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清楚,历来当眼线的,皆是吃力不讨好,一朝沦为眼线,很难再过度到明面上。
    别说封赏,连个名头怕是都捞不到。
    皇上不太确定宁家有没有这份甘愿效忠朝廷的决心,“宁家可愿意?”
    太子点头,“应该愿意。”
    太子能提出将宁家归为暗线,便是生了利用之心,笃定了宁家会同意。
    六年前宁家已经同前朝结下了私仇,只要他将查来的消息放出去,不用他说,宁家自会不予余力地去对付前朝逆党。
    宁家不可能不愿意。
    对于太子的缜密心思,皇上一向很是佩服,甚至有时候都觉得他有些过分,不太厚道。
    正如当下。
    可也正因为如此,太子看待事务从来只是站在朝廷利益的角度考虑,这样的人,作为储君,将来的一国之主,再合适不过。
    太子又道,“至于宁家将来在暗处所立的功劳,儿臣会补偿在江陵的宁家大房身上。”
    皇上:......
    一牵一治,可谓是机关算尽。
    “就照你说的办,先给宁家送信,再去催催兵部,粮草提前备好,争取这个月能出兵。”
    太子起身,“儿臣遵旨。”
    这一忙,彻底地忘了时辰。
    天色黑了,太子才从案前抬起头,看向明公公,问道,“人呢?”
    今天太子回来一直在忙,明公公几回上前想要禀报都没敢打扰,这会子见他终于忙完了,主动问起,赶紧禀报道,“唐姑娘还在逢春殿。”
    逢春殿昨儿死了人,秀女也都走了,明公公念着她一人住着害怕,倒是劝过让她来东宫,也不知道今儿会不会过来。
    明公公话音刚落,太子便抬步走了出去。
    明公公赶紧跟上,到了屋檐下,及时地撑开了油纸伞。
    一日了,天上还在飘着鹅毛白雪。
    *
    逢春殿昨夜出了事,秀女今日一早,全都出了宫。
    走时个个都是一副花容失色。
    前一眼还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死了,还是死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任谁都害怕,几个胆子小的,早已经吓得腿脚发软。
    出宫的时辰一到,谁也不愿意多留,匆匆登上了自家的马车。
    只有苏姑娘身边的丫鬟,返回去,忽然推了唐韵的门,双眼通红地看着她,“唐姑娘以为,这辈子就能好过吗,唐姑娘可别忘了,我家主子,是你逼死的。”
    唐韵歇息了一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早上院子里太吵,她也睡不着,起来看起了书。
    开被推开,唐韵才抬了头。
    看着丫鬟一脸的愤然,唐韵的神色尤其平静,甚至有些莫名其妙,“路是她自己选的,不要妄想着有人会为了她的死而愧疚,更别指望谁会痛不欲生。”
    她不会。
    苏家四姑娘想要害死她的时候,也没觉得过愧疚。
    苏姑娘死,是有她自己的目的,是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家族和声誉,选择了放弃性命,与她并无关系。
    丫鬟看着唐韵脸上的淡定从容,再想起自己姑娘活生生的一条命,心头虽憋屈,却也无言以对。
    自家姑娘死之前也告诉过她。
    当不上太子妃,她已经没有了活路。
    回到苏家,她也会被自己的家人逼死,与其死得窝囊,还不如保住自己的名声,死后牌位还能放在祠堂,受着苏家人的祭拜,得一柱香火。
    看起来,她家姑娘的死确实也同唐姑娘无关。
    但若非唐韵姑娘相逼,她家姑娘未必会走上绝路。
    得饶人处,她没饶人。
    “但愿唐姑娘这辈子一直都能这般顺遂下来,得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丫鬟眼里含着泪,转过身便走了。
    待丫鬟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院子里,耳边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唐韵才起身关了门,坐回木几前,神色并无半点波动,继续瞧着手里的书。
    昨夜出事后,逢春殿内大大小小的嬷嬷,一并被侍卫带了下去,秀女死了,上面看管的人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热闹了几日,逢春殿又恢复到了以前,只剩下了唐韵一人。
    明公公赶到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冷清,风雪再一吹,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几分阴森,明公公上前敲了门,见到唐韵完好无损,顿时安了心,“唐姑娘无事就好。”
    唐韵笑着点头,道了一句明公公费心了,又折回屋内,将太子给她的名册还给了明公公,“有劳公公交给太子殿下。”
    明公公将册子放进了袖筒后,便多了一句嘴,“这院子里的秀女既然都走了,唐姑娘今日大可前来东宫,殿下每日都在等着唐姑娘呢。”
    最近一段日子,虽知道唐姑娘不会过来,殿下沐浴更衣完,还是会坐在木几前看上一阵书,明公公心头清楚,殿下是在等着唐姑娘。
    算起来,除夕过后,唐姑娘就再也没在东宫过过夜。
    这都快大半个月了。
    往日还好,如今逢春殿里死了人,唐姑娘再一人住在这儿,着实阴森,再说殿下也不会放心。
    明公公也是为了她好,诚心相邀。
    唐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笑着道,“多谢公公。”
    明公公刚出去不久,觅乐殿的秋扬也来了。
    一进屋秋扬便让唐韵开始收拾东西,“殿下知道今儿出了事,心头放心不下唐姑娘,让奴婢赶紧将姑娘接过去住。”
    唐韵没跟秋扬走,“今日是母亲的忌日,我屋里备了些香炉,想在这儿再守一夜,给母亲添些香,明日我再去陪五殿下。”
    苏姑娘死在了云姑娘的屋子里,虽同唐韵不是一个院子,但秋扬一想起来,后背就有些生凉,“这歇上一夜,唐姑娘就不怕?”
