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和王长安一起迈步进了宁安堂,只觉得这里药材众多,分类完善,管理有序,颇为整洁,散发着一股浓郁而又醇正的药材香气。
    宁安堂的人,无论是大夫还是伙计,仆人,大多颇为面善,就连那日卖身葬父的纪氏少女也在,此时脸上带笑,忙前忙后地紧张着这位长安少爷,担心他,却见他领着几位贵客,不敢上前,方才却是眼睛都哭肿了。
    王长安将云苏三人一起迎入待客的茶室,恭请上座,又亲自泡了最好的茶,躬身奉上,再次谢过了大恩。
    只是见到两个孩子在场,也不知是否知晓这位苏先生方才的惊世骇俗之举,担心谈及鬼神之事吓到了孩子,便只提谢,不说具体。
    二人又聊了些药铺的事情,云苏这才放下茶盏,说明了来意。
    “王大夫就不要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前些时日发了一笔小财,又得了些便宜,便想做一些善事,今日专门为此出门,想将此事交付一位故人,不料半路上机缘巧合遇到了宁安堂之事。
    正好早些时日,在下欠了王家一个人情,今日却是正好还了。”
    云苏开门见山地说道。
    “唉,苏先生今日帮了我王家如此大忙,才是天大的人情。不过,在下以前却是没有见过苏先生,也未曾有幸听家父提起过,区区王家,哪里能让您这般世外高人欠下人情。
    先生想做的善事,若是永乐能帮得上忙,愿效犬马之劳。”
    王长安只认为这位高人是说的客气话,哪里敢当真,能和鬼差讨价还价,还能让人还阳,唤人生魂,这是真正的世外高人,这其中任何一件都能够写进书籍中。
    他见云苏话中有话,提到了一句善事,便试探地问了一句。
    “哈哈,前事不提也罢。”
    云苏想了想,人情还了就是了,这夜入王府去看书,怎么说也是不雅,今日帮他在前,再助他解惑,送一场机缘,便算是还了吧。
    “你方才问苏某,天下贫贱之人若是银钱不够,可否就医看病买药?”
    “不错,永乐三岁学医,自懂事起便有这苦恼。
    譬如月前有一位病患,左脚生疮,原本不过是几服药便能好转,却因为家中贫穷,迟迟不肯看大夫,送来宁安堂的时候已经浑身滚烫,陷入昏厥了,最后还是我请家中老爷子亲自出手,刮骨放脓,内服外敷,方才救了回来。
    我见这病患实在可怜,便免了诊金,只收了药材的本钱,原本让他挂账赊着,不料回家便把唯一的过年猪给卖了,补了药钱。
    一场生疮害病,全家八口连一头过年猪都没了,千恩万谢不说,还送来了一大麻袋山货,我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差人送了二十斤腊肉,略表心意罢了,唉。
    如此种种,永乐资质愚钝,苦思多年也想不到两全其美之策,家父也曾开导过一些,但依旧无法开怀。如今药铺里经我之手挂账的银子已经超过了五百两,负担愈加沉重。”
    王长安是家教使然,从小做善事,但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
    “古话有云,盛世人命贱如狗,乱世人命比狗贱,王朝兴衰,最后苦的还是最底层的老百姓。即便比你聪慧万倍,也未必就能解决了。”
    在云苏看来,一个文明如果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那么看病吃药难就几乎是一定的,生产能力太低下了。
    可是,当这个文明处于较高的发展阶段,无论是走何种路线,体外文明也好,体内文明的也罢,普通人未必就能好过,能够不愁看病吃药。比如大成和乌兰两国就处于同一个时代,大成的百姓显然要比乌兰人好过一些,很多事情,钱是一个基础,关键还是需要有人去想这些事情,去做这些事情。
    这王长安也许是不懂的,但比起懂了却不去做的人却强了许多。
    “在下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哦?!”
    “苏某想在渔阳城设置一个岐黄会,帮助穷苦之人看病吃药。
    凡入此会者,每年签订一份会约,起初每年只须交铜钱十二文,可按月分缴,暂时以渔阳县为限。会中之人,不但可以免费看病,经过大夫诊治开方,还可以免费抓药。”
    云苏刚说完,王长安的眼睛就直了,这是什么办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乍听如同天方夜谭,难道这世上还有大家一起凑钱看病的说法?
