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宁卫哪壶不开提哪壶,“父亲昨儿还说三弟不知道会排到那个犄角旮旯,今日三弟便中了个榜首回来,父亲这脸可还疼。”
    宁三爷一笑,端起跟前的酒盏,对着宁三公子,一饮而尽,“三叔甘愿认罚。”
    宁衍起身回礼,“三叔莫听二哥胡说,不就是句玩笑话。”
    酒盏放下,宁三爷已是满脸的自豪,笑着道,“这回咱们宁家,可谓是称得上文武双全了。”
    他三房常年在外,跑的都是体力活儿,误打误撞,出了他这个将军,还有一个少将。
    大房当年则留在了家中管账,没曾想管出来了一个贡士。
    二房这些年能在西域立住脚,必定也不俗。
    宁三爷是真的高兴。
    苦尽甘来,苦日子熬到了头,没谁不高兴。
    宁玄敬难得没有反驳他,比起打打杀杀,他一向看中的是才识,努力了这么些年,宁家屋里终于出了个文人。
    往后,也没人再说,他宁家只是一群粗俗莽夫。
    宁玄敬嘱咐了一句,“衍哥儿这回是替咱们宁家争了口气,但之后的路还很长,不可松懈。”
    宁衍起身听训,“孙儿必定不让祖父失望。”
    “嗯。”宁玄敬很是满意,招呼了一声大伙儿,“都吃,今儿咱吃好喝好,我宁家有这一日,可不容易。”
    唐韵坐在大夫人身旁,瞧着席间的热闹,虽未怎么说话,脸上却一直带着微笑。
    戌时,宴席才结束。
    宁侯爷、宁三爷、宁卫,均都醉得不轻,大夫人和三夫人忙地让人来扶人。
    见都走得差不多了,唐韵才起身,正欲回屋,宁衍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个灯笼走了过来,“我送表妹一程。”
    唐韵见他眼色清明,微微一愣,“三表哥没醉?”
    宁衍一笑,抬起了已经湿透了一边的衣袖,“我不善饮酒。”
    “三表哥这番作弊,明儿要是被二表哥知道,定不会饶了你。”唐韵笑着抬步往前,宁衍手里的灯笼及时地照在了她脚下,应道,“他不会知道。”
    唐韵笑笑,便没再说。
    “恭喜三表哥。”适才虽在宴席上,唐韵也同他贺了喜,此时再提,是因唐韵心头真心替他高兴。
    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多谢表妹。”
    上了长廊,宁衍换了个位置,走到了唐韵的左前方,将打湿的那只袖口,换到了外侧,手里的灯笼微微偏后,灯火的光晕,稳稳地照在了唐韵脚前的一方地儿。
    宁衍抬头往前,夜色浓染如墨,庭院内一片沉寂,宁衍心口有些发闷。
    “今年的试题如何?”唐韵见他突然不说话了,主动问他。
    “相较于往年,儒学词赋一块简单些,论题比以往要刁钻。”宁衍回头瞧向她,温和地道,“待过段日子,我去将考题备一份,拿给表妹瞧瞧。”
    “好,多谢三表哥。”
    宁衍将人一直送到了门口,才停了下来。
    唐韵回头,正欲道一声谢,宁衍突地搁下了手里的灯笼,从袖筒内取出了一只白玉发簪递了过来,“这只簪子是我以一篇词赋所换,宁家府上没有姑娘,母亲和三婶子怕是瞧不上这等稚嫩的东西,表妹若是不嫌弃,就收下。”
    唐韵微微愣了愣。
    宁衍伸着手,神色之间一片坦然。
    唐韵笑着接了过来,“那我就多谢三表哥了。”
    “不必客气。”宁衍弯身提起了灯笼,嘱咐了一声,“表妹早些歇息。”转身走出了院门。
    前院的热闹声,已经消停了下来。
    宁衍回屋,并没有歇息,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衫,提着灯笼去了大夫人屋里。
    大夫人刚从前院回来,正准备洗漱,听丫鬟进来说,“三公子过来了。”心头一诧,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怎么,睡不着?”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子,闷头读了几年书,先生个个都夸他将来必成大器,谁知却遇上了宁家遭劫,躲在琼州的那些年,为了家人的生计,他丢下了书本,去码头替人扛货,一声都未抱怨过。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出来,心头必然高兴。
    大夫人今日实则比任何人都高兴,压抑在了这会儿,见只有宁衍一人在跟前了,脸上的自豪也都露了出来,“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定会为你骄傲。”
    宁衍走到跟前,同大夫人行礼,“多谢父亲和母亲的栽培。”
    “过来坐着吧。”
    宁衍却没坐,忽然掀起衣袍,跪在了大夫人面前,抬头道,“母亲,孩儿今儿有一事相求。”
    大夫人见他如此,吓了一跳,“有什么事,你起来再说。”
    宁衍没起来,倒是说了,“孩儿,想迎娶唐家表妹唐韵为妻。”
    原本打算等到殿试之后,他真正地考取了功名后,再来禀明心意,但表妹已经十七了,祖父必定会替她议亲。
    他怕来不及。
    大夫人一瞬愣住。
    宁衍的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沙哑,看着大夫人,没再瞒着,“那夜宁家铺子遭劫,同表妹一通前来的,是太子。”
    话音一出,大夫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宁衍接着道,“旁人不知,可母亲和我都应该知道,我们是如何从琼州来的江陵,又是如何摆脱了那帮贼人。”
    “孩儿一直以为,这世间的姑娘个个娇艳如花,柔弱力薄,该受到儿郎的保护,可孩儿如今才知道,也有那么一位姑娘,将自己置身于龙潭虎穴之中,丢掉自己的尊严,以一人之力,拯救了一个家族。因为有她,今日我宁家才有了如此风光,可她自己呢?”
