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嘉和却没有坐,他闻言便道:“若是三叔因为当年宸王谋反,陛下不愿听您谏言一事而隐居于此,不愿回京,如今……”
    “我并非因为这件事而不回京都。”不待他说完,韩辑便出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下文,“当时的事,我有我的考虑,而陛下有陛下的道理,事罢之后我辞官离京,也不曾怪过陛下分毫,只是陛下与我的君臣情谊,已经缘尽于此了。”
    “我在此处开设书院,能为陛下再多培养几个未来的贤臣,便是我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韩嘉和却不能理解他的这番话。
    非但不能理解,他的内心还有几分火气。
    祖父已经年迈,他父亲虽然如今是礼部尚书,身居一品,但礼部本来就是清闲部门,也因为如此,父亲迟迟不能入阁,游离在朝廷之中最核心的文官圈子之外,而三叔从前曾官至正四品佥都御史,虽然官位看起来不高,却极为重要,深得帝心,负责监察内外百官,并能与大理寺,刑部一起审理重大案件。
    若是三叔愿意回京,他们韩家怎会像如今一般在朝中地位尴尬?
    他宁愿在这偏远地方当一个教书先生,也不愿意回京助家族一把。
    这让从小就以家族发展为己任的韩嘉和感到分外的难以理解。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决定在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好好观察一番三叔所说的那几个未来的贤臣苗子,且让他仔细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自家三叔的赏识。
    要知道就算是他自己,先前也只得了三叔一句尚可的评价。
    他自小便心高气傲,不服气是肯定的。
    ……
    叔侄一番对话之后,韩嘉和把带来的其他下人都打发去帮着三婶派来的人收拾院子,自己则是带着书墨,牵着马出了韩府的大门。
    难得出来一趟,虽然他在内心并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小地方,但为了多了解一番自家三叔,也只能勉为其难的逛一逛,多看几眼。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江南小镇,却不像他来之前想象的那般,贫困,寒酸。
    反倒处处都显露着江南独有的温婉之美,这也是从小就生活在京都的韩嘉和从未感受过的。
    烟雨之中,正当他打马踏过一座石桥,视线下意识地往下一扫,却浑身一震,脊背挺得僵硬,倏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一直到视线中的那抹绿色的倩影消失,都久久不曾言语。
    他身边的书墨方才顺着自家少爷的视线看过去,当下也惊了,嘴张开半天都没合上。
    直到那人不见了,他才调转脑袋,看向自家少爷,磕磕巴巴地道:“少,少爷,方才那个姑娘,长得是不是有点像盛……”
    “住口!”韩嘉和闻言便沉下脸色,“没有一个人能同幼怡相比,这种话,以后都不许再说。”
    说罢便策马离去。
    落在后头的书墨只好讷讷地点头应下。
    心中却在腹谤,方才那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姑娘,分明就跟盛家姑娘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了都,就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被震惊到的,少爷就算不承认,刚才不也看呆了吗?
    只不过盛家姑娘在自家少爷心里的地位非同小可,万是容不得旁人沾染的,更别说是这么个小地方上的人了。
    他想着想着,便颇为可惜地摇了摇头,也夹紧马肚子,跟了上去。
    ……
    另一边,如意布庄内,周如玉等了许久,门口才跑进来一个身穿嫩黄色上衣,绿色裙子的身影,过来就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地道:“嫂子,耳坠子找到了,在河边找到的。”
    “找到了就好。”周如玉见状,轻抚着沈苏的后背帮她顺着气,好气又好笑地道:“我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你跑这么急做什么,大姑娘家的,还能不能有点样子了?”
    嫩黄色的衣裳显得沈苏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的发光,此时又因为一路跑过来的急了,脸颊上还有两抹薄红,真正是好颜色,漂亮得像出水芙蓉一般。
    尤其再加上此时抱着自家嫂子撒娇的神情,周如玉不禁在心里想,小妹这个样貌,就算自己是个女的,都难免会心动,更何况那些男子了,难怪这一年来,往家里来提亲的媒婆快把门槛都踩破了。
    要不是婆婆听了相公的话,想卯着劲儿给小妹在府城找个更好的相公,怕是如今亲事都定下来了。
    沈苏听了她的话,却振振有词,“原本就是我的错漏,可不能让大嫂多等我。”
    “行了,说不过你。”周如玉失笑,跟布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便由沈苏挽着胳膊,抱上方才挑好的布料,往自家店铺的方向走去。
    沈家的宅子早在一年前把事情定下来的时候就买好了,正好碰上有一户人家往外售卖宅子,却不是个带铺面的,不过沈伯文跟两个弟弟过来看了一圈之后,却发现这家的后院外就是一条街,便决定将这座宅子买下来,再把后面改成临街的铺面。
    这样倒还省了买铺面的钱,毕竟带不带铺面的宅子,价格也是天差地别。
    如今一年过去了,小吃店也发展的不错,轮流由沈家的三个儿媳负责,现在甚至还有余钱,请了个妇人来帮工。
    不过今天周如玉带着沈苏过来,可不是为了店里的生意。
    而是乡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便专门去了趟布庄买了些适合自家相公的料子,打算为他做一身新衣裳。
    第二十五章
    其实沈伯文倒是不怎么想做新衣服,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觉得现在的衣裳还算新,没必要为了乡试,就给他单独做身衣裳。
    只是他娘子却觉得,乡试是要去府城的,万万不能因为穿着上让自家相公被别人看轻,所以这新衣裳,是一定要做的。
    沈伯文也只好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配合地站起身来,让她量尺寸。
    他这副神情,反而被旁边围观的沈苏看了个正着,不免捂着嘴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说:“大哥,从前也没发现,你还有坳不过嫂子的时候呢。”
    沈伯文看了眼自己这个性子活泼的妹妹,一本正经地道:“在这种小事上,我可从来都没有逆过你嫂子的意思,不信你问她。”
    周如玉闻言便收紧了正在量腰围的绳子,且嗔了他一眼。
    就是勒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沈苏又是吃吃一顿笑。
