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阁体虽然分布和谐,端庄有致,字体整齐平稀而匀称有度。但风格却不是很强烈,艺术性略逊于其他字体。
    不过不喜欢,并不代表不会写。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苦中作乐地想,这也算是他的“金手指”吧。
    想到这里,沈伯文又想到了家里如今的经济条件,便起了去镇上的书肆中抄书的心思。
    一来可以赚点钱补贴家用,二来也可以借此练练字,省点买纸的钱。
    说实在的,怪不得古代读书人金贵呢,这笔墨纸砚可都不便宜,要是培养一个读书人,几乎都得倾全家之力供养了。
    ——这里说的是培养读书做官的那种读书人,并不是粗识得几个字那种。
    心里有了计划,沈伯文便叫来刚送完同窗们的儿子一同回家,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三弟今天应当要回镇上,那就顺便蹭一下他们的驴车,一块儿去镇上好了。
    毕竟桃花村离最近的镇上也有好一段距离,要自己靠腿走过去?那不得行。
    ……
    沈家老宅中,午饭还是周氏负责做的,二房的赵氏与三房的王氏在一边打下手。
    赵氏是个性子泼辣的,即便发生了昨天晚上那样的事,今天她面儿上还是如常,跟没什么事儿一样的,笑盈盈跟周氏说话,“大嫂啊,你这巧手到底是怎么长的,菜怎么做的这么香,这一样的炖茄子,我做的就硬是没什么味儿,你做的就恨不得让人多吃几碗饭呢?”
    三儿媳王氏坐在灶台边上烧火,拿手里的柴火棍捅了捅灶眼,闻言便暗地里撇了撇嘴,心道就你抠成那样,炖茄子连点儿盐都舍不得放,那能好吃才出怪事儿了。
    她还记着赵氏昨天说的那些话呢,才不想待见这个二嫂。
    周氏闻言,手中翻拌锅里菜的动作没停,神色还是一贯的温和,只道:“二弟妹要是想学,我教你便是了,也不难。”
    赵氏动作一顿,脸上带着笑应了。
    只是心里却不屑地想: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不能跟着你学,不就是菜吗,做熟了不就能吃,做的味道太好,就把这些人的嘴给喂叼了,想到家里那两个臭小子,老是嫌弃自己做的饭不好吃,她就一肚子的气。
    还没等她心里的想法转个来回,旁边忽然有人说了。
    原来是王氏忽然出声道:“大嫂,我能不能也跟着你学做菜啊?”
    她年纪轻,刚成亲,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眼含期待地望着周氏。
    周氏年长她几岁,就算在娘家也是长姐身份,还真有点抵抗不了王氏这眼巴巴地样子,便也点了头应了,不在意地笑道:“这有什么的,也不是什么秘方,学就是了。”
    “谢谢大嫂!等我跟您学出师了,以后回到镇上,相公总不能再嫌我做饭不好吃了。”
    王氏看也不看赵氏那边,站起来抱着周氏的胳膊笑嘻嘻地摇了摇。
    看得赵氏在心里直翻白眼。
    多大的人了,都成亲了,还作这种小女儿态!
    再不往王氏那边多瞧,端着盛好的饭就往外走。
    ……
    全家人用过午饭,沈伯文便找沈老爷子说了自己要去镇上一趟的事儿,老爷子也没问他去干什么,就同意了。
    同样的,他也跟周氏说了这件事,周氏闻言便点了点头,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小箱子,用贴身的钥匙打开,从里头取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钱袋,从里头掏出一排铜钱,数了数递给丈夫,问道:“这些够不够用?”
    沈伯文低头看了看,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个二百文的样子。
    显然,即便说父母在,无私产,但当子女们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家,或多或少都会给自己的小家攒一点钱,比如大房这边,主要便是通过原主抄书和周氏绣帕子赚的钱。
    周氏现在给他的,就是这次去镇上的花销了。
    沈伯文倒是没有拒绝,虽然他去镇上主要是为了去书肆接抄书的单,但也难得去一趟,便问道:“有没有什么要我顺便买的东西?”
    闻言,周氏诧异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沈伯文心里一惊,不会哪里露馅儿了吧?
