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大哥的事情忙完了,咱就去。”他砍树的时候裴勇裴俊都来帮忙,眼下裴勇正是要人帮忙的时候,他们也该帮衬把。
    裴征也想到这块去了,“行,那就之后吧。”
    雾霭渐渐散去,露出远处的山头,裴家院子大敞开,等着里正和裴家几位德高望重的亲戚来,裴勇是家里的长子,分家不比以往,宋氏婆婆也来了,一身崭新的棉衣,花白的头发剩下稀稀疏疏几根绑在身后,杵着拐杖的手不自主颤抖,佝偻着背,由罗春苗和裴年左右搀扶着,缓缓而来,她是裴老头亲娘,全家不敢怠慢,裴老头亲自迎了上去,态度恭敬,低眉顺耳道,“娘,您怎么来了?”
    老太太抬眸,瞥了他一眼,嘴里轻哼了声,往左边挪了一步,和裴老头交错而过,看得出来,对这个二儿子,她是不喜欢的。
    裴勇从屋里出来,叫了声奶,大步上前,站在罗春苗身侧,亲切的伸出手,扶住了老太太手臂,眼眶有些热。
    “乖孩子,乖孩子……”
    里正几人已经到了,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老太太都知道裴老头宋氏不对,裴勇受了委屈,里正想了想,还是希望大家有话好好说,语重心长道,“裴老弟,你看分家的事儿不然再考虑考虑?”
    裴老头的手还僵在半空,本来,他也是要扶老太太的,闻言,抬起浑浊的眼,有片刻的失神,放下手,坚持道,“都来了就分家吧,以后我们和老二两口子过,老大要分出去就分出去。”
    看他一根筋走到黑,里正懒得和他多说,裴家院子里的物件都清点出来了,分成四份,老大,老二,老四以及裴老头两口子一人一份,裴秀和裴娟没有成亲,成亲的话一并算到二房头上,裴万和刘花儿低头哈腰,里正说什么两人直点头,一开口就是保证以后会好好孝顺裴老头和宋氏的话,弄得里正都没话说了。
    分家的过程,裴老头和宋氏难得没出幺蛾子,只说将来老两口病了问人要钱的事儿,“我把他们养大,总不能真不管我和他爹死活吧,年纪大了毛病也多,老二家没有钱。”意思生了病,每个儿子都得拿钱孝顺她。
    老太太在上首,轻笑了声,掉了一半牙齿的她,说话扁着嘴,声音很轻,裴年弯腰凑到她嘴边才听清楚了,转达道,“奶说分家后,您和二叔没孝顺过她,几个弟分出去也依着规矩来。”
    规矩,从来都是长辈给晚辈的,老太太在一天,裴家就她最大,没人敢反驳,宋氏抿了抿唇,哑口无言。
    里正做主分家,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裴老头留大家吃了午饭,下午,韩家人就来了,帮着扛粮食出了门,裴勇起屋子,这段时间没地方住,家具搁到裴征院子,粮食带去韩家,裴征蹙了蹙眉,没说什么,韩梅那人他知道,不信任他罢了。
    裴勇在村边起屋子的事儿下午就传开了,看自己大儿子大儿媳出了门,一整天没怎么说话的宋氏追了出来,站在门边,心情复杂的喊了声,“老大,你真的不回来了?”