    不过她一边托着腮笑,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却也在心里羡慕,大哥和嫂子之间,相处得可真好,她也不求能找到像自家大哥这么好的人,只要能同自己相处的好就行了。
    好不容易终于量完了尺寸,沈伯文还没坐下缓口气,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他起身去开门,一打开就看见一个熟人,不由笑着将他迎了进来:“师兄,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邵哲提起手中的书袋,道:“刚从府城回来,听说这次被派到咱们广陵府担任主考官的是翰林院侍读学士范大人,给你带了几本他的文集。”
    “多谢师兄。”沈伯文接过书袋,忙谢过他,又道:“正好拙荆今天过来,师兄不如在这儿用过晚饭再回去,咱们也许久未见了,正好聊聊。”
    “也太麻烦了。”
    邵哲略有些犹豫,他本来也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性格。
    “这有什么麻烦的,邵师兄好不容易过来一次,就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
    原来是周如玉见自家相公开个门,半天都不回来,出了房门去瞧,正好听见方才他们俩的对话,便顺着沈伯文的意思,出声相邀。
    他们夫妇俩都开口了,邵哲也不再推拒,便拱了拱手,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周如玉便回屋跟小姑子说了声,准备带她去厨房准备晚饭,顺便把正屋给他们师兄弟让出来。
    沈苏听了,没什么意见,便站起身,跟在自家嫂子身后出门。
    结果好巧不巧的,就刚好碰上自家大哥和他师兄刚要进门。
    沈苏脚下急停,却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她对面的邵哲下意识要伸手去扶,还好沈伯文眼疾手快,抢在他前面扶住了沈苏的胳膊,一把将她拽直了,随后便把她交到自家媳妇手里,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叮嘱了一句:“走路小心点儿。”
    丢人丢到外人面前了,沈苏也顾不上辩解,急匆匆地应了一句,就赶紧拉着嫂子走了。
    见她们走远了,沈伯文才收回视线,正想邀邵哲进屋,却发现他还有点愣神地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甚至还维持着方才要去扶人的那个动作。
    沈伯文:……
    多么眼熟的一幕,自己好像已经看过许多次了。
    说实话,他也是被自家妹妹这旺盛的桃花运给折服了,难不成穿越的自己不算主角,他们家阿苏才是?
    不到片刻,他就摇了摇头,把自己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清咳了一声,将邵哲的神儿给唤了回来。
    邵哲也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失神了这么久,面色腾地一下就红了,忙结结巴巴地就想解释:“师弟,我……”
    沈伯文哪儿能让他说出来,有些事情,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大家就能不约而同地一起装傻,说破了反倒尴尬,便出声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师兄,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噢,好,好。”
    二人进了屋里,刚坐下,沈伯文看出他又有想解释的意思了,连忙打岔道:“师兄,这次广陵府的主考官,真是范大人吗?”
    “的确如此。”说起正事来,邵哲脸上的温度也渐渐褪了下去,神色认真起来,“听说京都那边的指派文书已经下来了。”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邵哲又道:“这位范大人的文章,我也粗读了一遍,若真是他担任广陵府的主考官,或许对师弟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怎么说?”沈伯文闻言便挑了挑眉,问道。
    邵哲示意他打开书袋中的文集,然后才道:“范大人的文章风格,偏向于平实.”
    他这么说,沈伯文便懂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会仔细研读的,多谢师兄的好意。”
    说罢,便想掏出钱袋,将买书的钱给邵哲,不料却被邵哲拒了。
    只道自己已经是举人了,也多了几项收入来源,送师弟几本书还是承担得起的。
    沈伯文看出他不是推辞,便接受了他的好意,却在心里将这件事记下,想着日后若是有能帮得上师兄的地方,到时候回报便是。
    说到这里,沈伯文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说起来师兄过了乡试也有两年了,不知打算什么时候参加会试?”
    邵哲闻言便道:“先前老师说我的文章火候还不到,要多磨砺几年,或许明年的春闱,就是时候了。”
    沈伯文听罢,便点了点头,主动相邀道:“我晚上还要去老师家中,师兄不若一块儿去?”
    邵哲却笑了笑,道:“今日我还有事要回家一趟,明日再去拜会老师也不迟,就先不与师弟你一起去了。”
    沈伯文颔了颔首,表示理解。
    用过晚饭之后,将师兄送出门,沈伯文也收拾换了身衣服,准备去老师家中,却不知道韩府之中,还有个人在等着见他。
    ……
    韩府,韩嘉和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之中,状似是在看着墙上的书画,却看得心不在焉,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心中不知不觉浮现出白日匆忙一瞥的那个身影。
    片刻之后,他闭上眼,将那个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书墨。”
    候在门外的书墨立马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韩嘉和垂下眸子,伸手抚了抚袖口处微不可见的褶皱,声音淡淡的:“白天让你出去打听三叔的几个弟子,可有什么收获?”
    “回少爷的话,打听到了。”书墨忙道,紧接着便自己主动说起了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三老爷在这里收了两个弟子,第一个叫邵哲,是上一次乡试的举人,第二个叫沈伯文,是个秀才,据说先前已经三次在乡试中落榜了,去年被三老爷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出去,便有许多书院的学子议论纷纷,还说三老爷……”
    “夏虫不可语冰。”
    被自家少爷语气冷淡地打断接下来的话之后,书墨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往下转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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