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好似在韩梅脑中过了无数遍,此时,她只需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就好。
    韩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到这个三个字,沈芸诺拧紧了眉,望向明亮的窗外,沉吟不言。
    韩梅口中的于老爷该是玉翠的主子的,换成之前,沈芸诺可能不会信韩梅的话,沈聪归家,玉翠今日就过来和她说做腊肠生意的事儿,如果,陷害沈聪的人真的是于老爷,也说得过去。
    韩梅见她眼珠子一动不动,心里急了,“大妹那人你清楚,最喜欢耀武扬威,手里可能有几个银钱不假,像镇上的大户人家她是没有门路的。”
    半晌,垂着的睫毛颤动两下,沈芸诺神色平静的抬起头,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裴娟怎么会和大嫂说起这事儿?”
    被沈芸诺了然的目光盯得面色羞红,韩梅呼吸一滞,向来说话流利的她竟然结巴起来,“是……大妹……想要拜托我一件事,我没答应,她不得已和我提了这么个人……”
    沈芸诺抿唇笑道,韩梅说她没答应,只怕是万般无奈的没找到时机罢了,裴娟请她帮忙自然会给她好处,韩梅哪会见着到手的银子落入别人的袋子?
    “我知道了,大嫂还有什么吗?”沈芸诺声音不冷不热,却平白无故叫韩梅出了一身冷汗,顺势的摇了摇头,“没,没了。”
    走出房门,沈聪和刀疤站在院子里晒东西,韩梅立即低下了头,声音干干地打招呼道,“小洛舅舅回来了?”
    沈聪淡淡瞥了她一眼,闷哼了声,韩梅却觉得沈聪意有所指,小跑着走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身影,刀疤竖着眉,虎脸道,“她这种性子,往后拖累她儿子是正常的,真是可怜小木投错了娘的肚子。”见沈聪不接话,刀疤收回了视线,斜眼道,“赌场那边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做?木老爷的意思,一切听你的吩咐……”
    这么些年,足够木老爷信任沈聪的决定,他心里也是信的。
    “牢里那两个还在,于家那边就跑不掉,等着吧,左右前后几日的事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老爷来清水镇两年多就想鸠占鹊巢,他总要拿出地头蛇的身份会会他。
    沈聪眸色深沉,沈芸诺和邱艳在屋里休息,他不想叫两人听了去,把银耳全部摊开,回屋和邱老爹打了声招呼,随后和刀疤出了门。
    阴暗潮湿的监牢,最里间的屋子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蓬头垢面妇人尖叫着和周围几人厮打成一团,嘴里大声骂着,奈何,对方几个人打她一个,敌不过,身上的衣衫被撕扯掉一大片……
    而旁边的监牢,上演着同样的戏码,不过对象是个男子……
    裴娟全身都疼,约莫大半个时辰,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才消失了,她无力的抬起手,擦了擦疼痛不已的嘴角,口中阵阵腥味蔓延,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吐出一口痰,腥红中,一颗黄色的牙反而不打眼了,她努力的翻过身,趴在地上,不敢细看自己的身体,她们都是一群疯子,裴娟心里如是想着,缓缓闭上眼,听着隔壁监牢传来陈余的咆哮……
    一切,都是沈聪害的,这几日,从未有一日安生过,都是沈聪指使人打她的,想着沈聪的手段,裴娟不寒而栗,哆嗦了下身子,这段时间,陈余不怎么喝酒了,脑子清醒着,不会乱说话,不想,三杯酒下肚,全都招了。
    裴娟明白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更是遍体生寒,沈聪,果真是得罪不起的人,她这回,知道自己错了。
    身上到处都疼,脑子却愈发清醒,怎么就听了旁人的话起了歹心呢?她嫉妒沈芸诺和裴征挣了银子不假,明里暗里都用过招数了,裴征始终不当回事,一切,都和她去裴家三房说起,兴和巷子那边住的人家多,裴家三房不起眼,裴元户性子软好说话,平时巷子里谁家的桌子凳子坏了,裴元户会主动帮忙,她去那边的次数多,巷子里好些人家都认识她,从于老爷找她和陈余说话后,她心里并没有办法,直到见着狗蛋一个人在巷子里玩,记起狗蛋做工的那条路正好是沈聪负责的,这才起了心思,她再表现得贪婪,杀人一事却是不敢的,本想骗狗蛋和她一起,散播对沈聪不利的传言,最后她出面帮沈聪解决这件事,裴征软硬不吃,而沈聪则是有恩必报的,她和陈余计划好了,不想其中生了变故,被逼着杀人,只能把沈聪送进了监牢……
    这时候,隔壁的嚎啕大哭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转为低低的呜咽,画面一转,裴娟不由得想起了刘文山,刘文山和陈余截然相反的性子,遇着事情果敢独断,即使有苦,也不会和她说,而且,不会打人,即使她再无理取闹,刘文山多顺着她,裴娟不明白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裴万说得对,老天不会毒害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口中有腥甜蔓延,使得裴娟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沈聪说了不会让她死,她和陈余就会活着,活到秋后问斩的那一日,即使痛不欲生,她也不敢死,不想连累了她的儿子,两个儿子。
