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令下即行,阳城直接就被划分成东南西北四个不同大小的区域,分配给有功将士,允许他们侵暴士民,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
    当然,名义上,不能是叫嚣着要放任将士们洗劫阳城,而是定义为捉拿参与谋反的叛逆党羽,由各个军吏带队,径直就往城中富户家中而去,攫取财货,绑走妇女,稍有抵挡,立马就是谋反事泄、意图反抗的罪名,家中无论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一时间,城中的富户家家都有哭喊哀嚎之声,驮着财货、扛着女子的凉州兵马在城中来来回回,阳城就这样陷入到了满城的血腥和罪恶之中。
    而徐荣给阎行的,就是他随手一划的,城内东面的这一大块地盘,这在诸位将吏的赏赐之中,是要数最大、最多的了,徐荣虽然忌惮阎行,但对待将士们的赏赐却是如他自己所言,从来未曾吝啬过。
    阎行得到了这么一大块城中地盘的赏赐,心中也是百味杂陈,他很快就派遣兵马,将自己的旗号插在已经划分好的区域边界上,并加派飞廉骑,沿着边界巡视,一有私自越界掳掠之人,立马就先抓起来。
    这既是为了防止其他将吏,私底下越界来捞油水,也是担心城中的地痞无赖,装扮成董军士卒,借机生事,去骚扰那些普通黔首。
    徐荣治军向来有一套,他虽然纵然有功的将士洗劫阳城,但却也没有放纵底层的士卒肆意抄掠民众,那样做,不仅军队效率低下,而且军纪也随即会快速散漫下去,再想要整肃回来,就不太容易了。
    而这种有组织性的军队洗劫,既有效率,又容易重新整顿军纪,但最容易遭受灾祸的,自然就是那些城中大姓和富户人家了,普通黔首居民,家中余财少的可怜,军吏们也懒得挨家挨户,去搜缴财货,直接带兵就往城中那些最殷实的富人所居住的里闾中去了。
    在看护好自己分得的洗劫地盘之后,阎行这才派人去到城东的大姓、富户家的门前,用白垩先做上标记。另外,除了大姓、富户的住宅之外,在城东居住的百工、医匠、士子,稍有名气的人,家中的大门也毫无疑问地遭受了阎行手下士卒的光顾,军士用抓到的想要趁机滋事、又熟知城中居民虚实的恶少年、无赖为向导,很快城东一地,用白垩画下的标记,就不断在增加,直到目标尽数画完为止。
    按照阎行的想法,既然徐荣都把这么一大块洗劫地盘划分给自己,以示奖励,那自己也不能够白白浪费了这么这次充实军需的机会,只不过,阎行却也不想放纵士卒肆意抄掠,所以他派遣士卒,去将这些他心中的目标人物的门前,都做了记号。
    或身强力壮,或经验老到的百工,尤其是能够铸锻兵器的铁匠、弓匠之类的人物,阎行都要将他们收入彀中。阳城有铁,也设置有铁官,当下关东兵起,阳城铁官聚集了一批铁匠在城中锻造刀剑、箭簇等兵器,城东就安置了一部分工匠,这么宝贵的资源,阎行自然不能够放过。
    而对于医匠,阎行一向重视军队的后勤卫生和救护事务,只是他营中的医匠人数太少,所以他只能够先建立一套军中的临时救护制度,在河东之战中已经小试牛刀,效果还不错,此番也可以多强征一些医匠入营,将营中的后勤救护体系完整搭建起来。
    至于城中大姓、富户和士子,阎行则打算如此行事,他要向那些大姓、富户征收财货粮食以供军需,至于额度,阎行手中也没有往年核算城中住户家赀的案比文书,就只能根据他们往常在城中的权势名望作为衡量标准,每一家从十几金到几十金不等,没有金饼的,也可以用缣帛之类的其他财货抵押,粮食也以此类推,豪富之家有因为在市井中传言家资殷实的,被阎行直接下令征收一两百石粟米、麦子。
    在士子的问题上,阎行的态度则表现得慎重起来,他想要征用的,只是那些能够识字算数的寒门子弟,这些少量的穷困士子,日子原本就过得潦倒,也多是没有权势可以依仗之人,虽然用的手段依然是强征,但阻力和舆论压力却也会小得多。
    而寒门士子之中,阎行最关注的,自然就是从刘乔口中得知的,阳城酒徒狂生戏志才了。
    戏志才的家,也在阳城东市边上的里闾中。
    所以安排好自己手头的军务之后,阎行就让徐晃、马蔺、周良等人各依职权行事。他自己则带着大牛和两名亲卫,让刘乔在前面带路,带着丰盛的酒肉,前去拜访在心中惦记有些日子的戏志才了。
    ···
    戏志才家中
    戏志才此刻正斜卧在家中的榻上,用手抵住瘦削的脸颊,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正在窗前缝补衣物的自家妻子,脑海中的思绪却有些涣散。
    戏志才往常这个时候,不是躺在榻上酣睡,就是跑去市井混迹,今日难得这么清醒还老实地留在家中,完全是因为听说今早阳城已经被雒阳来的王师给攻下了,现下外边兵荒马乱的,城中又已经戒严,而宣告安民告示的骑士在不久前,还刚刚从戏志才他们这边里闾外奔驰而过。
    戏志才的妻子刚刚缝补完一件衣物,她小心翼翼地将衣物凑到面前,轻启贝齿将细线咬断,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戏志才的眼睛看着自己,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整个人陷入到了神游天外的状态之中。
    “夫君这是作甚,在想些什么,可千万莫要再溜出门去,妾可听邻人说,这番攻入城中的,乃是茹毛饮血的凉州兵马,喜好杀戮,早些时候出城的人,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嘞。”
    戏志才的妻子以为他还惦记着那些酒肉朋友,想要再溜出门去博戏饮酒,不由有些生气,故意将听说的入城的凉州兵马再渲染得更加凶悍,只是说道后面时,戏志才的妻子也不禁感到自己添油加醋的话语有些好笑。
    自家的夫君睿智聪慧,这等以讹传讹的话语又怎么能够让他内心感到惊惧呢。
    被打断思绪的戏志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到自己的妻子身上,他咧咧嘴,干脆从榻上坐起来,又顺势下了榻,赤着脚走到自己妻子的旁边,就在妻子的旁边站着,望向窗外的院子,目光深邃,口中说道:
    “文若之前从颍阴派人给我捎来书信,说是关东兵起,豫州乃四战之地,迟早必遭兵祸,雒阳的凉州兵马都是凶桀残暴之徒,他家族之人久留于此,怕遭祸害,正打算举族迁往冀州,那里的州牧是韩文节,也是同郡之人,必然能够多加照顾,而且河内还有袁本初,据说他厚待士人,折节下士,河北眼下乃是吾等士人避祸之所,想要邀我一同前往。”
    “哦,那你如何答复?”