    只见周氏面色又恢复如常,淡定地开口道:“要是顺路的话,去如意布庄帮我买几尺松江布吧,绣帕子用。”
    “哦,好,知道了。”
    她没说别的,沈伯文也不可能去主动问她,你是不是发现了我哪里不对,也只好装作平静地应了下来。
    随即便换了身外出穿的衣裳,同沈叔常他们一家在大门处会合,一块儿坐上驴车,往镇上的方向去了。
    周氏目送他们离开,逐渐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方才相公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买的那一幕。
    不怪她忽然觉得诧异,成亲这几年,他们夫妻二人之间一向是相敬如宾的,相公待她虽然尊重,但像刚才那种小事也询问自己的情况,那样的细心体贴,却是头一回。
    难不成这人病了一遭,性子也变得温和了吗?
    周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摇了摇头,怀着这样的疑惑,她慢慢走回屋里。
    第六章
    乡间的土路不太稳当,驴车走在上面不是一般的颠簸,等到了镇上,沈伯文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了。
    “大哥,进去坐坐吧。”
    刚下了驴车,沈叔常就开口招呼道。
    沈伯文摆了摆手,“不用麻烦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也还有点事儿。”
    如此才作罢。
    长源县地处江南一带,如今虽然刚入了冬,温度倒也不甚低。行人目光所及之处的几棵枇杷树,依旧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沈伯文刚辞别了弟弟,难得能独处一会儿,心情正好。
    只是天公却不作美。
    他刚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长街,空中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放眼瞧去,但见雨雾如青烟一般朦胧,低头一看,身上已经被打湿了不少。无奈之下,只好匆匆忙忙地找了间茶铺躲雨。
    他自幼长在大西北,从未感受过江南的风土人情,如今立在白墙青瓦之下,望着雨水滴答着从廊檐落下,倒真是觉得自古那些描写江南的诗句,在如此美景之下,都不算夸大其词了。
    正看得入神,身旁忽然传来一道男声,语气中透着熟稔:“延益,这么巧啊。”
    沈伯文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神,才想起来原来“延益”是原主的表字,看来这是碰上原主的熟人了。
    循声望过去,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原来是原主在书院的同窗邵哲。
    着倒不是说他自己对这人熟悉,主要是邵哲在原主记忆中出现过许多次,所以他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又回想了一下原主平时与同窗说话的样子,顿了顿,便朝邵哲客气地拱了拱手,道:“文焕兄,好久不见。”
    从原主的记忆中来看,在书院的时候,邵哲与原主的关系算是不错,学问相当,又来自同一个小镇。先前原主病着的时候,邵文焕也来看过他好几次,还给原主带了不少试题和他自己请教了先生后的答卷。
    只是就在原主第三次落榜的那次乡试中,邵文焕却考中了举人。
    一个春风得意,一个大病在家,就算不是出于主观原因,种种客观因素下,二者来往的便逐渐少了。
    不过邵哲为人谦逊,中举也并没有影响到跟原主之间的交情。
    茶馆里进来躲雨的人不少,邵哲经过了好几个人,才走到沈伯文身边,不由得松了口气,才道:“这雨,还真是说下就下,一点儿预兆都没有。”
    沈伯文随着他的话又往屋檐外瞧了一眼,雨似乎变小了点儿,发自内心地点头应道:“确实,早知道出门时就带把伞了。”
    说完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邵哲,只见他一身石青色的长袍都被雨打湿了,看起来比自己狼狈多了,不由得问道:“文焕兄这是要上哪儿去,书院已经散馆了吗?”
    虽然邵哲考上了举人,不过他们所在的那家书院的先生教书水平很高,曾经也是教出过一位进士的,因而邵哲如今还在书院读书。
    邵哲一边从袖中取出手巾,擦着身上头上的雨水,一边抽空解了沈伯文的疑惑:“并无,距离散馆还有一段时间,我今天过来镇上,是打算去长垣书坊接几本书抄,延益你呢?”
