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了清嗓子,道:“天有不测风云,路有不测劫匪……哦不,弟子。不管如何,总归我们现在已经在浮玉山了,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都看清浮玉山模样了吗?”
    虞绒绒心道看清才有鬼了,他们三个可是被套了阻绝神识的黑麻袋,然后被抓进来的!
    耿惊花继续道:“既然看清了,那便不要迟疑,来,我们动动手指,越狱吧。”
    他声音才落,牢房门口就传来一声嗤笑:“越狱?这可是浮玉山谷的万无大牢,交代不清楚自己的来路去处,休想走出这里!我倒要看看,是你能越出去,还是我大牢厉害。”
    随着这道声音,门口又传来了几道锁链绕锁的声音,显然对方在门锁上迅速又加了好几道大锁链,最后满意地拍了拍看起来已经不能更牢靠了的大锁,粗声粗气地说了声“都给我老实点”,脚步声这才远去。
    虞绒绒:“……”
    她欲言又止,忍了又忍,实在是没忍住:“七师伯在开口的时候,不会先看看门口有没有人吗?”
    耿惊花深觉丢人,吹胡子瞪眼道:“我怎么看?我的眼睛又不会长去牢房外边。”
    虞绒绒沉默片刻:“我的眼睛也没法长去黑麻袋外面啊。”
    耿惊花一噎,终于还是悻悻然道:“我也不想的,这不是太久不出门了,不够娴熟了吗?你们是不是嫌弃老头子我了?”
    他继续絮絮叨叨道:“哎,人老了就是这样,不中用了,就没人喜欢了!真是世风日下啊,可是老头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傅时画终于开口道:“刚才您一直不让我动手反抗,是有什么后手吗?现在可以给您的老朋友们传音了吗?否则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吧?”
    耿惊花絮叨的声音骤然一停,他有些小声道:“打打杀杀不好嘛,万无大牢隔绝传音,否则有人喊别人来劫狱可如何是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这话从他嘴里出来,莫名就显得格外让人恼火。
    傅时画仿佛听到了自己脑中某根弦断掉的声音:“所以,没有后手?”
    耿惊花坐在小牢房里唯一的台子上,缩成一团,用一种“你不会要凶我了吧”的眼神看向傅时画。
    傅时画深吸一口气,然后被空气里过分浓郁的风沙成分呛到,转身很是惊天动地地咳嗽了几声。
    虞绒绒觉得自己懂了临行前,门派里那些师伯师姑们的担忧。
    七师伯不愧是七师伯,确实值得这样一份怀疑。
    毕竟有些人在遇见这样的怀疑时,会竭尽全力证明自己不会这样。
    只有七师伯反其道而行之,嘴上说着我不是我没有不知道,身体却很诚实地在告诉所有人,没错,他就是这么不靠谱。
    虞绒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诚恳问道:“七师伯呀,还未曾问过您现在是什么修为?是有办法带我们离开这里的吧?”
    耿惊花已经阖上了眼,打了个盹,然后猛地惊醒道:“人老了,就是瞌睡多,你刚刚说什么?”
    虞绒绒:“……”
    她和傅时画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这老头是没指望了,但也肯定不能一直被关在这里。
    自救,必须自救!