    裴勇挑着胆子,没回头,态度坚决地点了点头,担子里坐着小金,小山,小木由韩梅牵着,一家人,就这么离开了村子,裴万上前劝宋氏,“娘,以后儿子会孝顺您和爹的。”
    裴娟站在堂屋口,嘴角噙着嘲讽的笑,伸了伸懒腰,看向远处苍翠的山,声音有些飘,“该来的,总会来的。”
    大儿子走了,裴老头和宋氏安静下来,刘花儿和裴万确实听话,比没分家那会勤快多了,总算是宋氏和裴老头感到满意了些。
    裴勇家起屋子如火如荼,裴征也过去帮忙了,记着她说的院子的事儿,沈芸诺和小洛去宅子边,一点一点拔草,打听到裴裴征起屋子的人都唏嘘不已,只说裴老头和宋氏糊涂,将有钱的儿子往撵,没钱的留在自己身边。
    到裴勇家上梁这一天,请了村里帮忙的人吃饭,打地基垒墙的师傅有钱,其他帮忙的只管饭,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过来的,宋氏和裴老头在屋里,下午出去就听说裴勇家明天上梁的事儿了,裴勇从小到大最是孝顺,老两口以为裴勇会请他们,天快黑了,才看裴勇从西屋出来,宋氏搓搓手,还没张口,裴勇低头转去了西屋另一间,不一会儿人出来了,没和宋氏打招呼,净值出了门。
    回过神的宋氏心里一阵失落,动了动唇,坐在屋里破口大骂,安静了半个多月的院子又闹起来,沈芸诺还不太习惯,和裴征道,“院子里估计又要闹几日了。”
    裴征神色淡淡的,脚伸进盆里水温刚好,“大哥是真的铁了心了。”因着分家,裴勇和韩梅的名声坏了,韩家去学堂问过,小木去学堂的事情是不成了,裴勇对儿子抱的希望大,因着分家,怪上裴老头和宋氏了,抬起脚,顺手拿过旁边擦脚的,眉色几许怅然,“我体谅大哥,好好的孩子因为长辈糊涂坏了名声,不是逼不得已,谁乐意这样?”
    不由得想到沈芸诺的爹,和裴老头也差不多,没有沈聪,沈芸诺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呢。
    出门倒了洗脚水回来,听沈芸诺问他明天送礼的事儿,“大嫂家大的都备得差不多了,我寻思着直接送钱好了,他们自己买东西,好过咱送的不合适,另外再送十个鸡蛋,两斤豆子,你觉得如何?”
    裴征想了想,觉得合适,“鸡蛋留下来咱自己吃,钱和豆子就行了。”对韩梅,裴征不是心无芥蒂,鸡蛋他们也是花钱买的,“钱也别多了,还得想着四弟那边。”
    沈芸诺和他想到一起了,鸡蛋她也舍不得,不过庄户人家都喜欢送鸡蛋她才想着送些,掀开被子让他躺下,她又说了几句,最后,豆子也不送了,送十文钱就行。
    翌日一早,沈芸诺替小洛换上新的衣衫,小孩子个子长得快,沈芸诺做的衣衫微微偏大,之后天冷了里边还能穿衣服,吃了饭,收拾好准备出门,周菊和裴俊来了,周菊穿了身藏蓝色的棉衣,好几处补着补丁,颜色相近,倒也不觉得突兀了。
    “三嫂,我们一块过去吧,三嫂送的什么?”韩梅娘家有钱,什么都不缺,刚分家,裴老头和宋氏要给裴秀置办嫁妆,一人给了他们二十文,上回裴俊做工回来的工钱都不止二十文,裴娟不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心里终究不舒坦就是了。
    沈芸诺最晚就和裴征商量好了说辞,“家里东西少,都是花钱买的,你三哥的意思送十文钱好了,年后我们要起屋子,也是花钱的时候。”
    周菊暗暗算了算她篮子里的东西,十个鸡蛋,几斤豆子,和沈芸诺差不了多少,脸上带笑道,“也是,家里田地少,我想送钱也没法,大嫂该不会介意的,对了,你和三哥起屋可要说声,到时我和俊哥过来帮忙。”她和裴俊商量学沈芸诺和裴征在后边开个院子,以后不走裴家院子了,她心里总觉得家里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路上,裴征抱着小洛和裴俊走在前边,周菊和沈芸诺落后几步,“分家前,大姐整天和二嫂一起嘀咕,分家后,二嫂缠着大姐,大姐爱理不理的,二嫂想让大姐拿钱出来买东西,大姐也没应,连她自己吃的瓜子零嘴都不买了,你说,大姐真的有五两银子吗?”
