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乐进村时迎面遇到不少同村的人提着竹篮,里面是草纸和纸元宝。
    “小乐这是从北京刚回呀?走回来的啊?”
    “是呀,大妈去上坟吗?年饭吃过啦?”
    “吃过喽,这不是赶紧去上坟赶紧回来打麻将嘛。”
    老家过年是从年三十的中饭开始,早上家家户户贴对联,全村都是‘叮叮乓乓’的响声,那是男丁用一种锥管在草纸上砸敲铜钱印。
    吃饭前放鞭炮,吃饭后要去上坟祭祀,禀告过那边的祖宗亲人就算是正式过年。
    李永乐一路笑着打招呼说着同样的话,到家时挂锁把着门又摸不到钥匙,只能站门口干等。
    张桂娟见到女儿先是训了一顿,无外乎就是干嘛不能提前点订票,非要迟这么一天……
    李永乐心想:早回来又怎样,反正上坟祭祀你们也不带我呀。
    “他们呢?”
    “一个跑去玩了,一个打麻将去了。”
    张桂娟捅开蜂窝煤炉子,要给女儿热饭菜。
    “妈烧点水啊,吃完饭我要洗澡洗头的。”
    李龙站在院门口看到姐姐弯腰用毛巾擦湿发,嗷嗷叫着跑跳过来,一胳膊把姐姐脖子圈住。
    被困住的李永乐抬腿给他一脚,姐弟俩打闹了好几下才放开。
    他上手想翻看行李箱,被李永乐搡推到房门口,“你可能成点器,老想翻女孩东西!”
    堂屋里张桂娟正剥着烫手的鸡蛋,眼角瞥了下说:“他不是还小嘛翻翻又怎么了,你包里还有金条啊!”
    “有没金条都不准翻,手欠不要怪我打人!”
    “啧啧你还厉害了!你今年赚了多少钱啊?”
    “赚了一万五都吃了。”
    ……
    李龙捡起盘里的鸡蛋就往嘴里塞,张桂娟嗔怪地说:“看你这脏手哦,一会吃煮好的茶叶蛋不好嘛!”
    “那赶紧煮啊,我都饿死了!”
    “呸呸呸,大过年的讲什么死不死的,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张桂娟手里还捏着鸡蛋皮,就在那里合掌四方拜拜。
    因为是过年怕老婆骂人,李新民五点就下了麻将桌,见到女儿在家,把脸挂了下来。
    等李永乐先开口叫他了,这才拖长音‘嗯’一声,他就是想表现出来:我心里对你这女儿还是有些气的。
    可惜他这样子是常态,平日里不回答也有的,所以李永乐和张桂娟都没拿他当回事,只顾着端菜吃饭。
    李新民还准备谁能开口问问他今天输赢,也好炫耀下自己把二宝一家赢了,口袋里还有二百来块钱作证呢……
    可是就是没人问,好不容易赢一场,结果……锦衣夜行啊!
    吃完晚饭,李龙和李永乐都坐在桌边看书学习。等8点钟春晚开始了,张桂娟喊他们出来一起看电视。
    李家没有守夜和半夜再吃顿年夜饭的习惯,到十点钟放个关门的响炮就都上床了。
    堂屋的巨幅山水画被条案上的一对红色的蜡烛映照的分外肃穆,寂静的夜里烛花偶尔‘噗呲’一声闪,过后燃的更加明亮了。
    晒过太阳棉被有种温暖的香气,催眠效果很好,李永乐闭上眼就睡着了。
    睡梦中不断地给巨响的鞭炮声吵醒又闭上眼继续睡。
    村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鞭炮就代表这家起床了,据说越早起越吉利。
    张桂娟也是爱讲好意头的人,6点钟李家的大门打开,放在院子中间的座炮‘biubiu’地连续腾空响起,白日高空里随之炸开个烟花,然后就到长长的挂炮‘噼里啪啦’地响。
    李永乐顶着一头蓬乱,眯眼望望窗外,天已大亮了。
    原木方桌摆在堂屋中央,背后条案上的红烛只剩小半截,长长的烛泪留了一滩,中间权做香炉用的瓷碗里堆着大米,三根檀香插在米里,细烟在袅绕。
    一院子的红色鞭炮纸屑,而这都是不能扫的,不然就是扫走财气。
    桌上摆着四个小小的醋碟,里面装着四种酱菜。早饭是老鸡汤挂面。
    李永乐吃不下面下藏着的三个茶叶蛋,想拨出来两个给弟弟。
    李龙把碗端起一躲,哪怕姐姐瞪眼他也不干!
    “妈带个空碗来啊!”
    张桂娟端着两碗快溢出来的面条,胳膊弯上还悬挤着一个空碗。
    “接下哩!烫地很!”大拇指被烫的翘起来,怕碗抓不牢又落回碗里,烫的她嘴角不自觉地倒吸气。
    李新民刚从院外进来就被老婆使唤,三两步跑来赶紧接下两只碗,嗔怪:“一个一个拿不行吗?这么满怎么端?拿个空碗干么事?”
    “我哪晓得,空碗是你丫头要的。”
    李新民坐上座,李龙是下座,母女两对坐,张桂娟总说桌子要坐四角齐全,要是缺一方就成了乌龟座。
    反正她的奇奇怪怪的讲究挺多,李永乐向来听了就算。
    就像现在亲妈让她跟李龙换个座位,说男丁不能坐下首,她理都不理。
    见她把两只蛋拨进空碗里,张桂娟眉头一皱,问“茶叶蛋不好吃吗?”
