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耐:……?
    再下一瞬,虚掩的房门猛地打开,两团黑影从中乱撞而出,一个人影紧随其后,仿佛架着狂躁驯鹿车的圣诞老人,手忙脚乱地拼命往后拉着什么,嘴里还不住发出“吁、吁”的叫声——
    或许是因为吃痛,两团黑影终于安静下来。拉着绳的人抬起头来,对上安耐震惊的眼神。
    “安耐?维维?”后者一眼就认出了他,忙一边控着两个女鬼,一边朝里招手,“可算来了?快先进去吧。哦对了,记得先摸一下门把做检测……吁!吁!”
    苏穗儿艰难地收紧手里的黑线,示意两人赶紧进屋。安耐不敢相信地眨着眼,顿了顿才回过神来,与维维各自摸过门把后,探头朝里看去。
    正见杨不弃蹲在地上,在给一个女鬼绑头发。
    嗯对,就那个杨不弃。虽然高冷了些,但看着起码很靠谱的杨不弃——
    正在给一个女鬼绑头发。
    他的胸前,还挂着一个粉色书包。书包的拉链稍稍拉开些许,露出一个布娃娃的大半张脸,即使隔着大半个房间,安耐也能看见那娃娃脸上诡异的笑容。
    更别提那爬了一屋子的女鬼、到处闪烁的莹莹绿光、铺了一地的黑色长发、几乎扑面而来的浑浊气息……
    完了,中计了。
    这是安耐的第一反应。
    污染,这个房间,绝对已经被污染了!里面的人都失智了!这里绝对有毒——
    *
    最终拦住安耐撤退的脚步的,是及时打开的,位于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
    两个人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一个是他没见过的女孩子,看着年纪很小;另一个则是个戴着眼镜的青年,正是他们这一批的副队。
    “于老师?”他轻轻叫了一声,顿时心安不少。又正好苏穗儿终于成功控住了手上两个正在咬架的女鬼,总算能分出精力给他们好好解释了。
    安耐和维维这才有机会搞清当前的情况……虽然实际也没怎么搞清就是了。
    但起码有一件事是明确了的。大家都很好,大家都没有被影响。大家只是在为了汇合而努力罢了。
    “那么这些女鬼……”安耐一言难尽地看着旁边满地乱爬的鬼影。角落里又有两个女鬼在互相扯头发,苏穗儿骂了一声,气呼呼地冲了上去,开始拉架。
    “我的锅。”徐徒然诚恳道歉,半遮半掩道,“我的能力有能让低等非人昏头的效果。而且根据以往情况,似乎是怪越多效果越好……”
    所以她一时冲动,就用拍立得拍出了巨多照片,生产了巨多女鬼。
    然而女鬼的实际消耗量却远低于库存。剩下还没派上用场的女鬼就都开始原地发疯,互相撕逼……
    只能辛苦苏穗儿一直拉架了。
    安耐似懂非懂地点头,依旧一副“震惊我全家”的模样。
    维维思索地看了一眼杨不弃的胸口。那里还挂着那个粉红色的书包。布娃娃长长的黑发从书包的两边散出,有的软软垂到地上,有的则紧绷绷的,呈现悬空的状态,一直延伸到两扇门外。
    这说明,此时此刻,还有几个女鬼,正带着他们的黑线和提示,一往无前地往前爬。
    “小高和老大?”她看向苏穗儿。
    “嗯。现在就他俩还没过来了。”苏穗儿点头,“所以打算再等等。”
    小高就是他们进来没多久后,不幸受伤的那个。老大则是带队的队长,也是全队唯一一个“炬”级——除他之外,仁心院的几人中,唯有于老师和维维是灯级。剩下的全是烛级。哪怕加上杨不弃,也只有三个“灯”。
    于老师便是那个掌有标记能力的能力者,这个技能,严格来讲应该叫“套索工具”——通过将所有绘下的标记相连,从而对当前空间进行选取与抠出。制造鬼打墙只是其中一种用法,实际用途要更加广泛。
    包括为某个尚未露面的伴生物,抠出一条直奔女儿所在地的vip亲子高速通道。
    徐徒然在他找过来后,已在第一时间就和他交流过了自己的想法。于老师的说法是,要建vip高速通道,这个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的技能必须有其他的能力者来进行充能,光靠两三个灯级来运作未必保险,“炬”级能力者的存在非常重要。
    “那就继续等呗。”徐徒然对此很想得开,“反正本来也要等人齐。不急不急。”
    她不急,有人却总觉得有点不安。
    安耐趁着维维去和苏穗儿说话,悄悄靠近了正专心给女鬼绑头发的杨不弃。
    “诶,问你。”他小声道,“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就没想过,万一有怪物顺着摸过来了,怎么办?”
