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拨回一日前,徐荣率军出轘辕关,奇袭得手,一举夺下了豫州的西大门阳城。
    拿下了阳城之后,徐荣的兵势并没有停止,又派出李蒙率领一千精锐骑兵,倍道兼行,沿着颍水,直趋郡治所在的阳翟。
    李蒙这一路奇兵,借着刚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涨的机会,一路高歌猛进,不到半日就领着精骑,快速突近到了阳翟城下,开始准备奔袭阳翟城外的驻军。
    而此时,阳翟城中的孔伷正高坐在堂上处理军政事务,因为近来兵事兴起,军务繁琐,孔伷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看了一阵竹简上密密麻麻的公文,就已经感觉双眼酸痛,先前堂中奏事的掾吏已经退下,孔伷于是干脆将手中的竹简放了下来,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
    正在孔伷半入梦境,意识模模糊糊之间,突然堂外人声嘈杂、脚步声杂乱,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了意识模糊的孔伷,他抵在书案上的手臂一挣,竟把旁边的砚台、毛笔和一堆竹册扫下书案去,连带着自己宽大的衣袂也被墨水染黑了一大片,显得尤为刺眼。
    原本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孔伷心情就不佳,如今看到自己的官服上竟然沾上了墨汁,心中更是怒火腾起,正想要大声呵斥堂外来人。
    但孔伷还没开口,堂外来人的声音已经大声响起。
    “使君,紧急军情,城外发现大队西凉兵马!”
    “什么?”
    孔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以为自己一觉睡得晕沉沉的,听错话了,来人是自己的别驾从事,孔伷连忙让他进堂再说一遍。
    “城外发现大量敌骑,旗帜遍野,扬尘滚滚,使君,西凉兵已经杀到了城下了!”
    “啊?”
    孔伷一听顿时六神无主起来,他慌慌忙忙地站起身,指着自己的别驾从事,想要下达命令,但一时紧张,喉咙就像被塞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他举起手的时候,官袍的衣袂上沾染的墨汁还在往下滴,只是这个时候孔伷却已经脸色铁青,没有心思再去注意这些了。
    别驾从事看到孔伷说不出话,脸色憋得很难看,急忙醒悟过来后,当即去找来痰钵,帮着孔伷拍打着后背,才将咽喉中的一口浓痰吐了出来,孔伷随即又喝了几口清水,这才长长地喘了一口大气。
    “城外的六营兵马如何?”
    回过神来的孔伷连忙询问阳翟城外的驻扎的兵马,这些时日以来,孔伷这个豫州刺史因为也宣布加入到了关东讨董的同盟军之中,于是除了一边让州兵加紧招兵买马之外,一边还行使了刺史的统兵权力,征调了其他各郡的郡县兵,前来阳翟汇合。
    豫州治下有颍川、汝南、梁国、陈国、鲁国、沛国六郡之地,各郡国之间派来的兵马多的有六七千,少的也有两三千,阳翟城中一时之间也容纳不了这么多的兵马,所以孔伷就让各郡带兵来的兵曹掾史,各自在阳翟城外扎营,六郡来的郡县兵就各自依照郡别立了六个营盘,而孔伷亲掌的州兵则驻扎在城内。
    此时孔伷问起城外的六营兵马,自然是害怕城外的兵马直接被击溃了,那东来奔袭的西凉兵就能够直接攻城了。
    别驾从事答道:
    “西凉兵的骑兵甚是凶悍,其前锋趁着我城外兵马无备,接连踏破了我军两座营盘,所幸陈国郡县兵多操强弩御敌,将踏营的敌骑逼了回去,如今城外的六营兵马,已经收聚溃卒,互通声气,正和西凉骑兵对峙交战,城外的局势勉强算是安稳下来了!”
    陈国的陈王刘宠有武勇,擅长使用弓弩,号称能够十发十中,中平元年黄巾起事,陈国一地的官员不少弃城逃亡,当时刘宠拥有数千张强弩,于是征召境内兵士,屯驻都亭,守卫陈国,郡县中心怀鬼胎的人都知道他的厉害,没有人胆敢响应太平道起事,陈国赖其力得以保全。而且他的国相骆俊也是料民理政的良臣,逃难投奔陈国的百姓络绎不绝,人数达到了十数万之众。
    这一次讨董,陈王刘宠也响应了关东州郡,他自称辅汉大将军,一边率兵驻扎在陈国北境的阳夏,响应陈留酸枣的联军兵马,一边派出陈国郡县兵前来阳翟与孔伷汇合,陈国的兵卒多操弓弩,甚是精锐,这一次就是靠他们击退了踏营的西凉骑兵。
    “安稳下来就好,就好!”
