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把媒婆送走,徐大娘子忍不住叹气,对着赵全家的说道,“请的还是上杨村的李媒婆,你也知道她的名头很大,但是早就收手不做了,除非是有熟人央求又或者出钱大方,这聘礼又是十分厚重,还当是看重娇娘,谁知道居然是要让娇娘去做妾。”
    赵全家的道,“都不是好婚配。”
    徐大娘子点头,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之前说如春三叔不错,我当时还想着委屈了娇娘,如今看来,与其嫁过去做妾,倒不如下嫁给如春她三叔,倒也是正正经经的婚事。”
    赵全家的却是沉默了下来,徐大娘子有些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大娘子,我下午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苏夫人。”
    赵全家的想起苏夫人的脸色就觉得有些不妥,说道,“苏家可是出了位进士老爷呀,就是县太爷也敬着呢。”
    徐大娘子明白了赵全家的意思,此一时彼一时。
    之前是因为苏家没有吭声,一副不管吴娇娘死活的样子,自然就无碍了,如今却是特意上门来要劝她回去做妾,这就说明苏家不想让吴娇娘一个人在外,甚至嫁给旁人。
    这时候她要是让吴娇娘嫁入徐家来,多多少少都会得罪苏家。
    徐大娘子却道,“我们正正经经的做营生,怕什么?再说不是苏家自己悔婚在前?就是去告御状,我也是不惧的。”
    赵全家的叹气,都说徐如春的性格风风火火的,不知道随了谁,其实就是随了徐大娘子,只是一个看着沉稳,一个却是因为还年轻,掩饰不住,这才特别的显眼,但两个人其实内里一模一样。
    吴娇娘在苏家苦了八年,但是这会让却是遇到了徐大娘子,当真是好运气。
    赵全家的从厅堂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小女儿红袖跑来寻她,道,“娘,你怎么才出来,刚做好了晚膳,还有您爱吃的素三丝,我寻你好久了。”
    “你姐姐呢?”
    “都等着您呢。”
    赵全家的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他们一家子都在绣坊里讨生活,她管着采买,收账的事情,家里那口子管着外院的事情,家里几个孩子也是,两个女儿做了绣娘。
    唯一的小儿子送到了书院读书。
    徐大娘子可以意气用事,但是她却不能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下去。
    ***
    屋内的摆设极为简单,一张拔步床,靠窗的位置放了个书桌,旁边是书架,下面有个竹篓,放着一些平时的字画。
    书桌旁边是个竹制的躺椅。
    万姑姑端了茶水进来,见到齐衍正靠在躺椅上看书,他今日穿着一件玉白色的杭绸直裰,发鬓上插着一根昆仑玉的簪子。
    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万姑姑每次看到齐衍,都会想起故去的皇后来,想当年朱皇后刚入宫,就把后宫所有的嫔妃就都衬托的黯淡无光,至此陛下眼里就看不见旁人了,宠冠后宫多年,要不是病故…… 齐衍有七八分像母亲,生的是一样的出众。
    她轻手轻脚的把茶水放在旁边的长几上,热茶冒着袅袅热气,却不显得热,因为屋内放了一块冰,很是凉快。
    这些年虽然一直在外,但是陛下对这位长子的吃穿用度是很是费心,时常会叫人送了东西来,只是怕叫继后知道,做的极为隐秘。
    来送东西的都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万姑姑看到齐衍的姿态就知道他并没有在看书,大抵是在等消息?一想到那个媒婆的回复,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紧张。
    果然,听到动静的齐衍回过头看着她,显然是等着她开口。
    万姑姑艰难的说道,“吴姑娘说自己出身乡野,又是蒲柳之姿,自惭形秽,怕是配不上大爷。”
    齐衍目光渐渐有了冷意。
    那万姑姑低垂着头,手脚都不知道放在何处,心里越发有些懊恼,她应该是要多费心一些心思,却就只是找了个媒婆过去。
    “是奴婢没有把事情办好。”万姑姑受不住齐衍的目光,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大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这一次一定会把事情办妥当的。”
    万姑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们家大爷千尊万贵,能看上吴姑娘,也是她的福气,而且吴娇娘不过一个村姑出身,要说有倾国之貌,甚至比不上他们大爷,也就是身家清白,品行端正这一点了,怎么就会拒了这婚事?
