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玉吩咐了小丫鬟小心看护着,别让春苗把表小姐给啄了,丫鬟连忙应下。
    大人们说起正事来。
    “珏哥儿今年就要下场乡试了?”谢之缙把视线从自家闺女身上收回来,问道。
    沈伯文“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他今年十七,双清先生上回写信给我,说可以让他下场试一试,总归年纪还小,哪怕不中,也是一番经历。”
    “双清先生这话说得很是。”
    谢之缙也颔了颔首,不过随即又笑着道:“不过依我看,珏哥儿也不一定就不中,小三元都中了,他可是难得的读书种子,连我在京都都听说了,紫阳书院的双清先生收了个天资绝佳的学生,逢人便夸。”
    沈老太太听不懂高深的东西,但夸自己大孙子的话还是听得明白的,满脸都是高兴,听着就连连点头,“就是,我家珏哥儿读书比他爹当年可厉害多了,一背就会,桃花村那个章先生也夸呢。”
    “岳母说得是。”
    谢之缙笑眯眯地附和起来。
    沈伯文却有几分无奈,还好珏哥儿此时还在书院,不在这里,摇着头道:“大周人杰地灵,小三元并不稀奇,乡试却不一样,是科举的一道大坎儿,多少人从少年考到白头,都没能拿到一个举人的身份,珏哥儿尽力而为便是。”
    在场其他人,听罢就想起了他乡试连续落榜三次的事来,就连沈老太太,也顿时不敢把话说死了,万一珏哥儿像他爹的运道这么不好呢?
    呸呸呸,不可能,他们沈家现在可跟以前不一样了,珏哥儿的运道肯定好!
    说罢珏哥儿的事,沈伯文又关心起二房两个侄子的学业来。
    他亲自校考过,但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两个侄子答得并不怎么好,磕磕绊绊不说,内里的含义也一知半解。
    谢之缙倒是经常会抽时间去谢家族学中上课,此时闻言便斟酌了一番,才道:“瑢哥儿和理哥儿,在读书上,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天分……”
    说着说着,他也叹了口气,先前跟族学的先生说过话,先生们也说,这两个孩子,恐怕能考上秀才就算不错了,若是运道再好些,举人就顶天了。
    沈家下一辈在读书上的灵气,怕是都集于沈珏一人身上了。
    不过无论是谢之缙,还是沈伯文,都对这件事的遗憾有所预料,他们一个出身农家,一个谢氏族学中也收留了不少平民子弟,见的多了,自然知道读书这件事,并不是全靠勤奋就行的,别说普通人家,就连朝廷官员家中,家中子弟们也不是各个都能成材,能出一个秀才也是极好的事,何况举人呢?进士更是不容易了。
    他们在这边聊子侄们的读书事宜,沈苏与周如玉姑嫂二人却在说另一件事。
    她们如今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景德帝的万寿节也是有资格参加的,正约了到时候随着谢夫人一块儿过去,毕竟是头一回参加宫中的宴会,有个相熟的长辈带着再好不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距离京都三十里处的一处驿站, 胖乎乎的驿丞捧着肚子,从卧房里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了正站在院里偷懒的两个手下, 不由得骂起来:“院子里脏成这个鬼样,怎么还没扫!”
    说着脏,其实也没太脏, 毕竟现在不是春秋那会儿,扬尘不怎么多, 也没什么枯枝烂叶。
    不过他吼了这么一嗓子,正躲在厨房门口打牌的两个人还是赶忙站了起来,一个忙不迭去劈柴, 另一个瘦高个儿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大人,我肚子疼,先去趟茅房。”
    说完就赶紧溜了。
    胖驿丞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了甩手,暗骂一句:“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说罢就踱着步子往前头去了。
    他嘴上不饶人,脾气却是不错, 并不克扣手下人, 因而骂归骂, 手底下的人都不怎么怕他。
    走到前头,屋里坐了一桌人, 看那穿得灰扑扑的衣裳,桌边摆着的帽子,胖驿丞把手揣到袖子里, 心里头估摸着, 这些人应当是从外头回京都送信儿的驿兵们。
    “老牛, 给咱们上两坛酒!”