    两人蹲在了牢房门口。
    虞绒绒开始回忆自己曾经见过的有关万无大牢的记载,傅时画的指尖冒出了一缕极薄极细的剑气,显然此处虽然隔绝传音,却到底不是什么真正关押要犯的地方,还没舍得用能封印隔绝道元灵气的森罗石。
    剑气悄然在门与墙壁的缝隙中移动,再刮下来了一点沙土泥灰,虞绒绒也终于想起了什么来,抬手按住了傅时画刮墙的手,倏而闭上了眼。
    万无大牢,万物皆无,万念皆空,空留一符。
    虞绒绒的道元感知里,周遭整个牢房都消失了,天地之间灵气的流动细密地构成了繁复的符线。
    符线交错盘桓在墙面内里,天花板上,脚下地板中,最后编织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藤球。
    这样的困字符看起来复杂至极,便是能看出来此处看似用铁链实墙困住囚犯,实则乃是符阵困牢,也难以从这么多符线交织出的成千上万种变幻的符中找到一个头绪。
    但虞绒绒却觉得,这符有点……莫名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太过特殊,她几乎不怎么用思考,就想到了御素阁上空高悬的护阁大阵。
    重新在心底勾勒了一遍大阵,再回过头来看这间牢房的时候,举目四望的符线就变得化繁从简,脉络清晰了起来。
    虞绒绒的手指微动,此前她每次这样只是,便只是在空气中描绘符线,但现在既然道脉通了,自然便会有道元喷薄而出,填满她手指划过的每一道路径。
    解符阵是一件十分耗费心神的事情。
    严格意义来说,当初与臭棋糟老头子对弈,也是一种变相的解符阵。
    她指尖流淌的道元虚虚实实,在空中明灭不定,小小的牢房好似变成了某处神圣且不容玷污的道衍场,眼看她好似快要找到什么了,她的手指却在某处原地打转了起来。
    “不对,不是这里,但……真的不是这里吗?”她口中喃喃,再重新回顾了一片自己刚才凝成一片的符意,重新落点回来,却迟迟不能点出下一笔。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左三寸,内悬。”
    第40章
    声音里可以透出很多的信息。
    有时只是简短一句,就可以听出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这道声音很陌生,平静到几乎古井无波,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所以虞绒绒下意识跟着那道声音移腕,再停笔。
    牢笼符咒宛如一个密不透风的网。
    而现在这张网上,有那么一条线,在虞绒绒的这一笔之下,悄然断裂。
    既然有一条线断了,这张网自然就变得不那么密不透风,虞绒绒甚至已经看到要再戳戳点点哪里,这个牢笼就会变成最普通的监狱,或许只要掐个诀,就可以顺利越狱。
    她回过神想要问方才说话的人是谁的时候,却见傅时画并无异色,在那儿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耿惊花更是耷拉着眼睛打瞌睡。
    “大师兄,你刚刚有听到什么声音吗?”虞绒绒问道。
    “声音?”傅时画摇头:“未曾听到。”
    果然,那道声音是在她识海里直接响起来的。
    此处分明隔绝传音,能是哪儿来的声音?
    虞绒绒狐疑地四顾一圈,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耿惊花脸上。
    她手下一边不停地解开符阵,将那密不透风的网逐渐勾抹挑到稀疏,一边尝试在心底几乎呼唤那道声音。
    那声音却再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耿老头的呼声,他一边打呼,居然还能一边砸吧嘴,再清晰地报出了一串菜名:“油爆腰子,炒凉粉,烤羊腿肉,馕坑肉……最好再来个烤饼……”
    虞绒绒:“……”
    不要在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破符阵的时候,突然报起了菜名啊喂!
    虞绒绒马上就要挑断最后一根符线了,她的手悬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地看向耿惊花:“要叫醒七师伯吗?”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傅时画有些微妙道:“你见过哪个真的睡着了的人,还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地,我们何时要走,他想吃什么当地美食?”
    虞绒绒深以为然,但既然要越狱,肯定要整整齐齐地走,留一个人在这里算什么?
    她迟疑片刻:“不然,咱们扛着他走?”
    “出去还要先找我们的随身乾坤袋和其他灵宝。”傅时画的目光在虞绒绒颊侧微微一顿,显然对上面现在空空荡荡的样子很是不满:“当然还有你的剑舟。要扛一个装睡的人不太容易,等我们找到了,再回来接他好了。不过这样的话,我们需要等下在这里放两个假人,以免穿帮。点纸成兵符会画吗?”