    唐韵笑着道,“活着都没怕,死了还怕不成?”
    秋扬听她如此说,便也罢了,“那成,明儿一早奴婢再来接唐姑娘。”
    *
    整整一日,唐韵都呆在了逢春殿。
    她没去五殿下那,是因手上还有伤,怕五殿下瞧见了,又得闹出一番动静。
    包括适才她递给明公公册子时,一只手都不敢往外露,生怕被瞧见了伤口,比起五公主,太子只会更麻烦。
    唐韵早早洗漱完,夜色一落,便在橱柜上的香炉子里点了香。
    昨日她险些死在了淤泥池子里,心头也曾想过,下去了也好,能陪着自己的母亲。
    如今活了下来,那样的念头便也没了。
    六年的忍辱负重,好不容易才从泥坑里爬了出来,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如今只待脱身。
    宫中选秀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苏家四姑娘,太子妃人选必定还会推迟,只要太子妃一日不进东宫,她便有理由继续拖下去。
    唐韵对着香炉磕完了头,刚起身,门外突地传来了一道轻轻的敲门声。
    唐韵以为是自个儿的错觉,没动。
    半晌后,屋外又才响起了一道声音,“开门,孤。”
    唐韵:......
    不是落着雪吗,还没歇息呢,唐韵壮胆提起一口气,试着道,“殿下,天色晚了,是有何事?”
    话音一落,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冷,“唐韵。”
    躲不过了。
    唐韵起身,先将搁在木几上的灯火移到了身后的高凳上,又将裹着绢帕的手指头往里藏了藏,才上前去开了门。
    太子立在门前,沾了一身的风雪。
    唐韵赶紧将人请进来,“这么冷的天,殿下怎么来了。”
    一进屋,太子便碰到了一屋子的冷锅冷灶。
    火盆里的炭火已经成了一堆白灰,唯有几颗火石子在白灰堆里微弱得发着光。
    屋内的灯火也暗得让人眼睛生涩。
    太子的眉心不觉一跳,没说话,忍着坐了下来,伸手去提茶壶,手上却是一轻,茶壶也是空的。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她。
    唐韵神色愧疚地道,“民女并不知道殿下今儿过来......”
    “孤不来,你就不用过日子了?”屋里没个伺候的人到底是不行,太子说完便回头冲门外唤了一声,“明庆德。”
    唐韵:......
    话音一落,明公公便弯腰匆匆地走了进来,“奴才在。”
    太子直接吩咐道,“添火,烧茶。”
    明公公赶紧端起了跟前的火盆,去添木炭引火。
    太子又才抬头,看向还立在身后垂目不动的人,神色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伸手去牵她,“过来坐。”
    “多谢殿下。”
    若是往日,唐韵必然会将手递到了他掌心里,顺势倒在他怀里,如猫儿一般,仰起脖子,亲一下他的下颚。
    今日唐韵什么都没有。
    谢完恩,唐韵便垂目绕过了他,坐在了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身子甚至还微微下弯,摆出了尊卑有别的姿态。
    太子:......
    太子压住心头的落空和慢慢腾升的烦躁,扭过了头,目光巧好瞧见了橱柜上搁着的香炉。
    今儿是她母亲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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