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吴娇娘走了一路,已经是满头大汗了,好容易到了张家门口,却发现门口紧闭,说起来张家是开门做生意的,除非是出了什么事,不可能这时候关门,难道说……
    正在吴娇娘瞧着紧闭的门发呆的时候,门内传来熟悉的狗叫声,正是时常来迎接她的小黑,吴娇娘已经是可以听出这个声音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张奎见到吴娇娘忙是把门打开,说道,“是吴姑娘呀,快请进。”
    吴娇娘总觉得出了什么事,但是这时候也不好问,就跟了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灶台上放着个药炉子,一个妇人正在熬药,听到动静喊道,“他爹,是谁来了?”
    张奎说道,“是吴姑娘。”随即马上对着吴娇娘说道,“吴姑娘,你快坐,我去给你沏茶,不对,这茶水太热了,老二,你去把冰在井水里的西瓜拿出来。”
    张奎的娘子崔氏生的白净秀气,和张升有七八分的相似,看到吴娇娘忙是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是不达眼底,等着回头看到药炉子,又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吴娇娘的满腹的疑问,却是不知道如何问,只能坐着等张奎回来。
    张淳很机灵,马上就拿了西瓜过来,应该是用筐子冰在井水里,上面还滴着水,想来吃着很是清凉,十分的解暑。
    张奎拿了一把西瓜刀,一刀切开,他本就是杀猪的,刀工利落,不过一会儿就把西瓜切的整整齐齐。
    “吴姑娘,快吃瓜。”
    张奎推了推看着西瓜就差流口水的张淳说道,“你这个吃货,就跟没吃过饭一样,净给老子丢人,还不快去帮你娘熬药。”随即对着崔氏说道,“他娘,你快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吴姑娘。”
    崔氏早就想来打招呼了,但就是因为走不开,见儿子接过蒲扇帮着熬药,这才把手放在围裙上,擦了一遍,小步走了过来。
    吴娇娘看着几乎是家徒四壁的张家,想着这西瓜也不知道怎么得来的,实在是下不去口,不过张奎一个劲儿的劝,盛情难却,显然是真心实意的,她也不好推辞,只好吃了一块。
    西瓜果然很甜,又十分清凉,倒是解了她的热意。
    见吴娇娘吃了瓜,张奎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却都是无奈神情,说道,“老神仙还是老神仙,算的真准,可是我那儿子却是固执的,白白浪费了姑娘的好意。”
    吴娇娘听了这话就知道估摸着没拦住,心中一凉,问道,“张大哥他……”
    “我还是让老大自己跟你说吧。”
    张奎让崔氏领着吴娇娘去了屋里,说道,“吴姑娘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是你领着她去合适。”
    正所谓男女大防也都不过那些富贵人家的讲究,寻常人家的却没有那许多说法,毕竟女人不出门买菜洗衣,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让崔氏领着过去,有个女子在,已经算是最好的避嫌了。
    吴娇娘进门一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原来张升正躺在床上,一副受了伤的模样,显然那件事还真是没有拦住。
    崔氏这几日已经哭了许久了,这会儿见到吴娇娘吃惊的表情,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儿子,一时没忍住又捂着脸抽泣了起来。
    “我就不该活着,都说我八字太硬,不该成亲,我却是偏偏不信命,终于克了自己的儿子。”
    “娘,都说不是你的缘故了,吴姑娘还在这呢,你就别哭了。”说话的正是张升。
    这会儿张升肤色惨白,但是精气神却很好,那一双眼睛格外的有神,见到吴娇娘走过来,让崔氏扶着自己起身,坐直了身子,郑重的朝着吴娇娘拜了拜,说道,“吴姑娘,请受张某这一拜。”
    “张大哥不必如此,我可是受不起,再说你这……”
    张升看到吴娇娘眼中的惋惜,自顾的一笑,显得十分的从容,和之前萎靡不振的模样大为不同,这让吴娇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张大哥,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为何要执意去作证?”
    回去的路上,日头依然很大,晒的人难受,吴娇娘却是没有知觉一般,满腹的心事,她脑子里都是刚才张升说的话语,“吴姑娘,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所为,我也曾想听从父亲的话避祸,但是心里却实在是难安,如果因为我的贪生怕死却是让老师冤死在狱中,那我读了这许多年是圣贤书又是为了什么?”