    “吃不下,哪个大清早能吃下这么多哦。”
    “那你不早讲,我还省的费事。”
    “你也没问我呀。”
    吃完饭才七点,张桂娟开始整理去拜年的东西。
    喃喃自语:这是大哥家的这是二哥家的这是老头的这是老太婆的这是兰英家的……
    看到女儿空着手,她探身歪头去看女儿身后,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问:“你空手啊?”
    李永乐点点头说:“你们不是准备好了嘛。”
    “这是我们准备的,你过年不准备啊!”
    李永乐觉得这事得给她别过劲来,“妈你看啊,二舅家的表哥没结婚不用拎东西来我们家拜年,大姑家的二丽大丽没结婚也不同拎东西拜年,对吧?”
    “你二表哥还在读书拎什么东西啊,你大姑那人抠死了,我们不能跟他们学。”
    “那怎么行呢,之前我不懂事拎东西去拜年这是打我大姑和二舅他们的脸呢,他们没准心里想这是提醒他们还是想干嘛。”
    “你不要胡扯!哪个有东西拿还嫌多的。”
    “我不管哦,反正我现在要跟表姐妹们一样,我不能搞特殊,反正我今年没买东西,送年礼的事等将来我结婚了再讲。”
    张桂娟气的想打人,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店门都关的。
    她悔恨自己昨晚干嘛不上心确认下这事,就说奇怪没看到女儿摆东西出来……
    她训斥女儿这样是不懂事的!
    当女儿的轻飘飘来一句:既然你为我面子着想,反正家里这么多年礼你拿一份算我名义送的呗,反正你们年礼都是串来串去,最后还是一对一的。
    两母女互相瞪着眼。
    李龙等着不赖烦了,没好气地问:“可好了,到底去不去?”
    张桂娟气鼓鼓地把给娘家的礼物递去,叮嘱道:“先去大舅家然后去二舅家,这一袋东西是孝敬你外爷的。”
    又说:赶紧回来再把你大姑家和奶奶家东西送了!
    大年初一上午就是在满村弥漫着硫磺硝的味道里提着礼物给长辈们拜年,又去族里亲戚家空手拜年说吉祥话,坐在人家里抓一把瓜子喝半杯茶叶水话家常。
    下午是大人们的麻将时间,李永乐和李龙也去和表亲们斗地主娱乐。
    初二回娘家,张桂娟留家做饭招待回门的小姑子们,而李永乐和李龙代表李家去二舅家吃饭。
    张家的三个姨这天都要拖家带口地回来给老爹拜年,大舅一家子也来二舅家吃饭。
    张家年年都要开两桌饭菜才行,两个舅妈忙着做饭洗菜,回门的姑子们要给嫂子打下手,被客气地推到堂屋去喝茶。
    “今天都是贵客,哪能让你们动手呢,大嫂跟我能忙的过来,再讲你大哥还帮着烧火,凉菜荤菜都是早准备好的,就是炒点热菜的事,快的很。”
    大舅妈的儿媳张红梅最会来事,撸起袖子豪气地说,“今天就只张家的媳妇干事,你们一年忙到头就初二回娘家能歇歇,难得当回娇客,捧手等吃就行了。”
    姨妈和姨娘们假意推让一番,嘴里玩笑说:那就麻烦你们这些当媳妇的了,我们就皮厚坐等吃现成的了。
    女眷们坐在院里葡萄枯藤下的条凳上聊天等吃饭……男人们站在一边聊天寒暄互相递烟谦让……孩子们在旁边追来闹去……
    这时候的小姨夫还没换人,站在人群中斯文气质还是那么明显,慢条斯理地跟人聊天聊钓鱼的乐趣……
    小姨是张家最出息的正众星捧月地被围着,脸上带着笑听姐妹们诉说自家的大事小情让她帮拿个主意。
    侧耳听到女儿竟然在打听打工好不好玩,猛地把头转过来盯着小辈们。
    高一小女生想听北京,李永乐肯定捡有趣的说,一个讲的乐趣横飞,一个听得憧憬期盼…
    李永乐讲的太高兴没听见叫她,等小姨拉拉她胳膊了才惊觉。
    “你来,我有点事要跟你讲。”
    李永乐疑惑地跟着小姨进了房间,只见小姨把门虚掩了,悄声说:“你要把在北京打工讲的苦点,要又惨又可怜才行!”见外甥女不懂,恨恨地点点她脑袋:“你不讲惨点,万一毛毛想去北京打工怎么办?她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单纯的很,哪能像你们这样去打工。”
    李永乐:……
    嫁在邻村的二姨还是那么拘谨,连带着年纪偏大点的二姨父也蹲在一边仰望着妻族的亲戚们,时不时地怕自己挡道,站起来又蹲下,陪着一脸憨笑……
    大姨妈一副妇女会主任架势,说话就要挥挥粗壮的手臂,大姨父也是同款的胖头团身子……
    好像热闹会永远的下去,一切都这么团结喜庆,邻居们没有不羡慕张家的,不时有人在院门口探头看看,高声打趣几句…
    这么和气客气的张家亲戚们,在外爷死后再也没聚过,表亲们哪怕在镇上遇到也只是短暂打个招呼,下一辈的子女不认识了……
    一顿热闹的团聚饭吃完,姨父们被安排去打牌;二舅陪着小姨父去湖里钓鱼,各有各的玩去。
    李永乐胳膊被拉住,大舅妈一脸故事地说:有个好事找你。
    第24章
    午饭要敬外爷和长辈们酒,还是白酒,脑袋晕乎乎的,偏大舅妈在耳边一直自说自话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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