    孔伷松了一口气,刚刚别驾从事的话当真让他吓了一跳,差点让他产生了西凉兵就要攻入城中的错觉,眼下城外的局势既然已经勉强稳定下来,那西凉兵暂时应该就不敢进攻阳翟城了。
    别驾从事看了孔伷一眼,见他已经缓过气,心知军情紧急,不能有须臾忽视,连忙又说道:
    “使君,如今城外的局势虽然稍安,但击退的也仅仅是西凉兵马的前锋而已,眼下还在对峙交战,只怕西凉兵的大股人马不久就要赶来,这个时候还是要早作计较啊!”
    “对,对!”
    听到自己别驾从事的话,醒悟过来的孔伷顿时又点了点头,他口中急忙说道:
    “快,召集城中所有兵马,紧闭各面城门,搬运守城的器械,尽数都上城头防守,还有,派人出城告诉城外的兵马,就让他们坚守营盘,千万不可弃守了这城外的营地。嗯——还有,快将府上所有的掾吏都召集起来,一同到堂上商议退敌之策!”
    别驾从事接到命令之后,应了声诺,就连忙小跑着跑出大堂前去传令。没一阵子,城中的掾吏如治中从事、功曹从事、各曹掾史就匆匆忙忙陆续聚集到了堂中,每个人知道了西凉兵马兵临城下之后,就七嘴八舌开始商讨起了退敌之计来。
    有的认为战阵之上,士气首重,如今城外兵马已经被西凉兵的前锋袭击,士气大颓,这个时候就应该派出城中兵马和城外兵马汇合一起,先将西凉兵的前锋击退了,然后才能够坚守城池,防御西凉兵主力的进攻。
    而有的则认为,眼下城外兵马已经被西凉兵破了两个营盘,正是士气颓丧之时,又岂可还冒险出兵,去野外和凶悍的西凉兵浪战,一旦在战阵上失利,退兵只怕连阳翟城都守不住了,所以还是加强城头兵马、严防死守最为妥当。
    以往孔伷高坐在堂上,和诸多吏员讨论政事、品评人物的时候,都是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也喜欢吏员各抒己见,自己好兼听则明,可是今日看着诸多掾吏人多嘴杂地争论着退敌对策,原本受惊的孔伷就更加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沉闷、头痛欲裂。
    最后,还是一位兵曹史提出眼下城外的敌情终究未明,西凉兵的下一步打算是什么还不清楚,是战是守还不能确定,不如派人先到城头,既是鼓舞城头的士气,也是亲眼察看城外的兵马情况,然后众人才能够再作计较。
    这算是一个折中又稳妥的办法,听着堂上七嘴八舌争论正听得心烦意乱的孔伷眼睛一亮,连声说好,立马又让别驾从事去准备出行的车驾,然后自己就要亲自出动,带着诸多掾吏,共同赶往城头,视察城外的局势。
    别驾从事连忙又去准备好出行的车驾,然后孔伷由一群掾吏簇拥着,就上了刺史专属的车驾,随行众多出行的仪仗车马,在街上搅起好大一阵声势,匆匆忙忙就赶往城墙所在的方向。
    一时间,阳翟城街上的民众对匆忙出行的刺史车架无不瞩目,各自交谈着又出了何等大事,再加上出现了城门紧闭和兵马调动、城外喊杀声此起彼伏等境况,不少人很快就都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街上的行人也都行色匆匆,着急赶着回家,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城中人心顿时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孔伷本人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此时他自己也是心急如焚,气喘吁吁地站在阳翟的城头上,顾不得自己的官袍已经被后背的汗水打湿了一大片。
    他眼睛顺着随行的佐吏的手指所指方向一看,只见城外原有的六个营盘,如今已经只剩下四个,另外两个营盘此刻正冒着黑烟,营中还有点点火光在闪烁,城外短暂的交战已经停止,双方交战过的空地上已经死尸枕藉,还有受伤的战马倒在地上哀鸣不已,俨然一副人间黄泉的模样。
    城墙近处据守营盘的城外兵马,此时都是尽数动员起来,聚集在营门和栅栏各处,刀剑出鞘、弓弩上弦,作出严防死守的样子,但是其营中,涌入的另外两营的溃卒到现在却是还没有彻底稳定下来,如同惊弓之鸟,大有一触即溃的势头。
    远处,不少西凉骑兵正呼啸着策马来回奔跑,向着城头和城外营地方向耀武扬威,做出各种挑衅举动,他们的马脖子上都悬挂了不少人头,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小座人头京观在移动,更有浑身都被鲜血染透的羌胡骑兵,正发疯地策马狂奔,朝着城外营地一边远远抛射箭矢,一边用胡语喊出各种污言秽语。
    而更远处,密集的林木之间,有飞鸟惊起盘旋不下,敌军旗帜若隐若现,似乎有大股兵马埋伏其中,而且东来的官道上扬起阵阵烟尘,那是千军万马正在狂飙突进的境况。
    孔伷和身边的掾吏看到城外这种声势,无不心惊不已,他们或是不擅兵事的名士,或是土生土长的中原州郡人氏,虽然也多少见过黄巾乱兵的景况,但乱糟糟的黄巾士卒,如何能够和这些茹毛饮血、凶悍异常的边郡秦胡骑兵相比,一时间,城头上的人随着城外不断响动的马蹄声,心跳也急速加快起来。