    “见过,可以试试。”虞绒绒觉得可行,于是极稳地在某一处轻轻点下。
    道与道之间不尽相似,却也总有相通之处,傅时画虽然看不到那么多细密的符线,却也能感知到那种附着在自己身上的压迫力倏而一轻。
    更多的天地道元通畅地流入此处,傅时画站起身来,神识已经探出门外,对着门口已经缠绕成了蟒蛇绕羊气势的大粗铁链难得地发了会儿呆。
    想要弄断铁链很容易,解开铁链上的锁也并不难,难的是做到这一切而不发出任何声音。
    傅时画在短暂的犹豫后选择了放弃。
    回过神的时候,找不到纸的虞绒绒已经就地取材,灵活变通地拎着两根干枯麦草,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一笔成符。
    麦草扭曲几下,慢慢涨大,逐渐有了人的样子。
    兴许是第一次尝试,两个人的五官多少都有点惨不忍睹,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或许是取材问题,两个纸人……或许应该称之为草人更合适,皮肤都有些过于暗沉微黑。
    虞绒绒心虚片刻,偷偷抬手将两个人的脸重新捏了捏,结果显然她在手工一道上没什么天赋,越捏越丑,五官越发模糊。
    “这里光线暗,注意不到那么多细节,有就可以了。”傅时画忍俊不禁,话虽这么说,他到底俯身下来,重新在两张脸上拂过,于是两张微黑的脸顿时有了肖似二人的五官,再自己起身,有些踉跄不协调地走到了草堆边,一人一边地侧坐了下来,有些软绵绵地倒下,看上去就像是颇为天衣无缝地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傅时画又想到了什么,再次抬手在虞绒绒面前拂动一下,于是虞绒绒的脸顿时变得有些干瘪普通了起来,而他自己再抬眉的时候,五官也变得平平无奇,若非那双眸子中的神色依然肆意生辉,虞绒绒几乎已经认不出来面前这个人了。
    傅时画这才把手贴在了墙上。
    道元几乎肉眼可见地在墙壁上走了一圈,墙壁变得浅薄透明,傅时画一步穿过,虞绒绒看得有些惊奇,但也飞快跟了上去。
    她后脚才出牢狱,那墙壁已经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而虞绒绒也看到了锁在外面绕了无数圈的铁链,很是倒吸了一口气,这才跟着傅时画一路悄然向外。
    兴许这里只是关押一些来路不明的人,所以看守并不十分严密,一排一排的牢房大门紧锁,里面偶尔有些动静,有些谩骂和尖叫,却反而比一片寂静让人稍微放松。
    有狱守的闲聊声从前面传了过来。
    一人道:“今天又进来三个人,啧,又要住满了。这几年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什么小鱼小虾都往这里扔,审吧又审不出来个结果。”
    另一人叹了口气:“上面的规矩,我们除了执行,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自从汲罗长老那件事之后,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
    “嘘——你不要命啦?还敢提汲罗长老的名字?”
    傅时画悄悄摸过去,出手如电,很快劈晕了两个狱守。
    狱守自然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脸上还带着一模一样的油彩面具,将面容遮掩干净,倒是方便了虞绒绒和傅时画。
    两个人带着如出一辙的嫌弃,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再稍微正大光明地继续向前走。
    监狱的路总是曲折的,但这里既然是以符为真正的困人手段,那么这样的曲折自然绝不是单纯的路。
    曲折构成了一个迭次交错的扭曲半幻形状,竟然是彻底封闭的,就算有人越狱到了外面,也不会找到任何一条通往外界的路。
    在第三次回到了原点以后,虞绒绒的脑中终于完全地勾勒出了此处的地图,她思考片刻,重新向前走去,再站在了某两间牢房中间的墙壁面前,有些紧张地向墙外撞去。
    墙壁是柔软的。
    傅时画一把拉住了她:“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不然我先?”
    虞绒绒摇头:“刚才劈晕的两个人都不太高,你太显眼了,还是我来吧。”
    她言罢便没入了墙里,再向前半步,眼中很快有了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她眼球微痛。
    “小易啊,你可算出来了!”一道声音热情地响了起来:“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的巡视也交给你了!我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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