    不是周菊心眼多,裴娟不是会精打细算的,手里有了钱,首先好吃好喝的养着自己,刚回来那段时间时不时拿钱让宋氏买肉,家里分了家,她倒成了最安分的了。
    沈芸诺狐疑地瞥了周菊两眼,答非所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周菊不瞒她,“大姐一个人坐在窗下神神叨叨的,望着远处一看就是半个时辰,以前可不是那样子的一个人,小妹屋里的被子窄,两人挤在一起盖不住,小妹病的这些日子她也没拿钱出来买床被子,我心里发毛得很。”
    两人不知道,当初分家是裴娟撺掇刘花儿分的,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沈芸诺心里觉得五两银子的事儿该是真的,否则,裴娟哪儿来的底气对屋里的事情指手画脚,刘花儿可是唯她马首是瞻呢。
    到了裴勇新家,裴征和裴俊已经开始忙开了,沈芸诺和周菊也打住了话,去灶房帮忙。
    韩梅做事干练,手脚麻利,中午蒸的馍已经做出来放蒸笼里了,菜都洗得差不多了,韩家送了十几斤豆腐来,沈芸诺不是喧宾夺主的,看韩梅的意思是想自己操持,她和周菊便坐在灶前,看着灶眼里的火。
    没有裴老头和宋氏来的客人也不少,加起来有七桌,韩梅备的饭菜风声,有荤有素,看得出来下足了功夫,豆腐味道好,有人尝了块啧啧称奇,“买过韩家豆腐的都说好吃,确实和咱家里做的不一样,颜色都比咱家里做得白,你们怎么做的啊。”问话的是里正媳妇,五十岁上下的模样,圆脸小眼,一笑,眼睛就眯成了条缝,给人的感觉很好说话。
    韩梅动作一僵,几个嫂子吃饭也不说话,里正媳妇看出不对劲来,又尝了两口,“你们不是用醋点的豆腐?”笑了笑,“难怪,味道挺好吃的。”
    韩梅偷偷看向一旁的沈芸诺,面色窘然,迟疑道,“别看我大哥嫂子们卖豆腐的生意好,算下来挣不了多少,家里的豆渣都滤掉了,一斤豆子能有多少豆腐?”
    里正家较裴家富裕得多,里正媳妇心下算了算,一斤豆子做四斤或五斤豆腐,一斤一文钱,算下来也就挣两三文,还要除去柴火,点豆腐的料,忙前忙后,生意好能挣不少了,面上还是笑着,“也是,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你娘家是有出息的,卖豆腐也是条出路了,不怕你们笑话,我点了一辈子豆腐,要么酸味重了,要么豆腐不好,真比不过你们了。”做豆腐费劲,这种生意她是不喜欢做的,因而也不继续问了。
    倒是沈芸诺吃了一惊,眼神盯着韩梅,若有所思。
    一顿饭,一个时辰才吃完,裴勇留裴征他们吃了晚饭再回,沈芸诺心里有事坐不住,韩家几个嫂子都在,周菊留下也没什么事,和沈芸诺一起回了,送人出了门,韩家嫂子才问韩梅,“你三弟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咱要不要和她说声?”家里都用醋点豆腐,多了有股酸味,豆腐黏不住,韩梅说用石膏点的豆腐好,一家人试了两次,确实不错,这才想着卖豆腐。
    费时费力,可挣的钱多,豆子是自家的,柴火去山里找,石膏在药铺买,不算贵,若要他们把生意让出去,韩梅嫂子是不应的,“我看小木爹和他三弟关系好,让他去说说吧,家家户户都有生意,别和咱抢。”
    韩梅也察觉到沈芸诺神色不对劲,思忖许久,“不然拿五十文钱,让她别把点豆腐的事情说出去。”
    五十文不算少了,韩梅嫂子心领神会的笑了笑,“这个法子好,待会我就和娘说。”
    沈芸诺心情低落,裴征也发现了,以为她见大哥家屋子敞亮,担心自家屋子不好,看她神情恹恹坐在桌前,裴征好笑的背起背篓,天色还早着,准备出门干点活,“大哥家屋子多,我去看过地基了,明年咱家的屋子也不差,别多想了。”
    裴勇起屋子花了二两多银子,都是借的,饭桌上他也愁着,他不会和沈芸诺说这些,转过身,“我去除会草,你去不?”到院子了,裴征想起,忍不住多问了句。
    沈芸诺站起身,裴征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手细嫩,前几日因着除草伤了许多口子,哪敢再让她去帮忙,“你和小洛在家里,傍晚就回了。”
    “以前,村子里做豆腐用什么点豆腐的?”不问清楚,沈芸诺心里憋得慌。
    裴征上前拉着她的手,一脸不解,“怎么问起这个了?你也觉得大嫂娘家的豆腐好吃?”在他看来,今天的豆腐,味道虽然好,和沈芸诺做的相比还是差了,“都是用醋点的,怎么了?”
