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济笑了,河南地宛如一块烫手的山芋,朱俊、李傕等人都不要,才给了翟郝,又还有什么值得自己争夺的呢?
    自己正好借着这桩事情作为筹码,与河东方面讨价还价,争取在瓜分朱俊的士卒、粮草上,占取更大的份额。
    至于河东如何驻军、经营河南地,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了。
    他只知道,从河东到河南的这一段大河河道,有砥柱之险,水运兵粮的风险巨大,河内的张杨也不可能放任河东兵马通过,所以河东依然要依赖弘农境内的通道。
    而自己却能够随时随地截断崤函道,隔断河东与河南之间的陆路联系,这河南地对自己而言,宛如囊中之物一般。
    张济已经决定了,在和河东商讨完战后事宜后,自己就要领兵返回弘农。
    ···
    随后的一个月里,河南尹这边,鏖战双方罢兵,朱俊应征入朝,张济则率军裹挟着大量俘虏、军资返回弘农,只留下了翟郝这一部河东人马驻守雒阳周边地区。
    只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东面的战事刚刚平息,西边的战事却又骤然爆发,马腾率军入侵三辅了!
    右扶风,武功。
    笔直的官道上,声势浩大的歩骑行伍自西向东逶迤前进,服饰各异的汉人、羌胡士卒手持长矛、马叉、环刀,背着弓箭,牵着驮马,迈步行走在行伍之中,前面行走的士卒还排成行军阵型,披坚执锐,到了后面,行伍的阵型则开始变得拥挤散漫,各种胡言谩骂、马匹长嘶之声此起彼伏,队伍喧嚣不断,每每只有被骑马随行的军吏挥着皮鞭抽打在头皮上空的时候,成分掺杂的队伍里才会重新恢复安宁。
    而在道路两侧,则是鱼贯而行的一队队骑兵,相比起鱼龙混杂的步卒行伍,他们则显得训练有序得多,每名骑兵都有自己的战马、长矛、弓箭和皮甲,其中一些精锐更是背着盾牌、钉锤、弓弩,披着两裆铁铠,气势非凡,人马如龙。
    身材洪大,面鼻雄异的马腾策马行进在行列之中,身边簇拥着的都是他的亲卫骑兵,他看着左右披坚执锐的精锐骑兵,再远望右扶风平坦的土地和金灿灿的麦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边的亲卫骑兵听闻马腾的笑容,面色如常,护卫如初,只有一个眇了一目的、身材粗胖的亲随闻声,凑近马腾的身边,涎着脸讨好地问道:
    “兄长,如此欢喜,莫非是又有了捷报?”
    马腾随意看了这个满脸横肉的族弟马义一眼,呵然一笑,大声说道:
    “这是自然,孟起传来军报,他已经领军攻下了美阳,不日就要东进与我会师槐里了。”
    “哈哈,孟起当真是勇冠三军,不到三日之期,就将美阳拿了下来。”
    说着话,马义又恭维地对马腾拱手贺喜:
    “兄长英武明睿,此次东进,樊稠之徒望风披靡,我等只需再攻下槐里,就能够进军长安了,到时候大伙饮马昆明池,游猎上林苑,也去那未央宫耍上一耍!”
