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文对她笑了笑,道了声“放心”,便带着唐阔离开。
    看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周如玉这才转身回去,却没有直接回正房,打算先去安排了雷老爷子与金凤所住的厢房瞧瞧,然而走到附近,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从屋内传出来动静,是自家阿珠叽叽喳喳的声音多一些,偶尔有几句金凤的说话声,还有老爷子和蔼的应和声。
    好像是阿珠在教金凤识字。
    “阿珠是什么时候跑到这儿的?”
    她轻声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唐晴。
    唐晴眼神无辜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没得到答案,不过这并不重要,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周如玉弯了弯唇角,没有进去打扰他们就离开了。
    ……
    沈伯文快马加鞭,很快到了知府衙门,跟正焦头烂额的孔知府见了面,便将自己的猜测道出。
    孔建安一听,心道这件事儿倒是有门儿,一拍桌子,便道:“我这就去找人把仙源村的村长抓过来审!严刑拷打一番,我就不信他不招。”
    “不妥。”
    沈伯文将他预备叫人的动作拦住,摇头道:“若是动静这么大,怕是会打草惊蛇。”
    其实孔建安自己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沈伯文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但是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沈伯文这么个年轻人给指出来不妥之处了,脸上不由得有点挂不住。
    然而想到昨日的事,他忽然又想开了,该丢的脸,反正昨天已经都丢完了。
    罢了。
    “那师侄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沈伯文沉思了片刻,刚想说话,门外就传来赵勤的声音:“禀报大人,晋江县仙源村的潘大阳求见。”
    许是想到了门内二人不知道潘大阳是何人,赵勤又机灵的补了一句:“也就是仙源村的村长。”
    沈伯文闻言便笑了,只不过这笑意中却没什么温度,与孔建安对视了一眼,他平静地道:“这主动送上门来,估摸着是想给牢里关着的家人求情吧。”
    孔建安也是乐了,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直接吩咐赵勤:“去把他也带到牢房去。”
    说罢便看向沈伯文,试探着问道:“这人就由本官亲自来审,师侄没什么意见吧?”
    沈伯文有点诧异,但随即就同意了,朝他拱了拱手,“师叔您来就是。”
    ……
    约莫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孔建安就重新出现在了沈伯文面前,手中还拿着厚厚一叠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估摸着都是供词。
    许是这场审讯把孔建安也累着了,他跟沈伯文打了声招呼,道了一声:“他招了。”
    就一屁股坐在了椅中,肥胖的脸上有点疲惫,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随即便将手中的供词递给沈伯文,喘了口气又骂了一句:“这些个杀千刀的玩意儿,干的那都是什么事儿!”
    见沈伯文把供词接了过去,然后才继续道:“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都是他们干的,半点儿没有冤枉他们。他倒是供出来不少同伙,除了秦镇,还有个叫钱盛的。”
    沈伯文眼尖地发现,对方的袍角上还沾着些许血迹。
    心知这位孔知府审讯的手段可能不是那么温和,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头上乌纱,怕是也发了狠。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是一府长官,手底下还是有些本事的。
    况且对于村长这种恶人,也没有那么多的怜悯心给他,对他不忍,倒不如去可怜那些被他跟别人合谋送去矿场的青壮们,那么多的人家妻离子散,不是更惨吗?
    沈伯文低头专心看着这一沓厚厚的供词,越看,心中就越是愤怒。
    孔建安还在继续说:“这个叫钱盛的,是这边的大行商,一直以来都跟黄同知……哎不是,黄林走得近,看来这件事,他果然参与了。”
    沈伯文在心里哂笑几声,暗道这不是废话?
    银矿相关事务一向都是黄同知负责管辖的,他没有参与其中,也得有人信才行。
    只是翻遍了村长的供词,里头也没有提到一句黄同知,看来他这个位置,是直接接触不到黄同知的,若是想定罪,估摸着还要从这个钱盛入手。
    正巧的是,孔建安也这么想,二人一拍即合。
    ……
    钱盛已经在仙源村待了有一个时辰了。
    从发现村长家没人开始,问了周围的村民,听说是村长媳妇和儿子惹怒了沈通判的夫人,被带走了,村长去了趟知府衙门,结果到现在也不见回来。
    钱盛的大拇指与食指捻了捻,忽然心生警觉,从椅子中站起身来。
    不好!
    那姓沈的该不会是和姓孔的胖子联手了,他们难不成发现什么了?
    这可不行,他得赶快回去,跟大人禀告这件事。
    想明白之后,钱盛立马从村长家的后墙翻身出来,上了马背,往府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很快之后,照例在城门口下了马,一边心急如焚,一边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跟大人解释。
    敷衍地跟城门口值守的士卒打了个招呼,便进了城。当他牵着马走过正街,拐到另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中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他下意识松开缰绳,身手敏捷地往前一跃,转过身立马就瞧见一个身着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人。
    二人登时赤手空拳地交起手来!