    但是,细细一想,却又有诸多道理。
    心中一时间转过无数念头,暗道如果有一万人参加岐黄会,一年便有十二万文钱,合计一百二十两银子。
    可是,以他垂堂坐诊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些人看病的开支怕是不止这个数。
    “先生,此法颇为新奇,但也有些地方永乐不太明白。
    若是有一万人入会,诊金和药费尽皆免去的话。若一年有两千人需要看病,算上药材的本钱,大夫和伙计的工钱,一位病患合计按一百文钱耗费算,便需要二十万文钱,折合银子便是二百两。
    入会的人越多,看病的自然也就越多,亏空也就越大。”
    王长安平日也是大手大脚的人,不说送药了,累计赊账的数额更是无法统计,现存的赊欠账款便达到了五百两银子,可见他做善事是认真的,而且不太顾及后果的。
    自家的银子,迟早也是他王长安的。但现在提出想法的是云苏,他就不能像糟蹋自家银子那样来对待了。
    “无妨,前期的亏空也在苏某的预计之中。凡事哪有一蹴而就的,摸着石头过河也好。
    苏某便先出一万两银子,捐赠给岐黄会,若是亏空了,便算是在下的。只是此事还有许多细节需要商议,比如药铺的规模需要多大,大夫数量和伙计人手需要增加多少,采购药材的清单,开方施药的标准,看病开方的门槛,是重新建立药铺,还是选择如宁安堂一样的老字号合作,等等……
    苏某都是不太懂得,也怕是没有那么多闲暇去打理,尚缺高明啊!”
    “一万两……”
    王长安只觉得自己听错了,这苏先生开口就是拿一万两银子来做善事,差点连后面的一长串问题都没听清楚。
    若是有了一万两,足足一千万贯钱,可以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先生,以永乐的经验来看,若是采取平价之道,这岐黄会倒是可以一试。与其另建药铺,不如以宁安堂为基础。
    岐黄会以普通的平价药材为主,凡入会者,除了缴纳微不足道的月钱外,还需得在城门和常住之地张贴告示三十日,如此一来,便能减少一些富户入会,让更多的穷人受益……”
    王长安越说越激动,他常年行医,又一直有贫贱不能医的巨大疑惑和困扰在,现在见到了一些希望,还有一位愿意出钱的世外高人,顿时顺着方才云苏的思路,提出了许多办法。
    他甚至主动提出回去劝说老爷子,将岐黄会放在宁安堂,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能方便许多。
    “王大夫,这岐黄会的本意不是为药铺或者富家赚取银子,和宁安堂的药铺生意还有不小冲突的,此事你也不必急着答应,这百年祖业不是说改就能改,说动就能动的。
    你不如回去先和王老大夫好好商议一番,若是有不解之处,可以来城西清风小筑见我。
    如果此事不成,你也大可不必心忧,苏某再另寻他人便是。”
    云苏很明白年轻人热血上头的感受,这件事情冲动不得,自己是无所谓,别人却是要拿家业来赌。
    王长安闻言,却是心头一急,原本沉稳持重的他,居然不小心站了起来。
    “苏,苏先生,若是家父不答应,永乐愿意脱离宁安堂,和先生一起筹划这岐黄会。”
    在他看来,这位苏先生已经是世外高人了,还愿意自掏腰包一万两银子来解决此事最大的问题,这等能使唤鬼神的高人,绝对不会是骗子。
    自己以前遇到那些看不起病买不起药的病人,每次都百思不得其解,想破头也没有办法帮他们,到了最后多半是自己做主免去或者挂账,今日好不容易有了解决之道,岂能轻易放弃。
    “不急,苏某静候王大夫几日便是了。”
    云苏见事情已毕,便起身告辞,王长安原本还想留这位高人在后堂盛宴款待一番,也只好送到了门口。
    前脚刚走,后脚得到消息的王老大夫就从乡下老家赶回了城,直奔宁安堂,见到独子无恙,又听闻了那世外高人的事情,顿时惊为天人,细细盘问,暂且不提。
    “云大哥,一万两,这得多少银子呀……”
    王玄机长出一口气,着实被吓到了,她眯眼想象了一下,若是有一万两银子堆在家中,会是何等场面。
    云大哥也太有钱了,毕竟在她看来,藏在枕头中的那五十两银子私房钱和五十两银子公钱,已经是很多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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