    一日三餐,裴娟都是爬着过去领饭的,监牢伙食不好,饭量少,她只有一顿能抢到饭,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都认了。
    像往常那般吃过饭,等着迎接几人的拳打脚踢,却听着门外传来衙吏略微不满的薄怒声,“人在这儿,有什么赶紧说,别让我们为难。”
    裴娟来这边几日,还是头回听着外边人的脚步声,忍不住抬起头,透过散乱的发丝往外边瞥了眼,是个男子,牵着一个半大的小孩,不是她认识的,裴娟觉得无趣,几眼后便移开了眼。
    门外的人好似没了反应,后边的衙吏指着趴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妇人道,“那就是陈裴氏了,她如今模样有些吓人,有什么要说的,你们赶紧的呀……”
    陈裴氏,裴娟第二次听人这般称呼她,第一回是在衙门,知县大人发落她和陈余的时候就是这么称呼她的,再次听着人这般称呼自己,裴娟顾不得脖子疼,又抬起了头,这回,她撩开了额前的发丝,浑浊的眼中,现出两个人的面庞,很快,她就放下了手,撩了撩自己头发,恨不得把自己一张脸全部遮住。
    刘文山眼中的裴娟,便是这么狼狈。
    “我带壮壮来看看你,明年,壮壮要来镇上的了,想着,听了这个消息,你心里该是高兴的。”刘文山不太会说话,这几句,还是出门前,壮壮娘吩咐他说的。
    裴娟双手撑着地,身子不断的往后边退,直到退到角落了,她才舒了口味i,监牢阴暗,对方应该看不到她了吧,她自以为是的以为着。
    刘文山面露同情,拉了两下壮壮,“壮壮,叫声娘。”
    壮壮紧紧抿着唇,裴俊屏息静气,眼眶蓄满了泪,然而,许久,都没等来壮壮的一声娘,耳边,传来男子的叹息声,“来的路上,我们不是说的好好的吗?忘记出门前,娘和你说什么了?”
    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裴娟身子一僵,再次抬起了头,见男孩不满的撅着嘴,“她不是我娘,我娘在外边,我不要在这,我怕我要出去找我娘。”
    语声一落,甩开刘文山的手跑了出去,裴娟感觉她们又在打自己了,否则,全身怎么这么疼呢,抬起手,望着跑不见的背影,泪流不止。
    刘文山叹了口气,弯腰放下一包袱东西,“她对壮壮很好,你别担忧壮壮,好好照顾自己,我先回了。”
    说完,口里喊着壮壮,人追了出去。
    直至两人的脚步声渐渐隐没,裴娟才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望着外边的一个小包袱,神色怔忡,这时候,隔壁监牢传来一轮又一轮的救命声,听的次数多了,裴娟人已经麻木了,那个蓝色的包袱,搁在地上,一直没有人动,这一天,她没有挨打,吃了两顿饭。
    翌日,宋氏来了,裴娟眼中的宋氏已经没了当年的尖酸刻薄,站在外边,目光和昨日的刘文山无异,裴娟趴在门边,梨花带雨的喊着娘。
    宋氏跟着抹了抹泪,一张脸,满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和沧桑,“我早就劝过你好好过日子,如今到这步田地,怪得了谁呢?都是娘自私,没有教你们兄妹几个好好做人……”
    裴娟哭着摇头,嘴里喃喃的喊着娘,一声又一声打在宋氏心头。
    “娘是个没本事的,娟儿,你下辈子投胎好好做人,谨遵教训,别再这样子了。”裴娟的事情后,宋氏整日整日不说话,头发掉得厉害,几日的光景,头发一抓一大把的掉,裴娟都说她,再下去,大妞都不认识她了。
    裴娟用尽力气,露出自己身上的伤,哽咽道,“娘,您去求求三弟妹好不好,我不想死,我知道错了,将来一定会好好做人的,您求求她,我还有儿子,他才几个月大,正是要人照顾,我不能死的,娘。”
    “娟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娘去了,你三弟妹也不会应下的。”裴娟千不该万不该对沈芸诺和邱艳动心思,李块头和裴老头在前,裴娟怎么就不吃教训呢,尤其,沈芸诺动了胎气差点小产,宋氏清楚,即使沈芸诺答应了,沈聪那一关也过不了。
    裴娟嘤嘤哭了起来,自己几个月大的儿子,心里害怕起来,“娘,你赶紧去陈家宅子,那个死婆子手里有钱,我和余哥遭了秧,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娘,那可是您外孙,您一定要帮帮他。”
    宋氏苦涩一笑,她如今跟着裴俊和周菊,哪有心思帮忙养孩子,不过,毕竟是裴娟的孩子,宋氏点了点头,“我待会就去,你啊,下辈子投胎好好过日子,娘,以后就不来了。”来探望裴娟需要打通关系,一圈下来就是几十文,这还是她问老大要的银子,被老四老四媳妇知道了,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呢。
    问了裴娟陈家宅子的位子,宋氏就走了,一路走一路问,待到了陈家门前,朱红色的大门新灿灿的,宋氏心里涌上不好的感觉,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戒备的望着她,“你找谁啊?”
