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吴牛捂着手惨叫一声。
    林泓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他是如何蛊惑你的。”
    吴牛坐在地上,仰视着他,“我要是说了你会放了我吗?”
    “你要跟我讨价还价?”林泓笑了笑,“我最擅长讨价还价了。”
    他身侧的几个官兵把手头的棍棒杵在地上,“咚”的巨响在天牢里回荡。
    戴旭晨的手也扶上了剑。
    吴牛遍体生寒,吞咽一口唾沫,他知道他现在为鱼肉,任人宰割,他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识趣道:
    “那日……我遇见了一个冷冰冰的人,他自称林红,擅长风水阴阳,他不知有何神力竟当着我的面凭空变出一团蓝色火焰来!和鬼火一样!”
    林泓心说这个“大知良师”可真会装神弄鬼,他那蓝色火焰不过是磷火,估计是淬炼了火石粉末——里面含有极易燃烧的物质,炼金术士神叨叨的最喜欢搞这些东西了(注1)。
    林泓喜欢看稀奇,与不少西洋商贾合作也是见过这些的。
    吴牛继续道:“他莫名其妙,说我有龙虎之气,能成……成……”他看了看外面的林泓和几个官兵,他还是有些忌惮说“能成皇帝”,他怕自己的罪名再多上一个……
    “然后?”林泓挑眉。他知道吴牛要说什么,催他说下去。
    吴牛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他给了我一个玉虎符……”
    *
    赵奕把玉虎符扔到吴牛怀中,声音冰冷,“朝着西南方向往山顶走,你会看见一片茂盛的竹林,其间有一潭清水,是为龙穴。把令尊装在防水棺材里,埋葬在水中,七日后若风水完好,你将得到你的阴兵军队。”
    “我给你这玉虎符。七日后,若风水成,阴兵成型,只效忠于令尊的血亲——也就是你。届时,这玉虎符便无用了。
    但如若风水在七日内遭受损坏,阴兵倒也能成,但你必须拿着这虎符才能调动阴兵。”
    “可家父尚在人世。”吴牛整个人都在发抖。
    赵奕冷冷地笑了一下,“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竹林中的水会在明夜枯竭,机不可失。”
    吴牛重重吞咽了一口唾沫,握着玉虎符的手心全是汗,“我没有防水的棺材。”
    “今夜我会送你一口。”赵奕道。
    “你为何要帮我?”吴牛还没有蠢到彻底。
    赵奕的声音毫无感情,语调也无起伏,“自然是见你有气运,助你积功德。”
    “这玉虎符如此重要,你……你为何也要留一个?”吴牛指向赵奕腰间。
    赵奕道:“如若你丢了风水也丢了玉虎符,出现差错,该当如何?我自然也要留一枚虎符以防万一。你只需保证风水在七日内完好无损,之后这玉虎符自然就无用了。”
    “我要如何信你的话?”吴牛看着手里的玉虎符,已然有些心驰神往。
    “骗你对我有何好处?你能给我什么?”赵奕冷笑一声。
    “放心去做吧,你有龙虎之气,是当帝王的命,阴兵成型,将为你荡平天下,届时,你便是九五之尊,你将坐拥金山,天下人都要仰你鼻息,跪拜在你的脚下。”
    *
    “就是这样。”吴牛咆哮起来,“是他蛊惑了我!——不是我做的!是他做的,他杀了家父!不是我!我只是埋葬了我爹,我是不清醒的!都是他的错!你们快去抓他啊!抓我有什么用!他还是会继续作恶的!”
    吴牛前言不搭后语,说辞已经从“是别人蛊惑我做的”变成了“不是我做的,是别人做的”。
    “是你亲手杀了令尊。”林泓提醒道。
    “不是我!我说了是他杀的!是林红杀的!他来送棺材时潜入我家中杀了家父!——我怎么会杀我的爹呢,他对我那么好,他可是我爹啊!”吴牛喊着,高低不一的眼睛看着林泓,显得很真诚似的,想让林泓相信他的话,却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林泓觉得有些可笑,“目击证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目击证人!家中只有我和我爹!”吴牛跪坐在地上,挥动着手,动作浮夸。
    “是吗?那要不你问问离娘是否看错了。”林泓道。
    “离娘”二字像是唤醒了吴牛恐怖的记忆,他的脸瞬间变得苍白,开始浑身发抖,畸形的背脊仿佛更加突出了,整个人变得格外佝偻。
    他避之不及的事实被扒开了,鲜血淋漓……
    他明明在努力要想忘记,他明明把它藏得那么深……
    他以为没有他们就好了,没有他们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去做他的大事。
    他枯坐在原地,目光发直,似乎当年那撕心裂肺的恐怖画面再次在他眼前重演着。
    他的梦是建立在这件事上的,他差点忘了……他分明是想忘……
    “是我错了……是我做的……”吴牛趴在地上,额头贴在地上,“我错了……原谅我……大人放过我吧……大人,我错了……”
    林泓错开身子,不受他这一拜,“需要你道歉忏悔的另有其人。”
    他拿出离娘给他的木簪子,放到一旁蜡烛的火焰上。
    木簪一遇火便化作一缕轻烟飘落在地,化成高高矮矮三道人影。
    在场的官兵皆是戴旭晨麾下阴兵所化,突然出现三个人,他们倒是处之泰然。
    “啊!!!”