    宁衍眼里布了一层水雾,看着大夫人,哑声道,“母亲,她姓唐,她自己知道,宁家再好,于他而言,也只是个外家,能替她撑腰,能给她一个身份,却无法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宁家遭难,孩儿有父亲和母亲陪着,都曾过得那般凄凉,何况孤身一人的她,她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孩儿不敢去想,那些年她是如何坚持过来的,这些日子,她在宫中到底又遭遇了何种煎熬。”
    大夫人的一双眼睛早就红了起来。
    她早就该想到的,五公主既然帮她,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本事。
    若说是太子,她便能想明白了。
    一个姑娘,凭什么能让太子替她出力。
    大夫人只觉心口绞得慌,她如今出了宫,她一个姑娘该如何过......
    “母亲,在孩儿心里,她是个干净的姑娘,倘若她愿意,还请母亲成全,孩儿必定以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娶她为我宁衍的妻。”
    大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拿绣帕拭了泪,看向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你能有这份心,母亲倍感欣慰。”
    那丫吃了那么多的苦头,她哪里还忍心将她送出去,怕是她外祖父也不会愿意送她出去,宁家的几个哥儿里,也就她跟前的宁衍适合一些。
    不去打打杀杀,将来也能给她一份安稳。
    “待你祖父议亲之时,我便禀明你的意思。”
    宁衍磕头谢恩,“多谢母亲。”
    *
    自从回了宁家后,唐韵比在宫中,起得要晚。
    用完早膳,已经过了辰时。
    三夫人派人过来知会她,说想在游院内种些花草,她要是感兴趣,便过去瞧瞧。
    唐韵巳时末了才去,三夫人已经让人在墙角下种了一片月季,正修剪着枝桠,见她来了,指了一下墙根处,她上回从宫中折回来的月季枝,“从宫里拿回来,我便插进了这儿,瞧这样子,能活。”
    唐韵立在她身后,阳光正落在她脸上,有些晃眼睛,唐韵拿手挡在眉间,笑着夸了一句三夫人,“三舅母可真厉害。”
    还拍起马屁了。
    三夫人笑着回头,平日里瞧见的尽是些公子,冷不丁地见跟前立了个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神色不觉呆了一瞬。
    三夫人也没吝啬夸她,“韵姐儿,长得可真是好看。”
    唐韵脸色一下红了起来。
    三夫人被她逗得“咯咯”直笑,“一张甜嘴夸别人行,自己倒是个不经臊的。”说完三夫人便拉着她去了花棚那边。
    一边走三夫人一边同她埋怨道,“府上三个哥儿,今日我就逮到了个老三,咱过去瞧瞧,他那棚子搭得如何了。”
    三夫人想在庭院里种上一片紫藤,往后有客人来了,能有一片地儿供人观赏。
    两人拐了个弯,唐韵果然见到了宁衍。
    正踩在板凳上,绑着棚架。
    闻到动静,宁衍回头,没先同唐韵打招呼,先问了一声三夫人,“三婶瞧瞧,可是这样绑的?”
    “这读书人脑子就是好使,我才说了一遍,就懂了。”三夫人夸着人,继续使唤,“这边一排也得绑,你个儿高,今日就辛苦你了。”
    “不碍事,这几日正好空闲。”
    宁衍说完,才招呼了唐韵一声,“表妹。”
    唐韵却没顾得应他,“表哥小心些,我怎瞧着你这板凳不太结实呢......”
    话音刚落,宁衍踩着的那板凳,还真就跨了。
    唐韵离得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近看唐韵也就抓住了宁衍的胳膊,宁衍情急之下也抓住了她的胳膊,可从远处瞧去,就不一样了。
    至少太子瞧见的,是两人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
    太子的眼角猛地一抽。
    今日辰时前太子便到了宁家,好不容易议完了事,太子突然又提出,想去参观一下宁家的府邸。
    宁侯爷也不好拒绝,只能将人带到了这儿,“这几日府上的庭院还未完工,太子殿下......”
    见太子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宁侯爷诧异地回头,便见其目光盯着前方,嘴角挂着的一道笑容,渐渐地往下沉去。
    宁侯爷一愣,顺着他瞧的地方望去。
    宁衍已经站稳了,唐韵也已退开了几步,三夫人搁在了两人中间,正在关心宁衍是不是摔着了。
    这,哪里不对了?
    宁侯爷还未回过神来,太子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花架下,三夫人还在拉着宁衍瞧,“如何?脚有没有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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