    “我问过她。”杨不弃头也不抬道,“她说了,打不过就跑呗。”
    事实上,从执行计划到现在,确实有几只小怪顺着黑线摸过来过——不过毕竟等级不高,轻轻松松料理掉就是。
    安耐闻言,却是诧异地瞪大了眼。
    ……她?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合着这个活不是你整的?”
    杨不弃的等级较高,处事经验也丰富,他一开始还以为这鬼畜主意他想的,最多利用了一下那女孩儿的道具和能力——然而听杨不弃的意思,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有那么久的共事经验在,安耐当然不会以为杨不弃说的是苏穗儿,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徐徒然身上——后者还在和于老师商量构建“vip亲子通道”的事,边说话边点头,看着就像是个在请教课业的学生。
    安耐沉默片刻,不解:“她等级不高吧?”
    “萤级。”杨不弃说着,很熟练地又开始往名片上写字。
    萤和烛之间,虽说只差一级,但带来的差异却是明显且巨大的。根据他的观察,徐徒然不可能是烛。
    “萤级就敢这么浪啊。”安耐咋舌,“你们这新人可以啊。”
    “她还没入慈济院呢。”杨不弃顿了下,道,“她路子很野,说不定有其他老师教的。”
    “那不管。我回头问问她去。仁心院今年还没出什么值得培养的新人呢——虽然打不过就跑的想法是怂了那么一点点,还有点冒失,不过问题不大。”安耐瞬间来了兴趣。
    杨不弃淡淡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对对方组织人事工作的吐槽给咽了回去。
    “她的原话是,这个房间变来变去的,无非就是想要活人分散,不能抱团。既然这样,但凡能抱上团,我们就算赢了。能找回一个能力者就是回本,找回两个,就是血赚。”杨不弃认认真真地复述道,“而且她从一开始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还特意嘱咐在名片上写好注意事项……你没看到?”
    “注意事项?”安耐愣了下,想起来了,“你是说名片背后那个?”
    “‘如发现黑线突然疯狂抖动,请勿继续前行,且务必迅速离开当前房间。’”杨不弃面无表情地将名片后的小字重复了一遍,“她连危险状况发生后,你们可能遇到的危机都考虑进去了。特意留这么一行,就是为了提高你们的生存率。”
    如果这也算冒失,那你们组织的小张回去就该开掉了。
    杨不弃忍了又忍,最后一句话终究没说出口,托着那个书包站起身,开始设法将旁边的女鬼引出门去。
    剩下安耐一个人待在原地,不解地皱了皱眉。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的杨不弃,似乎是有些生气。
    恰在此时,虚掩的门被再次推开。两个人影出现在了房门之外——一个是穿着黑色卫衣的小年轻,脚上缠着一圈纱布,纱布里面还沁着血;另一个则是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五官很是沧桑,正将旁边的小年轻手臂扛在自己脖子上。
    “小高!老大!”苏穗儿当即站起,惊喜出声。老大闻言只淡淡点了点头,转身和小高各自关了一遍门,自证身份,然后方搀扶着对方走了进来。
    “那个女鬼谁弄的?”他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亏她想得出来。”
    苏穗儿喜不自胜,正要去拉徐徒然,忽听杨不弃低低“咦”了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正见他站在另一头的房门边上,低头看向胸前书包里的布娃娃。
    那布娃娃的头发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向外生长着。其中一撮,突然绷得死紧,绷紧的同时,还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在遥远的另一个房间,有什么东西正用力拉扯着它。
    紧跟着,就见那布娃娃瞪着双玻璃眼珠,忽然张开了嘴——
    “啊……啊!”
    “啊!”
    “啊!”
