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安邑,骠骑将军府。
    “来,都到为父这边来。”
    后院的雪地里,已为人父的阎行身着长袍,俯身捧着雪球,正招呼着自己的三个孩儿往自己这边走来,他童心未泯的样子,哪里有一点朝廷大将的威严。
    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只能够强忍着笑意,又担心又期待着看着三位小公子往他们的父亲这边跌跌撞撞而来。
    年纪最大的阎硕已经学会了走路,只是走得急些,难免就会跌倒,幸好是在雪地里,也不怕跌伤。他骄傲地冲在最前面,远远抛下两个弟弟,跌跌撞撞地往阎行这边跑来,口中重复着“父”、“雪”等单字,似乎想要邀功请赏,拿走自家父亲手中的雪球。
    还在呀呀学语的阎苌与阎统见到自己被远远落在后面,好奇心同样旺盛的他们顿时大急,却只能够发出一连串不清晰的叫声,被各自母亲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胖墩的他们还未完全学会独立走路,没了侍女的搀扶,走一步跌三步,阎统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性子稍急的阎苌干脆在雪地上滚动身体前行,反正仗着自己的层层衣服厚实,也不怕被冻着。
    就在三人各展神通,朝着自家父亲前进之际,带着奴婢来到后院的裴姝见到三个平日里在府中被视为珍宝,捧在手里都怕化了的孩儿跟着他们的父亲在雪地里胡闹,顿时又急又气,连忙指挥婢女去将三个孩子都抱起来,拍打干净身上的雪花,都送到内室烤火取暖。
    “这孩儿还这么小,怎能够跟着你这么胡闹,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裴姝走到扔掉雪球的阎行身边,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奴婢,这才轻声埋怨着阎行的胡作非为。
    阎行见状笑了笑,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红的鼻子,有些尴尬地听着自家妻子的埋怨,同时伸手温柔地为裴姝扫去皮裘上落下的雪花。
    回到了将军府的后院之后,他的状态就跟在外面颠倒了一样,对于堂室的家什、库房的财帛、庖厨的膳食他都不甚了解,府里上上下下的奴仆在他面前都表现得很忙,也从不敢让少有露面的男君亲自动手办一些事情。
    之前若不是他执意要来这里,只怕自家的三个孩儿,此时依旧还被府中侍女抱着捧着,待在被火炉烤得暖熏熏的室内里面。
    大小事情,都是在裴姝在管着,裴姝也习惯了一手操办府中的所有事情。
    “走吧,回到内室,莫要让小人见了笑话。”
    裴姝的脸色微红,悄悄拉扯了阎行的袖子,示意他赶紧回到内室,莫要在府中就完全丢了自己身为朝廷大将的威仪。
    阎行朝裴姝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昂首阔步地走向内室,裴姝也抬步跟上,隐隐落后阎行一个步伐,后面则像影子一样跟随着一众的奴仆、婢女。
    走近屋檐下,阎行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转身看见欲言又止的妻子,笑了笑,麻利地抖干净身上落下的雪花,这才抬步走向室内。
    裴姝驾轻就熟地安排打发了下人们,然后才慢移莲步,跟着走进了室内。
    “夫君,今日的事情你却是做差了,你把统儿带到雪地里玩耍也就算了,怎么能把硕儿、苌儿也带出去,要知道他们在各自亲母那里可是贴在胸脯上取暖的,怎么能够让他们的雪地里又滚又跑,万一冻伤冻病了怎么办!”
    为阎行倒了一杯热汤的裴姝,转身看见满不在乎的阎行,柳眉微挑,轻启朱唇说道。
    阎行当然知道裴姝的言外之意,他笑了笑,说道:
    “孩儿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带出去的,能有什么事情,你呀,操心这一大家子的事情,就已经够累的了,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了。”
    “他们都是你的孩儿,我这个当大母的又岂能够不担心,你呀,一直在外边戎马征战,哪里知道这府中的事情啊!”
    裴姝眨着眼睛,说起了府中的事情,她似乎有许多东西想要和阎行倾诉,但是阎行却没有发问,而是走到了裴姝的身边,轻轻地扶着她纤弱的香肩,笑着说道:
    “就是在外面呆的久了,所以回到府中,才觉得格外的温馨,这些日子,我不就是一直陪着你们么。”
    静静感受着老夫老妻的温存,裴姝难得地做出小女子的姿态,轻啐说道:
    “你就是个歇不住脚、待不住屋子的主,也就这种大冬天能够休息一阵子了。”
    说到这里,裴姝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而轻叹一声,悠悠说道:
    “只是这也由不得我们,现下的世道这么乱,你肩上的担子又那么重,虽然有时候夜里被噩梦惊醒了,就恨着你,想着你就不能够抛下事情回来一趟么,可是等静下来想想,又知道你自己的难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真的没有。”
    阎行伸手抱住了自家的妻子,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道:
    “以后不会这样了,明岁春暖花开,我打算把你们都接到长安城去,这样一家人日后就能够长久见面相伴了。”
    裴姝听到阎行的话,迟滞了一下,出声说道:
    “这么快?”