    听到是颍阴那位被称作有“王佐之才”的荀君的话,戏妻也不禁出声问道。在她的印象里,戏志才交往的人员之中,就要数这位荀文若最为出彩,不仅是名门出身,长相俊美,而且谦逊守礼,最难得的是,他不以寻常眼光来看待戏志才这等放浪形骸的寒门士子,对待戏志才也是以士人之礼相待。
    “我已经回信拒绝了,就说我性情懒倦,不喜迁徙远行,让他自己多加保重。”
    “这是为何?”
    戏妻不禁对待戏志才这等拒绝友人好意的回复有些忿然,她虽然嘴上不说戏志才放浪形骸的举止,但内心却是很担心戏志才就这样持续地颓唐下去。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再不能遇上明主举荐出仕,就真的要蹉跎半生了。
    戏志才撇了撇嘴,口中说道:
    “韩文节何等人,我岂会不知,之前他衣锦返乡之时,我也曾登门前往拜见,可惜没未出言,就已经被看门的苍头出言呵斥,有此恶奴,就可从中窥知其主韩馥,为人不过虚有其表,非是爱才之人,如今他据有冀州之地,治下却有袁本初这等人杰,袁本初名为盟主,实地里却需要仰仗韩馥的钱粮供应,尊卑名位皆不相称,这河北之地依我看,迟早也必开战端。”
    “那袁本初呢,你不是说他折节下士,礼待士人么?”
    戏妻因为跟随戏志才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不是寻常女子可比,对于天下大势和名人见闻也略有所知,她倒是希望戏志才能够接受荀文若的邀请,一同去河北之地碰碰运气,毕竟戏志才这些年头,已经在颍川这里碰到了太多挫折,虽然颍川士人之中也有像荀文若之类的能够慧眼识才的人物,但更多的人是轻视、嗤笑戏志才不过是浪迹市井的一介狂生酒徒。
    戏志才闻言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正是因为袁本初折节下士,所以这海内的士人,不管有名气才学的还是籍籍无名之徒,都想要去投奔他,他就算再礼待士人,又岂能够接见得过来,我又非文若那般名家出身,这贸然前往投奔,又岂能讨得见好。”
    说道这里,戏志才顿了顿,又说道:
    “况且这些年来,我在颍川见过的名望士人也有不少,诸多高名之士,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这袁本初,终究还得先让文若替我看看,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我戏志才的明主啊!”
    听完戏志才的分析,戏妻在心里也觉得自己的夫君说得有理,只是下意识里又对戏志才又错过这一次机会感到可惜,她看着手中的旧衣物,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听到自家妻子的叹息声,戏志才也知道她这是在为自己的时运不济感叹,他将注意转回妻子身上,深邃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他伸手在她柔弱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慰,同时在心中搜罗着话语,想着如何出言将自己的妻子逗乐。
    虽然戏志才在市井间放浪形骸,博戏饮酒,斗鸡走犬,俨然一副狂生酒徒的颓唐模样。但在家中,他却是对妻子谦逊守礼,夫妻二人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固然是因为戏妻心胸宽敞,相信自己的夫君才高志远,行事异于常人,没有去轻信市井之间那些有关戏志才的传言。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戏志才知道自己穷困潦倒这么多年,怀才不遇的是自己,但跟着吃苦的却是自己的发妻,她辛苦操劳,缝洗衣物,只是为了换来粟麦,以供夫妻二人勉强度日,一双芊芊玉手也磨得粗糙了,自己这些年,亏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
    哪一个男子,心中没有想过要让自己的妻子衣绫罗,食粱肉,出有车马,入有侍女,更何况是戏志才这等才高气傲的才俊之士呢。
    夫妻两人正在窗前互相偎依,享受这个穷士之家这一刻难得的静谧时光时,院子外门口却是响起了略带沙哑的呼喊声,伴随的还有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志才,志才,可在家中?我是刘乔,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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