    宋氏张了张嘴,裴娟没和她说婆子的名字,她一时也说不上来,望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宋氏老实道,“这宅子是我女儿女婿的,家里还有个孩子,我过来瞧瞧。”
    妇人卸下戒备,脸上写满了不屑,“你说的是陈家吧,这处宅子被充公了,如今可不算是陈家的了,至于孩子,我来的时候就没见着了。”陈余和裴娟犯了事儿,这处宅子被知县大人收了,装潢一番,准备卖了,她就是过来收拾的,要她说,宅子主人犯了事儿,这宅子也是不好的,谁会花一大笔银子买不吉利的宅子?
    不过,知县大人的命令她可不敢违抗,知县大人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了。
    宋氏又细问了两句,面色大变,之前的婆子抱着孩子跑了,人海茫茫,她哪儿找人去?转身回到县衙监牢,想让守门的衙吏放她进去,“各位大人行行好,我说两句话就走,家里出了事儿,我和娟儿说两句话就好。”
    “走走走,这种地方哪是说进就进的?还不快走?信不信连你也一块抓进去。”门口两人不耐烦得瞪宋氏一眼,丝毫不给面子,宋氏抹了抹泪,当即跪了下来,“大人行行好,我不进去了,劳烦和我家娟儿说一声,孩子……孩子不见了……”
    其中一人见她一大把年纪了,于心不忍,“好了好了,赶紧走,待会我会摆脱里边的人知会她的。”监牢里,秋后问斩的只有两人,全镇上的人都知晓了。
    傍晚,裴娟挨了打,倒在角落里抹泪,这时候,送饭的衙吏来了,放下盘子,吵裴娟转达了一句,裴娟整个人神色一怔,放声痛哭,隔壁监牢传来同样的哭声,报应都是报应。
    每日牢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哭声,衙吏已经习惯了,将门外放着的包袱扔进去,“送给你的,你打开吧。”直起身子,拍拍手出了门,刘文山出手阔绰,知晓裴娟得罪了沈聪,没多说什么,只求这个包袱里的东西给裴娟,他们检查过了,都是些家常的吃食,算不得什么,拿人钱财与人办事,沈聪那边打过招呼了,不会惹来嫌隙。
    男子出了监牢,换下平时穿的衣衫,出了县衙,朝一边的街道走去,很快,转入一条宽巷子,往里走几步,敲开了门……
    “我瞧着,这回两人嘴巴肯定会软的,你可要准备好了,需要帮衬的吱一声,县衙里人多。”
    沈聪对着来人抱拳,“谢了,暂时没有什么好帮衬的。”
    汉子点头,沈聪得了知县大人青睐,往后,捕头的位子少不得是沈聪的,他自然乐意在沈聪跟前卖好,有的人运气好,羡慕不来,男子和沈聪寒暄两句,转身回了。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沈聪关上门,回了屋里,听大丫问来人是谁,沈聪笑笑,“是一个大脸的叔叔,下回他来咱家,我给大丫指,走吧,瞧瞧姑姑做了什么好吃的。”
    沈芸诺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在床上躺了十多日,刚下地,自己反而有些不适应,这些日子,于家那边在赌场生事,沈聪才把所有事情和她说了,于家老家也是清水镇旁边村子里的,不过因着祖上给人看病存了银子,搬去了府城,不知什么原因,其中一家又搬回来了。
    沈聪进了灶房,闻着熟悉的饭香味,笑了起来,“还是阿诺做的饭菜香,肚子有没有不适?”
    “没,我和李婶说了,明日就让她回去了,嫂子那边也我来照顾着就好。”沈芸诺铲起锅里的菜,让小洛洗手准备吃饭,问沈聪,“刚才谁来了?”
    “县衙里的人,之后,外边怕会乱,我明日给小洛请假,之后几日,就让他待在家里陪你,事情结束了再去书院。”于家和裴娟陈余勾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为着身边亲人,沈聪也不会放任于家,有了裴娟和陈余的口供,于家在清水镇算是完了。
    沈芸诺点了点头,“你注意安全。”
    “我怕心里有数,走吧,吃饭。”
    之后两日,镇上关于于家□□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裴娟和陈余也一口咬定于老爷和这事儿有关,在清水镇,能翻身微云覆手为雨的只有两人,知县大人和木老爷,一个是一方父母官,一个管着清水镇最黑暗的赌场,有两人帮衬,于老爷很快被脱下了水,加之,于老爷名下的赌场死了人,于老爷更是难辞其咎,短短数日,于家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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