    它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声音嘶哑又破碎,短促的尖叫凄厉非常,宛如一只缩在杨不弃怀里的濒死乌鸦,正不住发出垂死的惨叫。
    刚有些轻快的氛围,瞬间就被这诡异的叫声冲得荡然无踪。徐徒然的目光从布娃娃一点点地转向一旁紧闭的房门,脑中的危机预感,忽然滴滴作响——
    “走!”她猛然开口,率先动了起来,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冲向房门,而是拿起旁边桌上的水果刀,一刀砍向布娃娃绷起的头发!
    刀刃撞向黑发,像是撞上了一根铁丝,头发好端端地没什么事,刀却卷了刃。徐徒然暗暗咬牙,无奈之下只能决定将它丢掉,一旁杨不弃正要开口,那个被称作“老大”的中年男人忽然冲了上来,并指如刀,在娃娃的黑发上飞快一裁,大片黑发,当即簌簌掉落。
    徐徒然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老大摇了摇头,转身去扶自己队里的伤员。
    “没事!”他沉声开口,气如洪钟,“不过我的能力是‘枯萎’,你这娃娃以后估计得秃……”
    布娃娃:……?
    “没事没事,问题不大。”徐徒然理所当然地说着,刷地将书包拉链拉上,与杨不弃一起朝着门口奔去。
    被封在书包里的布娃娃:……???
    特么谁说问题不大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冲出了房门,徐徒然手里一边跑,一边还不住按着手里的拍立得,出一张照片就往地上扔一张,任凭身后百鬼爬,绝不回头看爆炸——尽管如此,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逼近了。
    ……那是一个真正的大家伙。
    绝对的大家伙,不管是查若愚还是他女儿,在那东西面前都渺小得像是玩具。明明还距离那么远,如山一般地压迫感已排山倒海地压来,危机预感滴滴滴地叫得人头痛,像是一百只陷入狂乱的尖叫鸡。
    徐徒然甚至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沉重——旁边的杨不弃一直拉着她跑,她注意到仁心院的那几个也正是如此,彼此拉着彼此。她本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义何在,直到她发现自己无意中突然冒出一股往回跑的冲动,还两次差点关上身后的门——那门一旦关上,她和其他人,就又要走散了。
    很奇怪。明明他们每过一个房间都记得关门。明明每一次关门都该刷新掉身后的来路。可那种极具压迫的感觉,依然紧随他们身后,怎么都无法甩脱,甚至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徐徒然发誓自己听到了某种刺耳的声响,像是利爪刮过墙壁。脑后还时不时有野兽般的喘息声响起,近的时候,像是一口就能叼住她的后颈。
    她不知道追在身后的是什么。她无暇回头,只能凭余光看到一片印在墙壁上的巨大的影子。她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人在说话。周围的墙壁似乎在弯曲,世界在摇晃。
    “你说什么了吗?”她凭借着本能往前跑着,转头看向杨不弃,表情带着从未有过的恍惚。杨不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单手扶住她的肩膀,指尖冒出一点些微的绿光——和他之前涂在门把上的,不太一样。
    微微的刺痛透过皮肤传来。徐徒然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摇晃的世界恢复正常,耳朵里声音也全都远去。方才那种漫长且扭曲的感觉潮水般褪去,她这才意识到,时间似乎并没有过去多久。
    杨不弃见状,明显松了口气。又用白光覆盖了一下徐徒然方才被伤到的位置,转手又朝着自己胳膊来了一下——看样子,他的情况并没有比徐徒然好到哪儿去。
    仁心院的其他人也是同样。小高和安耐眼中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恍惚,急得苏穗儿一人给了一个耳刮子,没跑几步,又给了自己一个。转眼几人又冲进一个新的房间,徐徒然心中猛地一颤,顺手将手里的照片全撒了出去。
    “那门后有东西!”她想也不想地开口,目光看向对面那扇紧闭的门。
    然而为时已晚——苏穗儿已经冲上去转动门把手了。
    然后,她就傻了。
    “什么情况?这门打不开!”她猛地转了几下把手,门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徐徒然心中一动,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关键词——
    “妈妈”。
    身为伴生物的妈妈不听话,所以被“它”锁在了某个房间里……
    “能把门炸开吗?”徐徒然当即道,“里面多半就是那个伴生物!放它出来狗咬狗!”
    几道愕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知是因为她大胆的想法,还是因为她大胆的措辞。
    “不行,被封印了,打不开的。”老大走到门边,快速扫了一眼后说道。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又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外面的东西,正在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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