    马义不知天高地厚,为了逢迎马腾,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语,但马腾却也只是呵然一笑,不放在心上。
    凉州苦寒贫瘠之地,若是没有妇女财货这些激励士卒,将士们又怎么会死心效命,东进与强敌争锋。
    马腾高叱一声,挥动马鞭,远望着关中大好山川,脑海中想着与长安朝臣们的联络与约定:
    马宇、种邵等派人暗中联络了驻军在郿县的马腾,请求马腾出兵进攻李傕、郭汜、樊稠,调动长安城中的西凉军,给密谋已久的朝臣制造机会,从而里应外合,一举扑灭拥兵把持朝堂的董逆余党。
    原本马腾以为李傕等人势大,还只是对马宇、种劭等人的联络和谋划虚与委蛇,打算先敷衍应付,可在看到那班原先的董营将校攻下长安之后,封赏将士,流连于殿堂酒色,而朝臣这边还通过左中郎将刘范、治书御史刘诞,联结到了他们的父亲益州牧刘焉之后,马腾才终于决定出兵长安。
    此刻刘焉派遣的蜀中兵马已出了巴蜀,取道陈仓,准备与马腾一道合军进取长安。
    另外,据长安密使口信,河东太守阎艳也有了动静,而河南地的朱俊也要应征入朝,亲自谋划参与朝中的起事。
    眼下长安城中已经是暗潮涌动,危机四伏,但马腾所部却是寻思有机可乘,像是一群嗅到鲜血的饿狼一般,急冲冲要赶往长安。
    马腾之前虽扈从叛军,但已通过攀附董卓而成功洗白了身份,如今各路起事的人马之中,以他所部离长安最近,兵力也最为雄厚,等自己横扫右扶风之后,近在眼前的长安城就唾手可得了。
    一时间,构思着入京的马腾踔厉风发,他不由挥动马鞭,加快了速度,口中下达军令,带着亲卫骑兵越过行伍向前快速跑去。
    ···
    长安,车骑将军府。
    右扶风的羽檄急报已经传到了长安城中,接踵而至的则是长安城中各种“马腾起十万大军逼近长安”的流言蜚语,樊稠派往右扶风驻守的军队连战连败,两日之内,连丢了武功、美阳两座城池重镇,就连右扶风治所的槐里也是岌岌可危。
    在这些铺天盖地的一连串“城邑沦陷、驻军战败、敌骑逼近”的噩耗中,还身处长安的樊稠自攻破长安之后,少有地变得心急如焚,身上带着还未消散的酒气,他就奔往李傕府邸而来。
    “稚然,这郿县的马腾无故出兵,连破我右扶风数座城池,兵锋已抵我槐里重镇,你执掌朝中,这是怎么回事?”
    情绪激动、脸色涨红的樊稠一路横冲直闯,大步流星地走入堂中,看到李傕还端着车骑将军的尊贵,施施然地安坐在大堂之上,他顿时大声咆哮起来,就差对着堂堂的车骑将军破口大骂了。
    樊稠勇力过人,以往常跟随在董卓身边作战,乃是董营之中有名的骁将,除了对昔日主公董卓还有些敬畏之外,时下各拥兵马,连李傕也很难束缚到他了。
    李傕看到樊稠还跟昔日在董营中一样,一派粗鲁武夫的模样,对自己仍然以同僚呼喝,毫无顾忌到坐在他面前的,乃是如今贵为车骑将军,持节督领诸将的自己,他心中也有了火气,当下也懒得解释劝慰,冷冷说道:
    “马腾无故起兵作乱,右扶风的兵马糜烂不堪,一触即溃,连连丢失城池、土地,你倒还来问我缘故!”
    “我扶风兵马糜烂不堪?笑话,马腾不过是我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只是偷袭得手了我几处城邑而已,可是我却听说,是马腾有私求于你不获,这才恼怒出兵的,可有此事?”
    黑红着脸的樊稠听到李傕的冷言讥讽,更是顿时暴跳如雷,他戟指堂上的李傕,跺着战靴咄咄逼问道。
    李傕面对樊稠的逼问,眉头一挑,毫不客气地反击说道:
    “马腾之前遣使来长安,向我索要五十万石粮草,纯粹是寻隙挑衅,他一介叛卒老革,寸功未立,得封征西将军,已是万幸,还敢向我索求无度,如此妄人,我为何要给他粮草!”
    “所以他就借此理由,起兵攻打我右扶风,连陷武功、美阳,斩杀我麾下的守卒,掳掠我治下的百姓人口!”
    樊稠的手已经按到了腰间的佩剑,泛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傕。
    李傕闻言连连冷笑,心中讥讽道,若不是你贪恋长安的财帛女子,迟迟不肯奉命镇守右扶风,哪里会有今日这种处境。
    两人针锋相对,眼看就要撕破脸皮,跪在在一旁席上的李儒见到二人龃龉不断,已经不能好好坐下商谈,也只能够一改刚刚的缄口不言,起身劝解说道:
    “樊侯莫要动怒,马腾居心不良,索要粮草纯粹只是为了寻衅挑起争端,其人必定早有谋划,否则也不敢擅自起兵,大肆入侵我三辅重镇啊!”
    说完之后,李儒又转首向李傕说道:
    “马腾一路东来,气势喧嚣而上,兵锋所指,远不止右扶风一隅之地,其人垂涎关中之心日昭,自北宫伯玉、李文侯作乱以来,凉州战乱不休,郡县割据、羌胡纷起,凉州各地不服王化久矣,而凉州的骑兵,更是多次入侵三辅,君侯坐镇长安,护庇朝堂安危,也不得不防啊!”