    原来张升的老师束崇文费了一生的心血写了本书,却是因为里面提到了先祖,被羁押入牢中,这事关谋逆大罪,许多人不敢说话,唯独张升却是为自己的老师击鼓鸣冤。
    张升不过一个白衣,连个童生都不是,律法规定想要击鼓鸣冤,要先打上二十大板,那些人又是存了心坏了张升的身子,自然是下了狠手。
    原来那些日子,张升萎靡不振,显然是因为这件事。
    如果是旁人,吴娇娘少不得骂一句,但是这是后世名留青史的人物,他正是用这种近乎刚烈的手段,叫人害怕。
    这世上总是有些人不屈不挠,叫人信服,但是她的婚事呢?
    第十一章
    唯一让吴娇娘感到安慰的是,自己这警示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她想起崔氏隐晦的话语来,“郎中说要治治看,但到底会不会痊愈也只能看命了。”
    原本按照吴娇娘的计划,这次避开了祸事,就准备谈婚论嫁了,其他的不说,先把婚事定下来,可以杜绝了苏家的念想。
    这会儿苏春和才刚刚入仕,她要是有了婚约,倒也不敢太过,如今却是要等等看才是。
    回绣坊的路上要经过满京楼,她想起徐如春送她的一碗馄饨来,就想着买个其他的零嘴回去送给她,她这段时间收入颇丰,倒也不用过的抠抠搜搜的了。
    满京楼是三层酒楼,除了二十四进馄饨还有其他的名菜,比如蜜儿卷,是把面团用猪油炸了之后浸泡上蜂蜜制成的,外甜内酥,也是吴娇娘爱吃的零嘴。
    吴娇娘就准备多买些蜜儿卷回去。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没多少人,吴娇娘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正是江敦,他正站在雅间外面,不用猜也知道,齐衍肯定在里面。
    或许是感觉到了吴娇娘的目光,江敦也朝着她望了过来,不过他这个人向来面无表情,也就是看了眼吴娇娘,马上就收回了目光。
    那动作太快,让吴娇娘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小二手脚麻利,很快就用油纸包了蜜儿卷出来,吴娇娘付了银子就出了酒楼。
    不知道为什么,吴娇娘总觉得这个江敦有点眼熟,但是这会儿却是死活想不起来了,就像梦中的场景一般,迷迷糊糊的。
    既然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
    这边见吴娇娘出了门去,江敦就忍不住往里头瞧,透过门缝看到齐衍正朝着窗外看,那位置应该就是吴娇娘回绣坊的方向了。
    他心中忍不住叹气。
    怎么偏偏情窦初开却是对着吴娇娘?
    ***
    苏夫人从县令府邸出来,来送她的是县令娘子孔氏,她满脸堆笑说道,“可真是不凑巧,偏巧您过来,府衙那边的差役就喊了我们老爷过去。”
    苏夫人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孔氏,气的心口疼,她想求着县令老爷把吴娇娘送回苏家来,但是这县太爷平时见面都客气得很,结果等着她说出来意就突然脸色一变,说什么府衙那边派人喊他过去公干,就直接走了。
    独留下夫人孔氏陪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孔夫人也是郁结,这苏夫人平时瞧着通情达理的,怎么儿子当上了官老爷,人就换了一副模样?
    他们家老爷一直都勤勤恳恳的,从来不曾徇私舞弊,在祁阳县也是很得百姓的爱戴,那吴娇娘是苏家的童养媳,后来被苏家毁了婚的事情,谁不知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们苏家觉得吴娇娘配不上儿子了,悔了婚事,至多说一句薄情寡性,但是婚事都毁了,却还是要继续把吴娇娘圈在苏家,那可真是丧尽天良了。
    他们老爷真要是帮了苏夫人,那可真是助纣为虐了,以后还怎么在祁阳县做官?恐怕一个不小心就晚节不保了。
    苏夫人哼了一声,掉头就往回走,心头想着,看来还是她家大郎还不够硬气,等着儿子以后…… 苏夫人忍不住暗暗的想着以后要怎么整治这位县太爷。
    苏夫人脸色铁青的往回走,心里却是琢磨着到底要如何让吴娇娘回去,如今不仅是儿子的心愿,没有了吴娇娘,她这日子也是觉得难受。
    吴娇娘从八岁就开始苏家做活儿,都是经过她指点的,饭菜的口味,做事的方式,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培养的,还有她那手做衣裳的手艺,这几日大抵是吃的比以往好了,略微发福了一些,那些小衣穿在身上就有些小了,但是喊了人才发现吴娇娘不在了。
    要知道以前可都是吴娇娘的活儿。
    苏夫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她觉得吴娇娘就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要不是他们苏家给她有一口饭吃,在继母手里,她恐怕早就饿死了。
    想到了吴娇娘的继母王氏,苏夫人突然灵机一动,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吴娇娘并非真的孤儿,她可是还有父母健在呢。
    这样想一想,马上就掉头朝着镇外去了,她记起来吴家落魄之后去了镇外的上杨村讨生活去了。
    王氏刚嫁到吴家的时候,吴家还是颇有些家底的,吴父是个木匠,加上镇上的房产,算是挺体面的人家了。
    虽然是嫁给吴家是要当填房,但是先前的娘子只留下吴娇娘一个女儿,倒也不足为惧,这才嫁了过来。
    谁知道这才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吴父就伤了腿,没办法做活儿了,她还要把家底都花光了给吴父治病,却依然没有治好。
    后面她又要照顾小的,还要伺候老的,吴家老太太知道儿子伤了,一下子就病倒在床上,这几年就没下过床。
    王氏今年才不到三十岁,却被生活折磨的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妪,苏夫人来的时候她正在院子掐着腰骂人,骂的正是吴家老太太,“你这老货,躺在床上七八年,在床上吃,在床上拉,你怎么不早点去死?”