    钱盛打着打着,便心道不好,这人的身手竟然还在自己之上,再打一会儿,自己定然要输……
    然而先行放弃的居然是对方。
    对方在又与他过了几招之后,立马收手,往后退去,随即往小巷深处跑去。
    钱盛:……
    然而当他还没有想明白时态发展的时候,后颈就猝不及防挨了重重的一记手刀,眼前一黑,整个人登时倒在了地上。
    该死的!他们怎么有两个人!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好像还听到打晕自己的那人嘟囔了一句什么……
    “这狗日的,居然还挺能打。”
    小曹骂了一声,才一把扛起已经晕过去的钱盛,把这人扔进提前准备好的马车里,招呼了一声去而复返的同僚,让他把这人的手脚都用绳子捆起来,这才放下帘子,驾着马车往目的地驶去。
    ……
    翌日,天色还是黑漆漆的时候,矿工们就被上工的哨声吹醒,姜大郎这几天都没睡好,整日提心吊胆的,怕被别人举报了然后再被抓走,眼底泛青,走路都有点儿晃。
    自从左大哥被举报抓走以后,后续也有几个出来举报的,有的是真的跟他们一块儿计划过逃跑计划的,有的则只是跟他们说过几句话,就被吃不饱肚子的人给举报了。
    好在除了那几个人,大部分人虽然面上看着冷漠,实际上却并没有多说话,那几个得了好处的人还想继续攀咬,看守却不耐烦了,因为他们举报出来的这几个人身上没有得到一星半点儿有用的消息。
    一想到看守折磨人的法子,姜大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心中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真的还能等到雷大哥出去搬救兵吗?
    他挤在人群中,随波逐流似的往自己干活的那块区域走。
    却没注意到,身后有两双眼睛,在阴恻恻地瞧着他,活像他是一块儿肉饼。
    矿工们像一群羊羔一般,被看守们挥舞着鞭子赶进了挖矿区,先前那个抓了左宏吉的看守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揉了揉鼻子,心想不会是昨个儿睡觉的时候着了凉吧?
    便将事情交代给其他人,自个儿回了住处。
    看守的住的房子当然要比矿工们的大通铺好得多,不但有床有窗,甚至还有个掳来的女人。
    他一进门,就瞧见女人在收拾床铺,把鞭子放在进门的地方,他上前踢了女人一脚,见她趔趄着往旁边倒去,还好扶着床沿稳住了,面上一副又想哭又强忍住的神情,不由得瞪了她一眼,直骂晦气,又道:“快去给老子烧壶热水,一天天的,半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说罢便一把拉开女人刚刚叠好的被子,胡乱裹着就躺在床上睡了。
    不多几时,床上便传来一阵如雷的鼾声。
    女人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脚步踉跄地提着水壶往外走去。
    等到看守一觉睡醒,已经是大中午了,女人胆怯地端着温度正好的水走过来,他一口气喝光。
    能自然睡醒,他心情不错,正好腹内饥饿,就没多搭理女人,穿好鞋,自顾自地出门吃饭去了。
    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女人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握紧了方才他用过的那个杯子。
    看守很快吃完午饭,照例去了趟牢房。
    牢房里的人正等着跟他换班呢,见他来了不由得抱怨起来:“这个姓左的,骨头也太硬了,都打了好几天了,嘴就跟缝起来了似的,一个字都不往外冒,真他娘的绝了。”
    “那个姓雷的,找不回来,会不会是死外边儿被狼吃了吧,要不怎么不见他回家呢?”
    另外一个听到这话就笑骂着说:“真要是死外边就好了,现在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挨骂的还是咱们。”
    最先开口那人顿时呸了一声,骂起来:“还真是,老子服了。”
    看守摆了摆手,“你们赶紧吃饭去吧,我去瞧瞧那姓左的。”
    “行,你本事大,你去审吧,老子是没辙了。”
    看守刚想说什么,就觉得嗓子有点儿疼,一边推开关着左宏吉的牢房大门,一边想着难不成这还真是染了风寒?明个儿得去趟县里,找个大夫瞧瞧。
    牢房里铺着稻草,上面蜷缩着一个清瘦的身影,头发散乱,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看守走到里头,笑眯眯地开了口:“怎么样,左秀才,还不愿意把雷大郎的踪迹交代出来吗?”
    地上蜷缩着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他这番话,又有点儿像是晕死了过去。
    看守不由得朝前走了几步,刚蹲下,准备撩开左宏吉的头发探探鼻息,免得当真被他们搞死了,交代不交代的暂且不说,主要是问不出姓雷的踪迹,他们这些人都得吃挂落。
    就在他的手掀起左宏吉头发的时候,对方倏地呸了他一口。
    不偏不倚,正正好好,吐在了看守的脸上。
    呸完还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快极了。
    “你他妈的!”看守登时气急败坏,拿袖子抹干净,站起身来,往左宏吉身上用力踹了几脚,踹完还不解气,从外头拿了烙铁回来,用力按在了他骨肉匀称的手上!
    “滋啦”的声音响起,皮肉被烤焦的味道逐渐弥漫在牢房中……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酷刑,左宏吉还是一声不吭,纵然他的额头上已经因为痛苦遍布冷汗。
    他的目光如同黑夜中的火把一般,死死地盯着看守。
    看守再一次被激怒了,亲自动手把他绑在刑架上,拿起鞭子蘸上盐水,再次狠狠地折磨起他来。
    ……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天色暗得很快,姜大郎照例吃了一个饼子,藏起一个。
    好不容易等到工友们都回了房里,长杆底下的老酒鬼也走了,他才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揣着饼子走到长杆底下,照着前几天那样爬上去,准备给牛二哥他们喂几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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