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咬牙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怕疼。”
    傅时画沉默了很久。
    灵马跑得很是欢畅,官道旁边也并非都是风景,不时也会掠过村落,有鼎沸人声,再回归安静。
    红叶易碎,二狗的翅膀不耐烦地挥舞了几次后,傅时画手里的那片红叶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点叶柄,他在指间搓了一下,终于化作齑粉速速而去。
    虞绒绒几乎都以为傅时画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然轻巧散漫,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颊侧的黑发却稍微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
    “这样啊,可我怕疼。”
    虞绒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十分难以想象此前对咳血和血流满手都毫不在意的大师兄,居然会说怕疼。
    她稍微带了点惊愕地抬眉,却见傅时画神色坦然至极,手中还不知何时多了一张传讯符,他一眼扫完上面的内容,再笑了笑:“哎呀,好巧不巧,你的中阁小考似乎要公布考核内容了,还要求在三日之内完成报名哦。”
    虞绒绒一愣,接过傅时画递过来的传讯纸条,几乎是同时,又收到了来自虞丸丸的通风报信。
    她神色不变,却到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有些人,竟然已经这般等不及了吗?
    倘若她没有一手以财开路的话,难道他们还想直接让她赶不上小考吗?
    她一边这样想,一边伸手去乾坤袋里掏银票,还在思考要怎么比较委婉地和傅时画解释这个挥金如土、常人相对难以接受的买路法。
    却不料傅时画继续道:“不过我倒也确实想到,有个人或许可以问问看。只是那个家伙脾气实在是古怪,去了他也不一定愿意见我,到时候少不了要蹲在湖边好好儿说点胡话哄他出来。那么,时不我待,咱们这就启程,小虞师妹还请坐好。”
    他边说,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极随意地在空中一扬。
    “财可开路,请借一道。”银票在傅时画漂亮的手指间开始灼烧,他慢悠悠道:“我留买路钱,请往高渊郡。”
    于是周遭风景变幻,再转眼,已经回到了高渊郡内官道之上,前方灵马驿站几乎已经肉眼可见。
    虞绒绒拿钱的手还有半截停在乾坤袋里:“……??”
    电光石火间,虞绒绒有些恍惚地想,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之前觉得傅时画扔符时飘逸的手势有些眼熟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以外,竟然还有其他人这般愿意洒钱买路。
    也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掏钱的速度居然比她还快。
    她保持着掏钱的姿势,忍不住感慨道:“我本以为我已经足够挥霍无度骄奢淫逸了,没想到大师兄竟然也……”
    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觉得这个句子好像有些耳熟,似乎之前傅时画也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顿时停住了最后几个字在唇间。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便见傅时画扬眉揶揄一笑:“毕竟我姓傅。”
    第20章
    姓傅?
    天下有哪个世家姓傅吗?
    虞绒绒看着傅时画娴熟地归还灵马,黑发在青衣金线后微微摇摆,不由得凝神回忆了一番。
    是觉得有点耳熟的,但很快虞绒绒又反应过来,对方极有可能是在调侃重复她当时那句“毕竟我姓虞”。
    ……所以,是傅,还是富?
    相处虽然不算久,但到底也并肩而战过,一来二去,像傅时画这种性格的人,很难不给人留下过分深刻的印象。
    ……也很容易在某种程度上被他“同化”,甚至难以分辨他的信口一言中哪句是真,哪点是假。
    虞绒绒站的位置不是很显眼,身上的黑色斗篷也还没有脱下来,正好被廊柱遮住了半边身影,正要走出去时,却恰有另一队外阁弟子从驿站前路过。
    “听说了吗?遥山府那两兄妹天天泡在藏书楼里,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崔大小姐看不惯纪时韵那副清高的样子,出言呛了几句,结果纪时韵居然要和她决斗!”
    “别人也就算了,崔大小姐开口,能是呛了几句这么简单吗?以她那张嘴,怕不是连遥山府的前后十八代都被扫射到了吧。不过纪时韵不是据说能在百舸榜排到六七十名吗?她崔阳妙连榜都上不去,与其说决斗,还不如说这是去送死吧?”
    “嗐,都说祸从口出,依我看,早就应该有人惩戒一番她过分跋扈的性格了,真当御素阁外阁是她崔家的天下?也没见她内阁的表姐出来为她撑腰过啊。”
    “快点快点,不然赶不上了。前面吊索还排队呢。”
    几名弟子脚程很快,后面的议论纷纷已经听不太清了。
    虞绒绒站在原地,神色微动。
    她当然还记得遥山府那对肤色苍白,长相却极是出众的两兄妹。在其他外阁弟子没有点名道姓的冷嘲热讽下,都经不起激,三句话不离请见论道台。若是被人点名道姓地呛声,恐怕绝不可能忍气吞声。
    修道之地,自然会有论道的地方。
    御素阁论道台,本是弟子之间切磋的地方,讲究点到为止。不过,切磋是切磋,要决斗,自然不论生死。
    但如果一方认输,便必须停止决斗。
    “想去看看?”傅时画的声音从她身后响了起来,虽然不知何时他开始听的,但也明显听了个全。
    想要看热闹这种事情说出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所以虞绒绒到底有些羞赧:“……是想看看。”
    “好久没见决斗了,我也挺想看看,顺便看看现在的师弟师妹们都怎么样。”傅时画的神色却极其坦然,硬是把凑热闹这种事情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一起?”