    但吴牛就不同了,待看清来人,他吓得跌坐在地,瞪大一双眼睛,嘴巴难以置信地张合着却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爹哈哈哈!爹!”小七不清楚情况,看到他爹就兴奋地扑上前,手抓着铁栏杆用力摇晃着,激起一片“叮叮”的响,似乎想把这个阻拦在自己和爹面前的铁笼破坏掉。
    “七儿……”吴牛颤抖着手要去触碰小七握住铁栏杆的小手……
    离娘却一把将小七拉进怀里,不让他碰到,“小七回来!里面的不是你父亲,是怪物!”
    吴牛愣在那里。
    从前、在遇到赵奕之前——在自己弑父求阴兵之前,从来没有人说他是怪物的……
    他目光发直,开始猛烈颤抖,抖得泪水充满眼眶,胸膛猛烈起伏着。
    无尽的悔恨如搅着冰的浪涛把他淹没,把他包裹,寒意刺骨,剧痛揪心。
    他以为只要自己身居高位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因为他可以拥有更多。
    他究竟在追求些什么?其实他都有的……到头来,他一无所有,连本来拥有的都悉数丧失了!
    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的温柔乡,是他亲自跳下无间深渊,同肮脏虫鼠为伴。
    是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牛儿啊,咱外貌不同于平常人也没事,外在的东西哪来那么多美丑之分,你应该成为一个从内心就让人敬仰的人。”
    ——他想起父亲慈祥的声音,温和的眼神。醇厚饱和的力量像一只无形的手抚过他弯曲的脊梁。
    可他是怎么做的呢……他想要阴兵,他想要天下,他想要所有人都臣服他而不是敬重他……他错了……
    他甚至杀了他的父亲……他慈爱的父亲……
    自己的匕首捅进他后腰的时候他说了什么?他说他好痛……
    好痛……
    当行刑的刀斧手剥下他的离娘、他的小七、他的母亲的皮时,他们说了什么?他们说好痛……
    好痛……
    “咚”!
    吴牛的头狠狠撞在地上。
    他向恶鬼出卖了灵魂,为莫须有的霸业赔上了他的一切。
    真是贱到连“好”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就这样跪拜在地上。
    离娘抱着小七,搂着姜氏站在铁笼外和他对峙着。
    谁也没说话,空气凝固了许久。
    吴牛抬头,额头的血蜿蜒淌过他的脸,他注视着三人,“是我错了,我不敢奢求你们的原谅,但终究是我辜负了你们……该千刀万剐的是我,你们莫要再同自己置气了,归去吧,去下一个崭新的开始。”
    离娘闭上眼睛,此时见到吴牛她才明白,自己的满腔恨意是根本无从发泄的,他憎恨的人如此可悲……
    吴牛的忏悔于她而言也并没有任何意义,如今迷途也无法知返了。
    但他有一句说对了——不要同自己置气,去一个新的开始。
    她低头对姜氏说了几句,姜氏点头。
    小七仰着小脸看着他的母亲,离娘垂眸爱惜地看着他,摸着他细嫩的脸颊,“娘下一世还想遇见你……”
    小七“哈哈哈”笑起来,抱住母亲的腰,“好!”
    离娘看向狼狈不堪的吴牛,“你好自为之。”
    三人在慢慢消散,他们要去往生。
    “多谢公子。”离娘向林泓微微颔首。
    林泓点头,能帮到他们三人就好。
    吴牛跪在铁牢里,低垂着头颅,他额上的血顺着他下巴滴落在地上,他也在黑烟缭绕里渐渐淡去。
    他抬头看向林泓,“执念最深的不是这个我,你得让庙堂上那个清醒过来。”
    话音落,他也完全消失了。
    林泓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铁牢。
    看来从这个吴牛这里下手还不足以回去。
    一个是成事之前,一个在成事之后。
    一半的吴牛回想起妻儿、回想起自己的失败,醒悟过来自己不该迈出那一步。
    可另一半的他忘记了鲜血淋漓的往事还沉醉在华而不实的“成功”里。
    败者知悔,而成事者犹在沉沦。
    “早朝开始了,吾王请指示。”戴旭晨向林泓作揖。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火石:与火镰、火绒配合点火的工具,含有白磷等。
    白磷:燃点低,极易自燃。最初就是炼金提取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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