    沈伯文了然,自己这位同窗的家庭条件比起沈家还略差一些,家中父亲早亡,只有一个寡母将其带大,平日里也跟原主一眼,靠抄书赚取一些钱财。
    他道:“也是去长垣书坊。”
    说罢,就招招手将茶馆里的小二叫过来,要了一壶热茶并一叠点心,招呼着邵哲一块儿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边等雨停。
    茶喝完,点心用完,外面的雨也逐渐停了,二人便一同往长垣书坊走去。
    他们两个也是熟面孔了,书坊的掌柜一看他们过来了,拱了拱手,招呼道:“二位可是许久未见了,少了你们二位抄的书,我这坊里的生意都差了些许。”
    “吴掌柜太抬举了。”沈伯文忙抬手回礼,一边笑道。
    邵哲同样拱了拱手,同吴掌柜见礼。
    客套完,吴掌柜熟门熟路地让手下人去内库抱了一摞书过来,放在二人面前,捋了捋自个儿的胡子,“最近需要抄的书就是这几本了,你们挑一挑吧,还是老规矩,纸和墨从我这里领,一百字四十文。”
    沈伯文听到这个价格,在心里点了点头,如今的物价,十文钱就能买到一斤米,吴掌柜给他们的价格可以说是非常厚道了,不过需要他们抄的书,里面的字数向来不多,约莫都在八百字上下。
    即便是这样,抄完一本书,也能挣三百多文,属实是他们这些读书人赚钱的第一选择。
    他低头翻看了几下,发现都是些《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之类的开蒙所用的书,还有两本佛经。
    确实也是如此,一般启蒙读物都是销量最大的,佛经的市场也不小。
    一旁的邵哲已经挑好了书,见沈伯文还在看,便出声建议道:“听说你最近开了私塾,不如就选基本适合开蒙的书。”
    恰巧沈伯文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就从中拿了本《声律启蒙》和《三字经》。
    倒不是他那儿没有这两本书,此时他心里想的是秋生那孩子看上去像个读书种子,打算自己在空余时间,自己出点纸墨,多抄一份赠给这个堂侄。
    在一旁的吴掌柜也听到了这话,眼睛一亮,忙问:“沈秀才开了家私塾?是在桃花村吗?”
    沈伯文一时之间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的点了点头,回答说:“确有此事。”
    “那这私塾里,还收不收学生啊?”他语带期待地问。
    沈伯文愣了一下,随即才道:“自然还是收的。”
    “收就好,收就好。”吴掌柜胖胖的身子往前凑了下,笑眯眯地继续说道:“沈秀才,是这样的,我家的小孙子,今年也到了该开蒙的岁数了,老夫想着,能不能把他送到你开的私塾里进学?”
    他在书院里有些关系,沈伯文的学识是了解的,能力是足够的,只不过是运道不好,才接连三次都落榜,自家孩子太过淘气,不能再这么待在家里了,被孩子祖母跟母亲惯个没边儿了,还是得找个先生开蒙才行,他看沈秀才就不错!
    而且沈秀才还年轻,将来肯定还会继续科举,若是中了举人,自家孙子就有个举人老师。
    他倒不是不想找个现成的举人给自家孙子当先生,比如沈秀才旁边的这位邵举人。只不过这个年纪的举人们都还要备考会试,腾不出空来带学生,也没那个精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但沈伯文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他想了想私塾里现在的这几个孩子,沉吟了片刻。
    还不等他开口,吴掌柜就先着急了,“沈先生,束脩不是问……”
    “不是这个问题。”沈伯文忙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才将自己方才考虑的事道出:“我那私塾里收的都是村子里的孩童,只是担心同贵府小公子相处起来不甚合。”
    好家伙,先生这就叫上了。
    其实这也说的够委婉的了,长垣书坊的生意遍布附近好几个县城,而吴掌柜虽被叫做掌柜,实际上却也是长垣书坊东家的本家叔叔,因为能力出众,才单独负责长源县的生意。
    按照他们家的条件,他家的小孙子,照理来说是不缺开蒙先生的,何必要去自己这么一个落第秀才开的乡下私塾里上学呢?况且万一那孩子娇气发作,欺负起其他孩子,又或者被其他孩子欺负了,可就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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