    里头竟是还有个熟人, 拍了拍桌子,对胖驿丞大声道:“不要那些馋了水的,要你亲自酿的好酒!”
    胖驿丞还没搭话,这人的同伴们也你一嘴我一嘴地附和起来:“就是就是,好不容易等到李头请客,上好酒来!”
    “哈哈哈,今个儿是陛下的万寿,咱们也松快松快。”
    胖驿丞摆了摆手,没好气地道:“我自个儿酿的就剩一壶了,老李你要不要?”
    “就剩一壶?”那被叫老李眉毛倒竖,十分不信的样子:“前头不是酿了许多?你可莫诳我!”
    “诳你作甚。”
    胖驿丞没走过去,就靠在门框上,耷拉着一张胖脸,道:“就前几日,两江总督派了人进京给咱们陛下贺寿,运了好几大车的东西,来了不少人,要的都是好酒好菜,你说我能不给吗?”
    他这话说罢,老李不由得撇了撇嘴,不得不偃旗息鼓:“一壶就一壶吧,也行,快快上来。”
    胖驿丞正要走到后院去拿酒,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脚步顿时一停,转身往门外走去。
    驿站外的草棚下头还有个拾掇草料的驿卒,也循声望去,这一瞧,不由得目瞪口呆。
    只见不远处一匹载着人的马疾驰而来,马蹄所过之处,扬起阵阵尘土,马上之人身上还插着代表急报的红色镶黑边的三角旗,几息之间,连人带马便停在了驿站门外。
    这马几乎是在被勒停之后就瘫倒在地,马上人也滚了下来,声音沙哑着开口:“快,边关告急,快帮我换马!”
    驿卒怔忡之间,只听得驿丞一声大喝:“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牵马过来!”
    话音落下,驿卒登时清醒过来,赶忙拔腿往后面马厩跑去。
    驿丞也没闲着,胖胖的身躯此时极为灵活,三步并做两步就跑到屋里,提了一壶凉茶又跑出来,替还在地上尚未起来的驿兵灌到口中。
    一壶凉茶下肚,嗓子里因干渴而泛起的血腥气也被压了下去,驿兵沙哑着道了声谢,见新马也被牵了过来,话不多说,就踉跄着翻身上马,继续往京都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人一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徒留被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浮在空中。
    胖驿丞又把手揣进了袖子里,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大,你叹什么气啊?”
    方才的驿卒也跟着他看,就是没看明白,挠了挠脑袋,半晌后不解地问道。
    “边关告急,又要打仗了啊……”胖驿丞面色不大好看,也不想多说,说罢就转身往里头走去。
    他还得给老李拿那壶酒呢。
    门外的年轻驿卒却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随即又走到草棚底下去整理草料,嘴里不住嘀咕着:“边关不是老打仗吗,有什么稀奇的,反正离咱们这儿还远着呢……”
    ……
    傍晚时分,京都城中百姓们结伴出游,大街小巷上都是摩肩擦踵,崇明坊中还挂起了花灯,今日是万寿节,难得不宵禁的日子,各处茶楼,酒楼中皆是热闹非凡。
    至于朝廷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们,却是要进宫参宴,为景德帝贺寿。
    沈伯文如今身为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自然也在其中。
    歌功颂德的贺寿活动结束,未时,景德帝便在通明殿设宴,宴请百官。
    寿宴有二十道热菜、二十道冷菜、汤四道、小菜四道、鲜果四道、瓜果蜜饯二十八道、各色点心面食二十九道,共计一百零九品。菜肴包括猪、鹿、羊、鸡、鸭、鱼等肉食,辅以蘑菇、燕窝、木耳等山珍。[1]
    沈伯文冷眼瞧着,桌上这些热菜从布置好到他们贺完寿以后入座,虽不至于像寒冬腊月那般上面的油脂结成一片,但也是半点儿热气不剩了,尤其是荤菜们,着实让人没什么胃口。
    但皇帝赐宴,在这种场合,却不能不吃,如若不然,给你头上套一个不敬的罪名也不是不行。
    他便只好捡了蜜饯和点心吃一吃,腹内空空,吃点蜜饯也好避免低血糖,水果却不敢多吃,怕吃多了内急,在宫中多有不便,能避免的麻烦还是避免的好。
    不过宫中的点心味道确实不错,他尝了块儿枣泥山药糕,口感软糯,味道微甜,倒是很合他的口味。
    放下筷子,他抬头看过去,正瞧见斜对面坐着的陆翌,看对方也只浅尝了几口点心,便不由得了然,看来大师兄也是宫中宴会的常客了。
    开宴之前,百官们便集体向景德帝敬了一杯酒,宫中今日所准备的酒口味清冽,度数应当不怎么高,沈伯文饮了两杯之后,面色如常,甚至觉得还能再喝几杯。
    不过也是,百官之中肯定有酒量不好的,若是准备的酒水度数太高,万一有谁喝醉了,御前失仪,出了丑就不好了。