    屋内传来老太太抽泣声,还有吴父叹气的声音。
    村民或许是有些看不过眼,有个妇人对着王氏说道,“吴家嫂子,这照顾老人不是应该的,你怎地咒人死?”
    王氏朝着妇人呸了一口,骂道,“又不是你伺候,怎么就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来给我们家老太太换下夜壶?”
    “你这……”
    妇人气的走了。
    一时看热闹的人也散开了,旁边有人看到苏夫人,见她穿着十分的体面贵气,说道,“这位夫人,您不是本村的人吧?可千万不要招惹那位,不孝,不顺,不讲理,也不知道吴三那老实人怎么娶了这么一个母老虎。”
    苏夫人见王氏这般,一时有些紧张,她自诩秀才娘子,对旁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当然邻居也都是和气的人,不曾遇到过这般撒泼打滚的。
    但是想到吴娇娘还在绣坊里,就又鼓起了勇气来,最多花几个钱的事情,老爷走之前给她留了银子,也不是出不起。
    王氏是个眼尖的,虽然过了八年的岁月,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苏夫人,苏夫人今日穿着一件妆花褙子,头上插着一根赤金的杏花簪子,肤色白净,在反观她自己,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襦裙,发鬓散乱不说,因为要生火做饭,脸上还蹭了碳灰,实在是狼狈至极。
    王氏生出妒意来。
    过了片刻,苏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什么?要八十两的银子?你怎么不去抢?”
    王氏却无赖一般的说道,“谁不知道你们苏家出了官老爷,还攀附上了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儿,不然又怎么会甩了我女儿,就一句话,一分都不能少。”
    苏夫人气的差点仰倒,脸色铁青的出了院子。
    等着苏夫人走后,邻居家的钱婆婆探出头来,一回头正好对上了王氏的目光,她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又赶紧关上了门。
    这王氏是个母老虎,又蛮不讲理,可谁都惹不起。
    钱家的媳妇正在屋里睡觉,听了动静走了出来,问道,“娘,那泼妇又在骂什么?”
    钱婆婆以前还觉得儿媳妇太过强势,见了王氏之后就觉得,自己的儿媳妇也就是脾气大点,和王氏比起来那真是好的,她已经很知足了,带着几分殷勤说道,“那苏夫人来了……”
    钱家媳妇一听就露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把怀里的孩子送到婆婆的怀里,说道,“娘,我去去就来。”
    “哎,你这是要去哪儿?”
    吴娇娘回到绣坊,去了趟徐如春的房间,想着把蜜儿卷分了,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赵全家的声音来。
    “三姑娘,你要是下不了决心,就让我这个老婆子去说。”随即又道,“那苏家为了名声是不会放过吴姑娘的,我们这般把人留在绣坊里,那不就是得罪了苏家?”
    “您说什么话呀?我们徐家岂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家?”
    吴娇娘面色一沉,她没想到赵全家的居然是这般的想的,结果又听赵全家的说道,“三姑娘,我们只是一个小小是商贾,如何和官斗?您要是没办法跟吴姑娘开口,那就让我去当这个坏人。”
    “你别说了,这件事没得商量。”
    吴娇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自顾的往回走,倒是没注意到,那赵全家的透过窗缝看到她走了,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显然是故意的让吴娇娘听见的。
    这吴娇娘或许是绣功不俗,但是得罪了苏家,都没好果子吃,还是稳妥点把人送出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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