    李儒好言转圜调解,想要劝说二人平息胸中的怒火,一同坐下商议军情对策,樊稠还是黑着脸,冷哼一声,没有接话,李儒只好掉头使眼色,请求李傕帮助。
    李傕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顾全大局,起身说道:
    “李侍中所言极是,此事非同小可,马腾兴师动众前来,必定不是单纯只为了挟私报复而来,我已经派人去召后将军前来商议军情,可稍等片刻,一同入座商议。”
    后面这话是说给樊稠听的,也算是给了樊稠一个台阶下,樊稠想了想,也就闷声不响地入座,按捺着心情等待着郭汜的到来。
    顷刻,被李傕派人召来的郭汜这才姗姗来迟。
    和樊稠一样,郭汜奉命出镇左冯翊,他也只是分出兵马前往驻守,自己依旧带了兵马停驻在长安周边,既是出于对长安城中财帛女子的留恋,也是贪图着朝堂上的显赫权势。
    可他的境内虽有零星的羌人叛乱,但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因此这次马腾起兵入侵,只有他最为气定神闲,左冯翊与右扶风之间还隔着一个京兆尹,任凭马腾兵马如何猖獗,只要没能够击败樊稠、李傕,就暂时还闹不到他的驻地上去。
    他入到堂上,虽然也装出一副关切的模样,但李傕、樊稠都猜出了他心中的那点心思,樊稠依旧生着闷气,别过脸起不说话,只有李傕还泛起笑脸和郭汜寒暄,尔后郭汜才不慌不忙地进入到自己的座位上。
    “诸位,武威马腾原本割据在陇右,是去岁趁着我等进攻长安之际,才率军入到了右扶风,彼辈本不足道,朝中封其为征西将军,令其戍守郿县以西,与凉州的韩遂等人互相牵制,不料今岁入夏之后竟然骤然发兵,攻陷了右将军驻地的城邑,而且所图叵测,兵锋已经抵达槐里,恐有染指长安之意啊!”
    李傕看到重要人物到齐,虽还少了贾诩,但也不再赘言,直接就将右扶风的情况说明,指出了当下马腾出兵的意图和对长安朝廷已然构成的威胁。
    右扶风的军情内容,身处长安的郭汜在来时就已经知道,他脸色淡然,随意把玩着自身佩刀的刀柄,懒洋洋地问道:
    “那依车骑将军所见,我等该如何应对?”
    “自然是要即刻出兵,驰援槐里!”
    樊稠抢先开口,他一拳敲打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他早就知道李傕、郭汜二人有意借着这个机会削弱自己的兵力,故而气愤地先吼了出来。
    李傕被樊稠抢了话头,脸色难看,只是他刚刚已经和樊稠有过争吵,这个时候却是不好再不顾身份讥讽樊稠,搅乱了今日商议军情的事宜,他看着有意作壁上观的郭汜说道:
    “马腾身负圣恩,却罔顾法纪,骤兴刀兵,攻掠城邑,乃是叛乱之臣,不可不除,而槐里乃是右扶风治所,槐里若失,三辅震动,长安恐有临敌之危,故而如后将军所言,应由朝廷下诏,立即发兵,驰援槐里,击灭马腾。”
    郭汜玩味地勾起嘴角,说是朝廷的诏令,可还不是李傕授意李儒、贾诩草拟诏书,再盖上玉玺,然后用来调度诸将的一纸命令,他故作犹豫地说道:
    “听说马腾兴兵十万,又有西羌各部相助,这敌军势大,又情况不明,恐怕不好骤然出兵吧?”
    “马腾不过是一寄食草间的老贼而已,有何声望号召西羌各部,其所部兵马不过三四万,又何来十万之众,郭阿多,你托言推诿,莫非是想坐壁上观不成?”
    马腾起兵,右扶风首当其冲,樊稠麾下人马接连折损,他早就已经焦心如焚,如今看到郭汜还想要寻找借口推托出兵事宜,当即拍案而起,厉声喝破郭汜的心思来。
    郭汜被樊稠当众揭穿心思,也瞬间拉下脸来,他低着头,眼光狠厉,脸部的刀疤跳动几下,不怀好意地说道:
    “若不是有人丧师失地,又何来会造成今日马腾势大的局面,我为诸君顾虑周全,谨慎谋划,可樊将军却以小人之心度我,那今日的商议,又有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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