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发出咯吱咯吱极为难听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下了。
    谢流云感受到囚车被人抬了下去,下一刻,噗的一声,盖在囚车之上的篷布被掀开。
    他痛苦地蜷缩在囚车的角落里,眼睛却准确无比地,死死地朝着一个人看了过去。
    台阶上,谢尧一身靛青袍子,长身玉立,容色分明淡淡,全身上下却充满胜利者的姿态,而他谢流云,如今成了阶下囚。
    谢流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人。
    因为每一眼,都是浪费,都是无声的嘲讽。
    成王败寇,输了他也绝不苟延残喘,绝不求饶!
    宁丰城上前来,冷冷说道:“把他拖进去!”
    “是!”
    天牢已经被蔡威接管,此时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将谢流云从囚车之中拖下来之后,便一路往天牢最深处走去。
    谢尧冷眼看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全程,没有任何人说一句话。
    当谢流云被沉入水牢的那一瞬,谢尧也定身立在了他的头顶的空窗口那儿,居高临下看着谢流云。
    水牢底部,即便是受尽苦楚的谢流云,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地方。
    他阴沉着声音说道:“你打算折磨我?有意义吗?成王败寇,你赢了,给我一个痛快便是!”
    “你想要痛快。”谢尧声音微微含笑:“你有资格跟我说话吗?”
    谢尧缓缓蹲下身子,“水牢是个好地方,你可以慢慢待着,我不会让你死的,每日,我都会派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我要你活着,吊着一口气,待在这里。”
    谢尧看着这个地方,看着这个,到处是森森白骨,到处刮着冷风,到处散发着恶臭,仿佛人间地狱一样的地方。
    他从未想过,水牢会是这么一个地方。
    谢尧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勾勒,江楼月在前世,自己死了之后,在这里十二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这样的地方。
    十二年啊。
    江楼月又受尽了多少折磨?
    现在,谢尧用一种无比阴沉的视线看着下面的谢流云,浑身上下都叫嚣着,要报复回去!
    这也是他自从知道听到江楼月说起水牢之后,就一直想要看到的画面。
    如今,终于达成所愿了。
    很好。
    “你这么恨我?!”谢流云抬起头来,因为蛊虫反噬而声音发颤:“为什么?就因为江楼月?!”
    他不懂,他所作所为不过是谋算权利。
    谢尧也算是一个谋权者。
    胜者为王败者寇。
    谢尧作为胜者,给他这个败者一个体面的死法,是基本的风度。
    谢尧声音极淡:“你没有资格问我,好好待在这里享受你的余生吧。”
    话音落,谢尧抬手。
    典狱使立即放下那牢狱口的玄铁盖子。
    砰一声闷响。
    谢流云头顶那个窗口的位置被死死盖上,他瞪着这个阴湿腐臭如地狱一般的地方。
    他知道,谢尧不是说的玩的,他真的要将自己关死在这里。
    “原来他那么喜欢江楼月……”谢流云喃喃说着,“就为了江楼月,能做到这个份上。”
    可他也……也曾为了那个直白又大胆的少女心动过。
    可是他不能。
    母亲是被人唾弃鄙夷的南桑公主,他自小在宫中受尽排斥,受尽冷眼。
    而江楼月,却是如日中天的武安侯之女,被多少人盯在眼睛了!
    旁人封王开府,只需要人家的母妃一句话。
    而他需要封王开府,却要机关算计,计算父皇的心情,计算当前的局势,要依附在太子身上,更要舍身,赔上自己半条性命,去救驾。
    然后,再来卑微地祈求父皇能看在他孝顺的份上,赏赐他一个亲王之位。
    而父皇,在施舍了他一个亲王之位之后,理直气壮地的要他记得这份恩德,要他为他办事。
    那些年,暗处什么肮脏的事情,不是他去做?
    朝臣不听话,父皇授意他的处置,皇后不顺意,父皇授意他去解决,便连当初盯上了武安侯府,也由他去伪造通敌谋反的证据。
    就因为出生太差,他受了旁人从未受过的冷眼,走了旁人从未走过的荆棘之路。
    此时回想这一生,所得的温暖那么少。
    除了于寿和秦朝云的忠诚,哑奴的誓死追随之外,最温暖的,竟然还是当初被懵懂痴傻的江楼月追着的那几年。
    或许……那个叫江逸雪的女孩子,也曾真心喜欢过他吧。
    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谢流云,不配,更不敢奢望那些东西。
    他这一生都在计算,计算所有,他以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可没到头来,竟也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余生,就要在这个地方度过了。
    可他才二十五岁,一生还有多长?
    就要这样……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后半辈子?
    他想起夜色里,谢尧和江楼月骑着马并排立在城楼下的样子。
    “真好啊……”
    如果他不是南桑公主的儿子,不是那么一个讨人嫌的身份,哪怕,没有什么势力强悍的母族,有个身家清白的母亲……
    他也可以有一点点底气,去接受江楼月对他的喜欢。
    “咳……”
    情蛊又开始躁动了。
    不受控制地朝着心脉的位置窜。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谢流云想要捣住心口的位置,手腕晃动,却只能听到铁链沉重的闷响。
    南桑的离人。
    他当初把它压制的多么安分,如今反噬起来就有多么痛苦,多么难以忍受。
    哪怕心中只是动一点点的情意,蛊虫所带来的伤害都是生不如死的。
    谢流云艰难地跪倒在地,手臂,肩膀持续鼓起大包来。
    水牢之中的污水本来只及他腰间,因为这一跪,因为忍不住张口,那些恶心的,脏污的水灌入口鼻之中,引起阵阵反胃。
    这样苟延残喘的活着,能活几日?
    “咳……”谢流云艰难而苦涩地说道:“都说,头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还能是一条好汉……”
    “真的能吗?”
    “如果真的能……再不要过这么苦,没有一点温度的……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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