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之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逆流而上。
    船舱里,江楼月托着腮,手中执着一颗白子,却半晌也不落子。
    她的对面,谢尧歪头看着她,轻声说:“喂!”
    “嗯?”江楼月抬起眼眸来,“我还没想好啊,你等一下。”
    谢尧瞧了她一会儿,没吭声,抬头把她那颗白子接了过来,丢进了琉璃棋盒之中。
    “你这是干什么?”江楼月有些错愕,“我是新手,又不会下,让你等等我,你还耍上脾气了?”
    “不下了。”
    谢尧把江楼月的手腕握住,拉她出船舱,“你根本心不在焉。”
    “……”
    江楼月有些心虚,“我、我是在想事情……这也好了,我们再下一盘,我一定认真。”
    “算了。”谢尧笑意温和,捏了捏江楼月的脸颊,“原本下棋也是怕你无聊,所以打发时间而已,你不想下就不下,我又不会生气。”
    江楼月松了口气。
    她的确是怕他会生气。
    毕竟,这段时间她每日催促着赶路,谢尧都是二话不说安排一切,陪着她来回折腾。
    他们离开永州前往并州的路上,遇到许多因为淮水泄洪无家可归的流民,便耽误了好几日,之后才回并州。
    照理说,现在淮水泄洪,到处都是水患,他们在淮水和并州应该想办法治水不该抽身离去。
    因此,回到并州之后,江楼月便劝谢尧留在并州主持大局,她自己坐船北上去京城。
    但谢尧说,淮水隔几年就会泄洪,而并州处在关键的水陆要塞上,因此并州府衙就有专门的水利大家牧云舟。
    于是两人又前去请牧云州坐镇治水,调拨钱粮。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了几日,今日不过是在渭水之上行船的第二日。
    江楼月看着水面,喃喃说道:“我记得上次淮水也曾泄洪,是在占据信阳之后。”
    那时候,她占信阳五州,却因为错信谢流云,在信阳水脉之中下毒,害得信阳百姓无辜惨死之事被天下人怒骂。
    后来淮水泄洪,淹没岸边十余州府。
    百姓们说是她在信阳害死的无辜生命太多,所以天降灾难。
    越发给了谢流云拿下她的正当理由。
    想到此处,江楼月自嘲地笑了:“那时候,我还根本不信他会对我做什么,毕竟我帮他做了那么多事,解决了那么多麻烦……”
    她甚至趾高气昂,理直气壮地入京城,入皇宫去追问他,为何要骗自己。
    他给的明明是毒药,为什么要说是软骨之药。
    谢流云与她诚恳道歉,说自己也不知,药是御药房的人准备的,还当场责问御药房掌事,斩了当初负责为信阳那件事情准备药物的太医。
    江楼月再次信以为真,觉得他是被蒙蔽了。
    更过分的是,那掌事的太医临死之前,竟隐约道破,毒药之事,与谢尧有关,是谢尧要离间她与谢流云的关系。
    那个时候,谢流云许给她的皇后之位,已经不重要了。
    她愤怒不能自抑,因为谢尧对她的一切,都是为了放她的血解他的寒蛊。
    而他竟还以无辜百姓的生命为代价,陷害自己,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谢尧眼帘微垂,大约知道她想起了什么,“我那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他找了御药房的太医栽赃与我,只是我寒疾发作,动弹不得,想要等你前来解释,可你没回王府。”
    江楼月因为气愤,住进侯府去了。
    等她再进王府的时候,便已下定决心,和谢流云做最后一笔交易。
    于是……才有了后来,她骗谢尧信阳之行,骗谢尧赴大佛寺之约。
    而当时的谢尧寒蛊入心肺,已是强弩之末,放弃了挣扎。
    江楼月心里闷闷的,她上前去环着谢尧劲瘦的腰:“阿尧……”
    “嗯?”谢尧低头,“不是你的错,是旁人算计我们。”
    也是老天爷非要开玩笑。
    他放她的血救命都不止一两次,把原本就没有半分稳定的关系搞得破裂,以至于后来谢流云的谋算,就让他们的关系越发雪上加霜。
    也许,前世她曾对他有过些微的喜欢,但那情根没有种下去,没有升温和发酵的时间,就被打的支离破碎。
    江楼月没有应声,只是感激。
    感激上天垂帘,能有再一次的机会,把一切都挽回。
    能和阿尧在一起,能保住父母,保住外祖家,保住姐姐,和一切她想保住的人。
    渭水的风冷,吹过二人肩头。
    但他们都不觉得冷,相互依偎的这一刻,心里的暖也蔓延到了全身去。
    忽然,江楼月僵住了,她退离谢尧的怀抱,死死地盯着江面上的一处。
    “怎么了?”谢尧也顺着她的动作回头,神情就是一冷。
    渭水之上,正飘着一具浮尸。
    那尸体肿胀,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孩。
    淮水泄洪,波及了太多的百姓,让太多的人流离失所,更让太多的人,死于洪水之中。
    谢尧闭上眼睛,也把江楼月的眼睛捂住:“牧云州是有名的水利大师,这些年在并州,我也一直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他的本事不俗,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治水,尽量减少百姓伤亡。”
    谢尧揽了她往内,又说:“此去京城,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做,你别分太多心神。”
    治水,自然该有专门的人去做,他们就算留在并州也不会帮上什么大忙。
    “嗯。”江楼月点点头,只是江楼月的心,已经被方才那具小小浮尸影响到,许久才平静下来。
    江楼月说:“如今各地洪灾,京中消息越发断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扶桑呢?”
    “属下在!”
    扶桑影子一样,出现在江楼月和谢尧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到丽水大概需要多久?”
    “用最快的速度行船,赶到丽水可能需要五日以上。”
    “还要这么久?”江楼月皱了皱眉,“从丽水到京城还有百里,上岸之后再快马入京又要一日一夜,已经耽搁了太久了……”
    谢尧问:“现在还有什么捷径吗?”
    扶桑想了想,“有道是有——此处距离沽溏不两日多水路,到沽溏后,再往东北半日过剑门关快马入京,前后一共五日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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