    虞绒绒还在想怎么个一起法,便听傅时画继续道:“我已经好几年没坐过吊索了,虽然旧梦重温也不错,但似乎起码要排三炷香的队,等我们上去,说不定都已经打完了。但如果要御剑……”
    他顿了顿,目光停在了虞绒绒手上。
    虞绒绒懂了。
    片刻后,黑剑连同剑鞘一并冲天而起。
    五彩斑斓的鹦鹉趾高气昂地立在剑头,张开双翅,神采飞扬。
    它身后是青衣金线的英俊少年,黑色的长发从墨玉发环中垂落下来,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再露出衣袖之中,紧紧相牵的两只手。
    一只手骨节分明,白皙漂亮,另一只要小许多,几乎被完全地圈在了掌心,只露出一点肉肉可爱的手指。
    虞绒绒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御剑“上天”。
    她的尖叫声卡在嗓子里,变成了兴奋和好奇,风很大,但傅时画站在她前面,挡住了大部分的飒飒,所以她得以有胆子低头去看脚下三千里仙域中的红枫烈烈和起伏山峦。
    吊索滑篮传送着无数弟子上下,从这样的角度去看,比置身于其上之时,更显鬼斧神工。
    山峦层叠之中露出飞檐廊柱,正殿与演武场肃穆齐整,在路过学宫时,便是如此高空也能听见人声喧嚣与朗朗读书声。
    凡人都说修道便是修仙,而仙门清心寡欲,萧瑟冷寂。
    可有人的地方,便是人烟。
    也是另一种人间烟火。
    “御素阁原来是这样。”圆脸少女两颊垂落的珠翠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比之前几次更紧地握住了傅时画的手,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眼眸中的光比宝石的反射更亮:“天虞山原来真的如书中描述一般,这么漂亮。”
    傅时画侧头看着她,轻笑了一声,才用很低的声音道:“是很漂亮。”
    既有十八峰,便是吊索滑篮也要足足两炷香时间,御剑而上,翻山越岭再去论道台,再加上傅时画有意放慢了速度,免得还没有修为的虞绒绒被风直接掀起来,所以她的目光格外长地挺在了吊索上,再无意中在那些飞檐的弧线上描过。
    是线。
    吊索是线,飞檐是线,树木笔直是线,落叶划过的轨迹也是线。
    无数的线交织,描绘,上色,再形成这样的天地画卷。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起来,扰得傅时画掌心微痒,他虚虚松开她一点,于是少女手指便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腾挪勾勒。
    再燃烧起一点只有他能感觉到的符意。
    很细微,很轻柔,几乎溃不成符,但傅时画却猛地重新攥住了她的手。
    将那一段符硬生生捏灭在了自己掌心。
    虞绒绒猛地回过神,却见傅时画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了侧前方不远处:“到了。”
    论道台确实已经在前方不远处。
    如此直接和傅时画一并降落在论道台旁边显然不太合适,以傅时画的身份,也不便真的这样大咧咧地站在外阁弟子决斗的论道台边观赛,否则台上弟子一紧张,还未出剑,先自损八分,这决斗就会变成一场闹剧。
    而现在此处人声熙熙攘攘,竟然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将虞绒绒放下去。
    所以傅时画在虞绒绒的瞳孔地震中,收剑停在了一棵树上。
    每个论道台边,都有这样一棵名为十霜的树。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既要决斗,多是因不平。或是意难平,也或是心不宁,诸多不服不甘不愿,最后都可以化作论道台上的一道剑光,一缕符色,亦或是一声琴铮。
    十霜树冠极浓密,树身也极高,无论寒暑季节,永远茂密葱郁,好似几千年前御素阁立阁之时便是如此,千年之后也未曾变过,以后也不会有变化,而它的使命便是见证所以发生在这里的决斗。
    也有人说,十霜树有多少片叶子,便是见过了多少次决斗。
    总之,这树在所有御素阁弟子的心中都神圣无比,好似树有树灵,在十霜树的见证下,说出决斗誓言后,才是真正正式的生死不论。
    虞绒绒自然也这么觉得。
    所以她现在十分忐忑紧张地抱着旁边粗曳的树枝,一边害怕自己踩不稳掉下去,一边为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地踩在十霜树而紧张无比。
    更让人不安的是,树下此刻已经聚满了弟子,时不时还有人抬头向着树上看来,枝繁叶茂挡不住人声,她甚至能听到有人在和另外才入门不久的弟子讲这十霜树的由来。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勉强不会颤抖的站姿,再回头一看,傅大师兄带着他那五光十色的小鹦鹉已经在不远处的某根树枝上十分闲适地半躺好了。
    他甚至还从乾坤袋里掏出了瓜子!
    一系列姿势的熟练和娴熟,以及二狗从善如流的配合,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绝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看别人决斗了。
    虞绒绒充分怀疑,过去的每一场决斗时,傅时画都在这个地方看热闹!
    注意到她因为过分紧张而有些苍白的脸色,傅时画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然后向虞绒绒摇了摇自己的食指。
    虞绒绒十分不明所以。
    但下一刻,傅时画的声音已经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
    “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活就要活得高兴,岂能被一棵树束缚?”傅时画懒散道:“别紧张,放松点,你身后那根树枝很结实,放心坐。如果实在紧张的话,也可以到我这边来,这次的瓜子炒得还算不错。”
    虞绒绒这才想起来,他们的手指之间还有一层灵虚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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