    在裴家,吃的豆腐有豆渣,他以为沈芸诺豆腐好吃,多是因着滤掉豆渣的关系,也没想点豆腐的料不对,前前后后想了半晌,才回味过来,沈芸诺点豆腐他就在对面生火,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脸上的笑渐渐敛了去,沈芸诺不说他也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大嫂,果然是聪明的,他们都没琢磨过来,她已经开始挣钱了,沉着眉,大步往外走,“我问问大嫂去。”家里以前做豆腐也是韩梅和宋氏做的,可没现在的味道,是他心思单纯,没往上边想。
    反应过来,裴征已经出了院门,沈芸诺上前追上他,“算了。”是她不知晓村子里用醋点豆腐,被韩梅偷看了去,裴征上去,韩梅不承认他们又能怎么办,“你和大哥说声他心里有个底就是了。”
    站在院门外,看韩梅和韩家嫂子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大概猜着两人来意了。
    “三弟三弟妹还要出门?”韩梅脸上已没了窘然,她眼里,五十文钱已经够多了,“我和大嫂来也是为着豆腐的事情,三弟妹,你不会怪我偷偷把你做豆腐的法子告诉我娘家人了吧?”
    裴征抿着唇,神色冷淡,手轻轻摩挲着沈芸诺手掌,上边膈手的是她拔草留下的刮痕,说话丝毫不给韩梅留情面,“大嫂凡事捂得紧,问小洛他娘怪不怪,她怪你了又能怎样?”
    他想得简单,韩梅提前说声,他和沈芸诺也不会觉得难受,藏着捂着,分明是防着他们呢。
    韩梅脸上的笑渐渐勉强,“是我疏忽了,三弟妹别和我计较。”说着,从怀里拿出准备的钱,“这当向三弟妹赔罪了。”裴勇最是看重裴征和裴俊,事情闹到他那边,裴勇铁定会和自己生分了,韩梅娘没带那么多钱,剩下的是韩梅自己凑的。
    裴征脸色铁青,“大嫂花钱是不想我们告诉大哥,还是担心小洛娘到处说?”韩梅算准了明年起屋子他手里差钱才想着拿钱叫他们闭嘴的吧,换做刘花儿或周菊,铁定感恩戴德地收了。
    “大嫂回吧,这件事我是要和大哥说的。”牵着沈芸诺回了屋子,咚的声关上了门,“以后别和大嫂走得近了,她精明得很,咱都不是对手。”
    屋外的韩梅脸色也十分难看,韩梅嫂子劝她,“他们不收就算了,你先回去和小木他爹知会声,别叫人挑拨了你们两口子的感情才是,钱,你留着给小木他们买几尺布回来做衣衫吧。”
    望着禁闭得大门,她明白,裴征是和她生分了,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里不后悔,沈芸诺只有一个儿子,而她有三个,眼下新屋又欠了银子,不想法子老老实实种田,何时才能将一身的债还了?
    收好银子,和自家嫂子回去了。晚上,家里的亲戚都走了,韩梅才说起豆腐的事儿,“我也没想着三弟三弟妹因为这事怪我,三弟整日在外边干活,三弟妹身子弱一个人在家,做豆腐你也看见了,不是轻松的活儿,我娘家人多倒不觉得累,娘说了,借的银子不用还了,我也是为着这个家好。”
    起先裴勇直点着头附和,完了,才听出她的意思了,黑着脸,“你说嫂子们卖豆腐是三弟妹先想出来的?”
    韩梅给旁边小木使眼色,诺诺回道,“我看三弟妹做了回,之后回娘家,想吃豆腐了,让嫂子学着三弟妹法子做,不想味道好,嫂子才有了卖豆腐的心思。”
    小木推小山,后者撅着脸,抓着裴勇的手喊抱,裴勇一把抱起他,怒气冲冲地看着韩梅,“你怎么知道三弟妹用什么点的豆腐?你以为我好糊弄是不是?”和韩梅几年夫妻,他哪不清楚韩梅的性子,石膏是药,寻常人家哪有,她怕是早就存了这个心思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韩梅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她明白,不把裴勇劝住了,以后,裴勇不会听她的了,搂着小木,说起自己的难处,“小田去镇上念书到处要花钱,小木跟着咱算是被毁了,三弟家的小洛才两岁,就是念书也要再等四年,他们日子比咱好过得多……有法子,我也不愿意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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