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被人欺负人,他心疼她。
    甚至为了她,肯将自己的暗卫派去西戎,助宁家立了大功,这些她心里都非常明白,自己虽用了心机,但前提得是,他愿意对她好。
    在对她好这一点上,唐韵毋庸置疑。
    “是吗。”太子的声音陡然一凉,脸上的温和也跟着遽然消失,一字一句,就差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孤可能对你还不够好,没让你安心,不配让你怀上孤的孩子。”
    唐韵虽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服用了避子汤,但他今夜能这般传来太医,只为等着她撞到他的刀口上,想必是有确切的证据。
    既如此,她不狡辩,无言以对。
    “怎么,孤说对了?”唐韵的默认,将太子心口隐忍过的怒火一瞬点了起来。
    她还想如何。
    自己对她做了那么多,将她从泥潭里一步一步地拉了起来,给她洗清罪臣之女的身份,怕她受欺负,为她铺路,几乎给了她最好的待遇。
    他还从未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好过。
    可她呢。
    她为自己做了什么?
    就为了眼前的那点利益,半点委屈都不愿意受,为了个名分,连孩子都不愿意为他生。
    妾怎么了。
    莫非自己处处都该给她最好的,得将她捧着,供着?
    愤怒冲击着太子的脑子,血液似乎都在跟着倒流,太子的目光黑沉沉地压了过来,“你不过是想要太子妃,你嫌弃孤给你的良娣,配不上你。”
    她再同他拿乔。
    他生平尤其讨厌这等贪得无厌之人,可偏生自己还就稀罕上了。
    但她太不知足,太子突地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颚,修长的指尖,捏得泛了白,“孤的良娣在你心里,就如此低贱?”
    偏激的言语,刺得唐韵眸子一跳,几乎忘了下颚传来的生疼。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以,这段日子,她也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去补偿他,
    但他是太子,他要的,和她要的,自相冲突。
    他们无法做到和平共处。
    感激并不能让她毫无底线地去迁就他,唐韵迎上他的目光,问道,“那殿下觉得,民女低贱吗。”
    他要不觉得低贱,为何一定要让她为妾。
    他要不觉得低贱,怎就认为,她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就连去众人跟前,弹个琴,他都认为她不配。
    他有何资格来质问她,他的良娣低不低贱,他自己心里不清楚?
    自上回同她生气过后,太子曾经暗里下定过决心,她那般可怜,他不能再同她置气,可如今,她太可恨。
    胸口的愤怒腾腾往上冒,他控制不住,感觉又要被她气疯了,“什么意思?”
    捏在她下颚处的手指头突然一用力,唐韵眼泪花儿都疼了出来了,本能地去掰他的手。
    他不会当真要捏死她吧。
    唐韵不敢再去激怒他,眸子落下,讨了饶,“殿下,松手......”
    太子看到了她眼里凝聚的水雾,到底是松了力,偏过头去,似乎看都不想看她。
    想起曾经见她在床上疼得打滚,必定也是喝了避子汤,亏得他还心疼地,用手掌替她暖了半夜......
    太子对她极为失望,“一个太子妃,至于让你如此。”
    她要什么他不能给她,就为了个太子妃,让她在他这儿坏了如此差的印象......
    值得吗。
    唐韵没再吱声,由着他说,光滑洁白的下颚,已经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即便灯火暗黄,也能瞧得清楚。
    这个时候,她多呆无益。
    唐韵从蒲团上起身,没去看太子的脸,横竖如今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轻声道,“殿下先冷静一会儿吧,民女告退。”
    人刚转过去,身后的木几突地被踹翻,茶水溅到了她的裙摆,浸到了脚踝的肌肤上,黏上了一股子温热。
    “你走试试?”
    她还想故技重施。
    安静的屋子内陡然响起了几道,“彭彭——”的东西翻落声,唐韵心口难免会跟着一紧。
    屋外的明公公和小顺子,更是打了个颤。
    太子脸上的温润如雅全然不见了踪影,“不是想做太子妃吗,就好好表现,你也不必去讨好任何人,父皇和母后那,也是孤说了算,你只需讨好孤,自己赶紧想个什么法子,让孤能再对你生出好感,觉得你配得上太子妃。”
    唐韵:......