    孔伷年纪稍大,匆匆忙忙赶到城头上来,已经是手脚酸痛,此时心中惊惧,双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坐在地,所幸站在他身边的治中、别驾眼疾手快,连忙伸手将他迅速扶住,才总算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眼见西凉兵如此凶悍,掾吏之中再也没有敢出言开城门迎战的人,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孔伷虽然也是心惊不已,但他是一州刺史,心中担忧城外的战事恶化,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够借着巡视城墙防务的名义,先在城头上停驻下来,让城头士卒密切关注城外西凉兵的动向,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即刻禀报给自己知道。
    城外陆陆续续又发生了几起小规模战斗,就这样挨到傍晚日头下山的时候,随行的掾吏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因为来回奔走,饿到前胸贴后背,但是忧心忡忡的孔伷从午后到傍晚,尚且还没进过半点米、水,他们这些做下吏的哪里敢开声,只能够也跟着再熬下去。
    等到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都被夜幕吞噬之后,城外终于传来了西凉兵撤退的号角声,城头的众多掾吏纷纷庆幸不已,跑过来向孔伷道贺,而城外的兵马这个时候也才终于敢派出斥候,前往窥探西凉兵是否真的撤退。
    这西凉兵一撤退,城外城内的消息就再次通畅起来,城外兵马派出的斥候很快就将窥探到的西凉兵撤退的情报传到了城内,孔伷这个时候还留在城头上,在城头的火把燃起的点点火光之中,他正强撑着虚弱的身躯,望着西凉兵的撤退方向,暗自祈祷着莫要再让这些凶神恶煞再次杀到这里来。
    所以当他亲耳听到城外斥候传上来的情报时,惊诧得大叫出声:
    “什么,城外如此大的声势,这些西凉兵只有一千骑兵?”
    孔伷大叫出声,身边的掾吏和军吏却无人胆敢出声,每个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看着死寂一片的城头,孔伷只觉自己的头痛又在突突发作,整个脑袋就要裂了开来。
    他此刻是又恼又惊,恼的是只有一千西凉兵,就吓得城内城外他的几万大军如临大敌,整座阳翟城的士民也惴惴不安、人心惶惶,惊的是,这些西凉兵如此凶悍难敌,下次如果来一万西凉兵,那自己又拿什么去抵挡。
    想到这里,站在城头上的孔伷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被带有一点血腥味的晚风一吹,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突,一口老血就直接喷了出来,整个人也随即往后倒了下去。
    “使君,使君,快去请医师!”
    众多掾吏、将士纷纷围了过来,口中大呼小叫着,城头顿时乱成一团。
    ···
    数日后,孔伷在城头上被西凉兵吓晕,抢救回府中时已经陷入病危昏迷状态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了对峙的敌我双方的阵营之中。
    住在雒阳毕圭苑中,正指挥着迁都事宜的董卓收到这条情报之时,他纵声哈哈大笑,这些关东的州郡长吏果然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大战还没开始,就已经先吓半死了一个。在得意的同时,他也迅速下令,豫州当面之敌已经不足为虑,只需要朝廷另外再任命一个刺史,这豫州就又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他让徐荣率兵移驻成皋,转而戒备聚集在兖州酸枣的同盟兵马。
    与其同时,从长沙一路北上,连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的江东猛虎孙文台,也率领士气正旺、威不可挡的江东部曲、淮泗精兵、荆楚锐卒在鲁阳和袁术会师,袁术对于这一位战力彪悍的天降臂助猛将,自然大喜过望,当即许诺,表奏孙坚为破虏将军、豫州刺史。
    因此,就在阎行随徐荣率兵拔营离开阳城的数日之后,孙坚带着他的大军耀武扬威,开进了阳翟。
    一场腥风血雨,又将在豫州之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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