    宴席上氛围还算不错,沈伯文坐得有些远,他自己虽然已经是三品高官,但宫中的宴席上,还有不少宗室成员以及勋贵们,论地位,自然是他们坐在前方。
    沈伯文看不太清景德帝的神色,只觉得对方今日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宴席上并不缺饱学之士作诗贺寿,几番之后,景德帝便起身去了后殿,与太后皇后还有后妃们一道,留下太子替他与百官们同乐。
    待到太子端着酒杯站到沈伯文面前时,他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杯酒是不能不喝的,他只希望自己今晚不会喝醉。
    “多谢殿下。”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伯文温声道。
    太子李煦眼带笑意,同样饮尽了杯中的酒,道:“沈大人太客气了。”
    他近来心情也不错,有母后在中间斡旋,他与景德帝的父子关系不说恢复如初,却也缓和了许多,如若不然,今日留下来替景德帝招待百官的,就不会是他一个人了,说不定还要让燕王也掺上一脚。
    身为太子,并不是每个来参加宴会的都能被他敬酒一杯的,大部分都是对方喝,他不用喝,也就是沈伯文颇有才干,被他看在眼中,再加之上次赈灾事件相处出来的情谊,才喝了这杯酒。
    旁人不知其中内情,见沈伯文能与太子对饮一杯,不由得心生羡慕。
    宴席上不是什么好好聊天的场合,李煦同沈伯文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走开往下一人面前去了。
    沈伯文心下松了口气,也乐得自在,准备去寻谢之缙说说话。
    就在此时,忽然从殿外走进来一个脚步匆匆的内侍,瞧见太子便是眼睛一亮,赶忙走近,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方才还笑容温煦的太子登时便面沉如水,脸色难看极了,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上,对百官道了声失陪,便离开这里。
    看样子,仿佛是往后殿的方向去了。
    沈伯文站在原地没动,垂下眸子,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么呢?”
    耳边传来谢之缙的声音,他抬眼看过去,见对方双手负在身后,面带疑惑地看着自己。
    沈伯文摇了摇头,语气极轻:“在想方才之事。”
    方才之事,自然便是刚刚那个内侍进来对太子说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一贯脾气温和的太子脸色变得那样差,甚至抛下宴上的百官们,离开这里去寻景德帝?
    想来应当是一件大事了。
    不管是沈伯文,凡是能把官做到这个份上,能进宫为景德帝贺寿的官员们,自然没有一个蠢人,都在心中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个疑问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们就都知道了是什么事。
    ——边关急报,大戎在七日前突袭边关,风阳城失守,守将杜明殉职。
    百官震惊,却都不敢互相议论,殿中一时之间气压低得可怕。
    不多几时,便传来景德帝从后殿回了西苑,召集太子、燕王与内阁众臣议事的消息。
    此时还没到末时,本来还不到宴席散场的时候,但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也只能先行散了,除了内阁几位阁老们,其他官员都要依次离场出宫。
    沈伯文应当也在其中,他与谢之缙结伴,然而走到半路上之时,从后头追上来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把他叫住,只道陛下有旨,让他们二人暂且先留下,在殿外候着,许是会被召见。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所了然,只好再往回走。
    谢之缙自从上次赈灾回来立了功,便被升了官,如今已经是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成了景德帝的亲信之一,这样的场合在场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至于沈伯文自己,不用想也明白。
    边关将起战事,定然对粮草补给等有所要求,户部自然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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