    她知道是他说了算,倒也不至于将太子妃一位看得那般金贵,她早就不想要了。
    可她如今确实还不能得罪他,外祖父和三舅舅尚未封赏,大表哥明儿就得参加春闱,万一激怒了他,他要公报私仇,岂不前功尽弃。
    虽说以他太子的作风,不太可能将私人恩怨带到朝廷公堂上,但他不也为了宁家,破了先列吗。
    拿手谕去西域边境私自调兵,也并非是他太子严纪律人的作风。
    是人,都会有情绪,有好就有话坏。
    她不惹他。
    唐韵转过头,也没先去看他,弯下身,一点一点地去捡起了地上被他砸翻的茶盏。
    茶盏几乎都碎了,一地的碎渣子,唐韵一个不慎,指尖便被磕出了血,不由轻轻“嘶——”了一声。
    立在她跟前纹丝不动的,镶着金丝龙纹的筒靴鞋尖,微微一转。
    虽不明显,但唐韵还是瞧见了。
    瞧,还是心疼她的。
    唐韵起身,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轻声问他,“能借一下殿下的药箱吗?等民女处理好伤口,再来同殿下道歉,可成。”
    脑子里的那阵头晕目眩缓过来后,太子只觉一身疲惫。
    “随你便。”
    太子的目光再也没有往她身上瞧一眼,走去了书案,随手拿了一本折子,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一个女人。
    他何必如此大动干戈,他是太子,将来有的是子嗣,他稀罕她生......
    折子拿在手里翻了一阵,也没瞧出什么来,甚至一个字都没入眼。
    半晌后,太子终于没有忍住,猛然起身,将折子又给扔到了书案上,快步走到了墨色珠帘后,看着蹲在他床榻边上,翻找着药箱的女人,极力地忍住了烦躁,“你还要折腾到何时?”
    唐韵回过头,一双眼睛又慌又怕,怯生生地道,“马,马上就好了。”
    说完又急着转回了头,慌慌张张地去寻剪刀,剪纱布。
    太子继续盯着她。
    看着她一双手抖成了筛子,剪了半天,不仅没有剪下来纱布,那剪刀的头,还险些戳到了皮肉,太子的脑门心又是一阵跳动。
    她也知道害怕。
    既知道怕,就不该惹他,来同他算计权势......
    珠帘“嘭”地一声,被拂开,太子蹲下的身影在灯火下罩出了一团阴影,太子沉着脸一把拖过了她手腕,面目凛冽可怕,手里的动作却极轻。
    拿起银针仔细地替她将手指头上的碎渣子挑了出来。
    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抽动。
    他多半是疯了,她受伤关他何事......
    白纱包了两三层后,在她的手指头上利落地打了一个结,太子看也没看她一眼,毫无留恋地起身,脚步退开到了一旁。
    原本就凛冽的脸色,因自己这番不争气的行为,更为黑沉可怕。
    “多谢殿下。”唐韵缓缓地走过去,伸出胳膊,轻轻地抱住了他的腰,“殿下......”
    熟悉的幽香,溢入鼻尖,正让他呼吸一滞,接着便是那道酥酥软软的声音,似乎他已经将她如何了一般,嗲声嗲气......
    尽管心头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且极为不屑,可那身子却如同着了魔一般,硬是僵在了那儿不动,由着她将他抱住。
    半晌后,太子终于泄了气,“回去吧。”
    这大半夜的,他可不想再让她辛苦地去熬制一回避子汤。
    唐韵抱住她的手松了松,又有些忐忑,不敢动了。
    太子的火气莫名又升了上来,眼睛一闭,咬牙道,“趁孤后悔之前,赶紧走。”
    唐韵走了。
    轻轻地松开了环在他腰上的胳膊,脚步无声地退开,走之前软声同他道了一句,“殿下早些歇息。”
    太子没应。
    听着那细碎的脚步声,从跟前越走越远,珠帘的声音响起,片刻后,又安静了下来。
    太子立在那良久,才转身拂起了墨色珠帘。
    适才他那一脚踹,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今日知道了她服用了避子汤之后,他心头便发誓要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天色一黑,便不惜宣来了刘太医,坐在了屋里,等着她过来,当面揭穿她。
    为的就是想要看她,该拿什么脸面来见自己,想看着她被自己揭穿的那一刻,有多慌张害怕,从而知道何为安分知足。
    他那番大动干戈的忙乎了一场,如今却又这般轻易地让她走了。
    到头来,唯有他自己被气得胸闷气短。
    她可真是好本事。
    *
    唐韵走出里屋后,并没有回去。
    觅乐殿已经下了钥,她进不去,只有留在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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