作致更让她们瞧不起了。如今钱夫人为了募捐要给周氏颜面,可是封少奶奶却不必,有心肠说俏皮话,便抿嘴一笑,“你这张嘴呀!”
    “嫣儿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嘴就更刻薄了。”封少奶奶穿着莲青色绣白鹤的对襟褂子,头上一支青玉簪,脸上只薄薄地施了些粉,浑身透着与满屋子的女眷不一样的气韵,似乎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宁婉倒不好再说别的,便笑问:“今日募捐的事,你是什么意思呢?”
    “冬学是好事,自然要捐的。”
    封少奶奶话间才落,许夫人也走了过来,她一向也恨封少奶奶和卢夫人不理自己,听了一句便笑道:“那些泥腿子便是读了书又能怎么样?不还是泥腿子吗?要我说办学堂就正正经经地办好了,教些官宦人家子弟就好!”说着眼睛就又往宁婉身上扫了一眼。
    自家是乡村里出来的不错,可宁婉不想周氏竟向着自己来了,天知道她为的什么,难不成因为没能嫁成铁石?原本从没有想理周氏的,但是此时宁婉自然不能让,也笑嘻嘻地说:“我朝的高祖就是泥腿子出身的呢,登基后还勤奋读书,又写了劝学诗,我还记得两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更何况我听得人说如今堂子里的姑娘们也要认几个字的,唱个曲写个诗招徕客人,可见读书不论是谁都能用得上呀!”
    封少奶奶“噗”地一声就笑了,“所谓士农工商,泥腿子其实一点也不贱,多少大儒自称出于耕读世家。”
    钱夫人听了赶紧上前,她厌极了许夫人,一个娼妓的女儿竟然还敢到县衙里生事,只是毕竟身为主人倒不好不拦着,便笑道:“读书自然是最好的事,所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如此。”话里话外还是偏着宁婉的,说着便请大家坐。
    封少奶奶身为典史家的少不得要帮县令夫人张罗着让座,推着宁婉坐到主桌上,却在她耳边道:“还说我的嘴利,如今竟比不得你呢!”看宁婉十分不肯坐,便一把将她按下,“已经如此了,你难不成还要谦让于她?”
    许千户铁石如今都是五品千户,但是许千户任职在前,且周氏如今已经请封了五品诰命夫人,原应该排在宁婉前面的。但是钱夫人今日因得卢夫人帮忙,是以将卢夫人排在主桌上自己身旁,而只将许夫人排在了客桌的首位,故而封少奶奶才有此语。
    宁婉便坐下了,眼尾扫过脸色煞白的周氏,敢情她以为虎台县这些夫人太太们在小地方没见识,是好拿捏的软柿了呢,也没打听打听就来落大家的面子,结果才一句就被气着了,于是就笑吟吟地向封少奶奶低声道:“我可是被人指到了头上才回的话!”
    其实周氏对卢铁石并没有什么执念,当初父亲想将自己许给卢家时自己还因为他不是嫡长子而不情愿呢,只是她一直记恨卢家老宅对姑母的伤害,硬是将姑母和大表哥逼得去了京城,因此才见了宁婉就发难的。先前只当姑母太过善良,却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农家姑娘嘴能这样刁,一时倒不敢再说什么,只在心里翻江倒海地想着法子应对。
    好在今日人多,台上早响起了锣鼓,正有翻筋斗、舞剑、跑马各种暖场,是以听到她们对话的并没有几个,又都是在上座的女眷,毕竟看重面子,一时表面看着水过无痕,大家坐下看戏吃酒。
    第296章 捐银
    酒菜是钱夫人精心备的,比平日县衙里宴客的都要贵,只这一宴便要好几十两银子。
    戏则是宁婉高价请来的——这时节正是戏班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早排了日子,如今想将名角请来定然是要加钱,不算打赏已经比酒菜还要贵了。
    贵自然有贵的好处,宴席上样样都是精致的,戏也唱得用心,虎台县里近来鲜有如此规模之胜况,一时间莺声燕语,珠动翠摇,热闹非凡,宾主尽欢。
    宴席开了大半日,眼看着到了未时,最后一折戏时,扮成书生的那戏子就向台下拱手打浑道:“寒窗苦读十余载,如今正要上京赶考,却听得虎台县要为冬学募捐银两,小生急忙前来,却是想助这大功德——翻遍行囊,却只得二两碎银,一半留做路上花费,分一半去助学!”说着就唤书童,“快去!快去!”
    大家便都笑了起来,因先前钱县令已经将为冬学募捐的事情说了出去,所有来宾都心知肚明,也打算给父母官一些颜面——女眷们捐些私房小钱,既不伤家里的元气,又显得很是和睦,特别是在男人们没有明确表态之时,算不得什么大事。
    钱夫人就顺势站了起来,摆手停了戏,将冬学的好处再三说过,又道:“我们家老爷和我皆非辽东人,迟早要回闽南,建了冬学自是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今日募捐所得的银钱全部补给办冬学的各处学堂……”
    然后便将目光转向宁婉,这也是她们事先约定的,由卢夫人第一个捐钱。二百两,应该没有人能超过了,这个数目一报出来想必在座的都会震动,也会因此多捐一些。待捐得差不多了,钱夫人便拿出一百两,一个开头一个收尾,再加上募来的银钱,倒也能开办好几处冬学了。
    宁婉正坐在钱夫人身旁,此时正笑得前仰后合,这场小小的打浑想是钱县令临时请戏班子加上的,她事先竟不知道,可倒是应景。又感叹钱县令那样古板的人竟也放下士人和县官的架子,连不入流的法子都想到了,看来一心要将冬学之事在虎台县里推广开来。固然钱县令会因此政绩上好看,但果真是也善事,百姓们都跟着受益。眼下听钱夫人停下,便就要站起让人将银子送上来,却突然听一旁的桌前有人笑道:“既然要捐钱,我第一个来吧!”
    原来是周氏,此时她已经离席走到了卷棚最前面,正站在宁婉跟前,自头上摘下头面摆在桌上。这套头面十分齐全,正中一支分心,配了三对压发、两对钗子,皆是赤金镶嵌东珠,尤其分心正中的那颗大东珠足有七八分,溢光流彩,整套头面怕要值近千两银子!
    周氏今日一露面时许多人便注意到她头上的首饰,如今早有人自牙间发出“丝丝”之声,这样成色的东珠首饰,也只有指挥使府上能给女儿备得起的陪嫁首饰了!许夫人可真大方呀!
    宁婉却在思忖,明明刚刚还在反对办冬学的周氏为什么又肯大手笔地捐银子了呢?
    难道只为了与自己斗气?
    当宁婉接上了周氏挑衅的目光后还真就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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