    屋内静默,万姑姑的额头上却开始冒冷汗来。
    江敦在外面听到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他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只是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来的面无表情。
    齐衍一夜没睡,万姑姑自然是陪着跪了一个晚上,当真是苦不堪言,齐衍坐在窗口一动不动的,像是一尊雕像,甚至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第八章
    天气闷热,床上铺了凉席,窗子也都开着,却依然热的难以入睡。
    苏夫人丁翠珍只穿着一件轻薄的小衣,手里拿着蒲扇,时不时煽两下,只是那扇出来的风却还是热的,毫无作用。
    她叹了一口气,随即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了眼外面,结果吃了一惊,帐子外聚集了一堆蚊子,发出嗡嗡的声响,只等机会跑进来饱餐一顿。
    “怎地这许多蚊子?”苏夫人丁氏皱眉,下意识的对着外面喊道,“春梅,叫你大嫂把老大屋里把蚊香点上……”
    这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停顿了下来,四周空空荡荡的,安静的有些诡异,她这才想起来,三丫头苏春梅跟着苏老爷,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去了京城,吴娇娘也离开了苏家去了绣坊,只留下她一个人守家。
    夜色越发安静,地上是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苏夫人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
    好一会儿,外面才传来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随后伴随一个稚嫩的声音,正是丫鬟桃儿,“夫人,您喊奴婢?”
    苏夫人听到桃儿的话,脸色才缓和了下来,苏老爷倒也不是全然无情的,走之前给她留了个丫鬟,照顾她的起居,只是桃儿才九岁,年纪尚小就罢了,还时常偷懒,让苏夫人很是火大。
    苏夫人可是记得,吴娇娘也是很小就开始做活儿,进苏家的时候才八岁,比桃儿还要小,瘦巴巴的,个头矮小,长的一副不长命的样子,当时她还想着,别是活儿没干多少,却是早早病死了,还要她赔上一副棺材钱。
    好在吴娇娘却非常勤奋,加上做事细致…… 至于饭食,也从来不挑剔,就是给她吃家里几个孩子都嫌硬,不爱吃的糠面馍,也都吃的津津有味。
    见苏夫人不说话,桃儿嘀咕道,“夫人,夜深了,奴婢先去睡了。”
    苏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气的差点一个仰倒,她还没发话就自顾要去睡觉,这哪里像是一个丫鬟?马上道,“进屋给我打扇子。”
    桃儿显然不愿意,但是也不敢不从,磨蹭了半天这才进了屋,等着苏夫人不耐烦的喊道,“磨蹭什么?”桃儿这才要拿起蒲扇来要给苏夫人扇风,只是那扇子却在蚊帐里,她撩开蚊帐要去拿,那些伺机而动的蚊子一股脑的就飞了进去。
    一时耳边都是蚊子的嗡嗡声,苏夫人叫了一声,四处拍打,但是蚊子太多,加上饿了许久,不要命的叮咬上去。
    一阵鸡飞狗跳,折腾了许久,才把帐子内的蚊子都打死,苏夫人看着被咬的都是红包的手臂和胸口,气的对着桃儿喊道,“死丫头,你这是故意要放蚊子咬死我不是?”
    桃儿缩了缩身子,却还是道,“奴婢也被咬了好多包。”
    苏夫人格外的节俭,夜里想要点个蚊香都不行,说那东西太贵,只给她放了个蚊帐,但是那蚊帐太旧了,到处都是窟窿,根本防不住蚊子,她早上起来一看,身上都是包。
    一开始自然是委屈的,只是她毕竟只是一个丫鬟,卖身契还在苏家人手里,自然无可奈何,后来被咬多了,也就麻木了。
    苏夫人气的打了桃儿一巴掌,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能和我比?”
    桃儿不敢说话,只呜呜的哭了起来。
    天气燥热,加上蚊子叮咬的地方瘙痒难耐,当然还有桃儿委屈的哭声。
    一时让苏夫人心烦意乱的不行,骂道,“滚出去。”
    桃儿怕是苏夫人又打她,捂着脸就往外跑,笨手笨脚的却是碰到了床旁边的长几,上面放着的一个匣子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信封来。
    苏夫人气的脸上铁青,正要发作,等着看到那封信却是沉默了下来,她弯下腰把信捡了起来。
    这是三日前才收到的信,是她的儿子苏春和写的,她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苏春和怕是以后对仕途有碍,让苏夫人无论如何都要把吴娇娘劝回来。
    苏夫人一开始是不愿意的,觉得吴娇娘颇有些不知好歹,想当初,吴娇娘要不是靠着苏家一口饭,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再说,吴娇娘总是说早就把苏家当做自个儿的家了,既然是都是至亲,又为何要拦着大郎攀上王家?