    “是啊。”阎行点点头,说道:
    “司马朗将长安城治理得不错,叔升、伯阳他们这一次又带兵平定了陇右、河西等地,三辅之地再无西面之忧,崤函之险,金汤之固,三、四月份的长安城更是草长莺飞,杨柳青青,城内城外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孩儿们到了那里,也会喜欢的。”
    裴姝没有接话,阎行又接着说道:
    “况且,一头在长安,一头在安邑,再加上个雒阳,中间隔着大河、太华、桃林之险,不仅军政要务处理拖延,我这样一岁里往返来回,奔波驱驰,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途中奸徒窃发,出现博浪一椎或是舟中风浪、邮驿遇刺,又该如何是好。”
    见阎行这么一说,裴姝也终于开口,她反身伸手止住阎行的嘴巴,埋怨着说道:
    “莫要说这些胡话,君子坦荡,奸邪避道,岂敢侵犯。”
    阎行笑了笑,伸手握住妻子的手腕。
    “是东是西,终究要定下个抉择来。”
    裴姝眨着明眸,也不避开阎行的手掌,淡然说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都听夫君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想,还是要与臣下仔细商量。”
    阎行点点头,笑道:
    “此事确实重大,我也正打算开春之后,去一趟雒阳城,和内兄等人好好商量。”
    裴姝轻轻颔首,突然笑道:
    “我去过长安城,倒是天子的上林苑没有去过,司马长卿的《上林赋》我自小就拜读过,也被他华丽的辞赋中描绘的壮丽奇观吸引过,现在想想,还真的有点想去看看。”
    阎行咧嘴一笑,也说道:
    “司马相如言过其实,或许前汉的上林苑真的气象万千、美轮美奂,但是如今的上林苑,却未必就是辞赋中所写的模样了。”
    裴姝嘟起了小嘴,伴着清脆铃铛般的笑声说道:
    “那贾姬如厕遇险、冯婕妤护驾挡熊、辕固生斗野彘、李禹脱虎口总该是发生在上林苑的真人真事吧,若是真到了上林苑,妾一定要给统儿好好讲一讲前汉之时的一些趣事。”
    阎行顿时苦笑不得。
    “统儿才多大,跟他讲这些故事,他能听懂吗?”
    “他可聪慧着呢,这一点啊,他像他的母亲。”
    “哈哈哈,那就好,这孩子长大之后,要能文能武,若能像他母亲一样博学多识,那我就可以少操许多心了。”
    说到这里,阎行停住了笑声,问道:
    “今晚府中有家宴,可曾把小妹请过府来。”
    裴姝也停住了欢笑,点点头,说道:
    “这是自然,小姑我已经派人请到了府中。她与阿其格倒是相处得来,有阿其格陪着她,倒是也能得些乐子。”
    阎行点点头,对着这个小妹,他有时候惦记挂念,有时候焦头烂额,此时却也只能够为她开脱说道:
    “小妹从小就受族中上下的宠溺,性子玩脱了,加上后来受了不少苦,你且担待一些。”
    裴姝微微抿嘴,沉吟一会说道:
    “有些事情,我还是明白的。只是听说你要把伯阳留在凉地,那小姑这边,可怎么办呢?”
    阎行思索着说道:
    “凉地那边,新定不久,仍有叛党余孽潜伏在侧,人心未稳;羌胡敬畏强者,蔑视老弱,所以河西那边也需要一名军中宿将镇守,伯阳先前几战,打得叛军人马丢盔卸甲,威震凉地,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妹这边,她若是喜欢,我打算送她到凉地去,一来可以重返故园,寥解思乡之情,二来也有伯阳陪伴,不至于身边无知心之人。”
    裴姝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那你待会可私底下询问她的心意,此事终究得她喜欢,才能成行,否则我等作为兄嫂的,万万也不能强迫。”
    阎行不禁哂笑,裴姝之前也挺赞同阎琬嫁给杨丰的,怎么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变得格外操心了。
    看到自家夫君似乎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裴姝皱了皱眉,轻轻拧了阎行的手背,埋怨说道:
    “妇人家的心思,你哪里能够完全明白。此事你得听我的,莫要谈及凉地的紧要,也莫要谈及伯阳镇守的紧要,和小姑好好说说,一家人,终究就有一家人的相处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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