    正应该是自己主动成全了大郎和王小姐不是?且真心为大郎好就不要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他们苏家又不是不管吴娇娘了!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吴娇娘气性倒是挺大,居然自己拿着包袱离家去了,当时她就想着,这丫头当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孤身女子,正值妙龄,也不知道外面多凶险?加上吴娇娘性子软,早晚会哭着跑回来。
    谁知道吴娇娘变得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居然去徐家绣坊当了绣娘,一副当真是要跟苏家断绝的模样。
    苏夫人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加上桃儿这丫鬟实在是用的不顺手,儿子又写信来叫她把吴娇娘劝回来,这才有了之前去绣坊的一幕。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已经放下身段去哄了,给足了她面子,她却还不愿意回来,甚至让她在徐家绣坊丢尽了脸面。
    苏夫人握紧了拳头,冷笑了一声,想着吴娇娘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怪她不留情面了,桃儿闯了祸,自然不敢走,跪在地上半天,却见苏夫人笑的十分阴狠,一时害怕的缩了缩身子。
    她第一次见到苏夫人的时候,见她笑的和善,说话又是轻声细语的,还当是个好主子,谁知道是个笑里藏刀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表里不一。
    “死丫头,发什么呆,还不去快去睡?”苏夫人骂道,“记得明日把我那件鹅黄色的杭绸褙子熨出来,我出门要穿。”
    桃儿见苏夫没骂她毛手毛脚的摔了匣子,一时松了一口气,见她这般吩咐,赶忙讨好的说道,“奴婢记住了。”
    ***
    天气炎热,徐大娘子把做活儿的时间改成了早上和晚上,还叫刘妈妈备下解暑的绿豆汤,分给绣娘们喝,但就是这样,也还是有人中暑了。
    徐大娘子见活儿做的差不多了,索性放了几日的假期,叫大家好好休息,先熬过这酷暑再说。
    吴娇娘一直忙碌,在苏家的时候整日被家务缠身,等着做完家务还要补绣活儿,鲜少有这样歇着的时候,似乎要把以前的觉都补回来,连着睡了几日的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这一日夜里醒了过来,觉得些口渴,准备起身去喝水。
    结果一转身就看到有个人坐在她的床前。
    第九章
    吴娇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要叫出声来,只是那尖叫声含在嗓子眼里还没发出来,就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一天晚上,是个晴天,月亮格外的明亮,吴娇娘的床又在窗下,倒是把屋内照的格外清楚,让她看清了来人,她舒了一口气,却还是警惕的盯着来人说道,“齐公子,你这是要作甚?”
    原来这来人正是齐衍,也怪不得吴娇娘没有喊出来。
    齐衍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似是没有睡好,穿着一件菖蒲暗纹的石青色杭绸直裰,戴着一顶黑绸镶嵌着拇指大小东珠的方巾,那珍珠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柔的暖色,显得眼前的男子越发的白面如玉,貌若谪仙。
    说起来也是奇怪,这般夜里擅入女子闺房,是极为猥亵的行径,但是放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的不对。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坦然,也或者是他身上那种泰然的气度。
    吴娇娘之前就觉得齐衍言行举止十分的从容,她眼界有限,见过人不多,但是前世,有一次,苏春和回家祭祖,当时的三皇子贪玩,也就跟着一道来了,倒是让她偷偷藏在屏风后面瞧了几眼。
    那个三皇子为人十分和善风趣,没有的一点架子,但是等着他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就有种和齐衍相似的威压。
    齐衍坐在吴娇娘的对面,那目光却是盯着一处看了半天,吴娇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这才发现,她虽然刚才用被子挡住了身子,但慌乱之中,宽大的裤脚卷起来,却是露出白皙的小腿来。
    吴娇娘肤色还还没养回来,但是她常年穿着厚重,身体倒是没有晒到,而且她身上的肤色一直很白,特别是腿,又细又长,肤如凝脂。
    吴娇娘脸色一红,马上就把腿缩了回去,压在被褥里。
    “齐公子,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子在外,没有父母兄弟,正是好欺辱不成?这才会随意闯入进来?只是你到怕是小瞧了我,我就是宁死也不会……”
    吴娇娘已经有了几分怒意,怒目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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